第5章
第四章
宋予歆
[一]
在卧室裏看書。
隐隐有歌聲從樓下傳來。
我将窗簾拉開一些,以便我可以更好的看到樓下的情景。
——是一個人在為了什麽去歌唱呢?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不是嗎?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唱這種爛俗的歌曲。
哦,當然,假如不是在我家樓下,我當然不會介意。
我看了一會兒。
覺得他實在有些面熟。
他是誰呢?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可是我實在想不起來。
思緒如同海潮,翻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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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是找不到影子。
索性不再去想。
将窗簾拉起來,戴上耳塞,繼續看書。
這本書我已經看過很多遍。
《小邏輯》。
是李叔叔送給媽媽的書。
我彼時在卧室裏看圖畫書。
但我還是記得這本書的名字——《小邏輯》。
我于是将那本書從母親那裏拿過來。
我于是開始反複閱讀。
那是一個故事。
要講起來會非常費勁。
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個故事。
我如何可以讓人知道這個故事——
李叔叔。
[二]
母親來敲我房間的門。
一下,兩下,三下。
然後停頓。
等待幾秒之後——
一下,兩下,三下。
我将書收起來,放在枕頭下面。
這是一個防備敵人的姿态。
——進來。
母親的聲音向來溫和。
像是澤潤,柔軟,卻纏綿,堅韌。
——歆歆,樓下那個男孩來找你。
她這樣說。
來找我。
呵。
我終于想起他是誰。
隔壁班的班長——李青。
李青。
高個子,皮膚古銅色,眼睛有神。
喜歡打籃球。
昨天發短信給我表白。
——但是我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插曲。
我沒有回複。
這是很無聊的事情不是嗎?
他喜歡我。
鬧得人盡皆知。
真是——無聊透頂。
[三]
我出門去見他。
我不得不換上衣服出門去見他。
我在心裏暗暗咒罵。
他,我不喜歡他。
幼稚,無聊,不可一世。
我怎麽會喜歡他?
又且——
同樣姓李,為何你是如此的狂妄?
為何你不可以稍微成熟一些?
為何一定要在我家樓下唱着爛俗的歌曲還要我出門去見你?
為何?
我見到他了。
身上還穿着籃球服,發絲林隐隐有些汗水。
眼神緊緊的盯着我,但是表情局促,他有些緊張。
——呵,有膽子在我家樓下唱情歌,見到我卻這麽不自在。
——你真的是喜歡我嗎?你難道不是喜歡一個你想象中的宋予歆嗎?
他因為我的話臉色有些白。
他想要解釋什麽。
但是我已經不想要聽他說話了。
我急于結束這段對話。
——不必與我解釋,我并不喜歡你。
——我想你的時間這樣空閑,不如多看看書。
——我記得你上次測試成績并不理想不是嗎?
我說得多麽義正言辭呵。
我手心有汗,我也有些緊張。
我第一次這樣狠厲面目對待別人,因為內心住着一個怯懦的影子。
我總是無法避免的想起他。
他真是一個太過讓人感到驚豔的人。
他是那麽的讓人癡迷。
——他無法不吸引我。
我只是知道我與他不可能。
我只是——在默默地看他送給母親的《小邏輯》。
除此以外的我,一如既往。
[四]
母親就在門口。
她并沒有看我。
但是她一定聽到了我的話。
她很柔和,她并不幹涉我。
但是我被她刺傷。
我血流不止,我無力承受。
——說完了嗎?
她看起來那麽從容那麽溫柔。
她完全沒有因為我的任性而有什麽意外。
她給我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尊重。
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呢?
每每我與她說話,我都被她刺傷。
我自感于我的卑劣。
我無法将我的所有告訴她。
因為我是這樣的不堪——
我——愛慕——
這是讓人難以承受的事情。
我們很少交流。
我們,我和我的母親,我們很少交流。
即便是父親在的時候,我們也少有交流。
我的父親,其實并不如何能夠看得出來他的蒼老。
但是确确實實,他已經蒼老。
與我的母親差了三十歲。
他如何認識我的母親?
我并不知曉。
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有時是我的敵人。
我想她的到來。
她來。她走。
她關門。她開門。
她像是一個撫愛世人的聖人。
她溫柔的撫摸我的頭頂,無論我是如何的不願意,無論我的反抗多麽濃重。
即便我以多麽狠厲的面目說着決絕的話。
她永遠都是這樣。
好像所有的事情在她面前也是可以瞬間忽視的。
好像對于我,也不過是她的一個意外。
我甚至疑惑是否她是沒有在乎過任何人的。
——她看上去無趣極了。
[五]
周末。
我去松城大學找我的母親。
我看到了李叔叔。
他斜倚在車門旁,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咖啡廳寫論文的母親。
抽煙。
我看着他抽了三支煙。
他看起來頹唐極了。
我将自己的手放進衣兜裏。
我沒有立刻去找我的母親,我看着他。
他其實已經沒有那麽年輕。
他甚至并沒有很多人喜歡的那麽英俊。
他只是太過讓人着迷。
我看着他,直到他離開。
直到他離開,我才從公交站牌後走出來,走進咖啡廳。
咖啡廳不僅有我的母親。
還有一個陌生的人。
或者說——學生。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他根本不是為了學習法語來找我的母親補習。
根本——他另有所圖。
這并不讓我意外。
我見過給我母親表白的學生也不止一個。
何況不少人是知道我并且想要通過我來贏得我母親的歡心。
呵,他們如何知道。
——他們如何知道我的母親。
常穿純白襯衫,但是絲毫不相信愛情。
眼神有時看起來有些涼薄,但是仔細看,卻會發現其實什麽都沒有。
她根本從來沒有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放在眼裏。
[六]
我然後知道了這個學生的名字——徐澤。
呵,居然是這一屆那個杞縣的理科狀元。
那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學生。
一流樣貌,一流成績。
當時所有人是怎麽說的呢?
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從杞縣高中走出來的學生。
——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好學生。
啧,你看,人們多狹隘。
人們便是如此認為我們的高考——
一定要看起來蓬頭垢面,一定要看起來被題海折磨過頭。
一定要大家都是黑色的頭發,灰色的臉,精神氣全部貢獻給書桌上的題。
人們便是如此認為的。
不是嗎?
徐澤——
當時班裏不少學生都看着他的照片。
哦,并不是單純的看。
你們知道的,當一個人被逼到一定程度的時候。
拜神都滿足不了他們的迷信。
說什麽學神保佑。
真是讓人覺得有意思。
好像徐澤可以幫他們度過考試一樣。
若是考好,還要更誇張些。
光是單純的考前祭拜已經完全不能滿足他們了。
連同吃飯都要拿出來再買一份。
看着便讓人惡寒不已。
但是可見的吧,徐澤在我們這一屆的影響。
實在是大。
這樣想來,其實一個人有一個好的長相其實是很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即便是多少人都說不能全靠臉。
但是——有趣的靈魂深挖不到,好看的皮囊想看便有。
不怪于那麽多人選擇屈服美顏。
誰會不喜歡美人呢?
誰不想要褒姒對自己笑呢?
徐澤看到我并不熱情。
他好像完全對于我的存在免疫。
也并不在意我是我母親的孩子。
少年人嘛,為了愛情,何況我總要離開家,有沒有我确實沒有那麽重要。
誰說不是呢?
[七]
李叔叔聯系我。
果然。
我咖啡廳門口見到他就知道他會聯系我。
他怎麽會不緊張呢?
他沒有徐澤年輕,甚至沒有徐澤俊美。
他沒有少年人的熱忱,他也沒有中年人的穩重。
他的生命好想停留在了三十歲。
回不去,也邁不前。
他完全沒有必要不是嗎?
——他已經結婚。
我知道的。
他已經結婚。
但是,哦真是,幹嘛要這樣。
如何說呢?
感情是不可控的不是嗎?
[八]
他約見我。
問我吃飯了嗎。
我告訴他沒有。
他便問我想要吃什麽。
——西餐怎麽樣?
——當然可以。
他欣然應允。
然後到學校接我。
我終于得以再次和他一道去吃飯。
我特意回宿舍換上了我的新裙子,那是他在我上個生日時候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他顯然已經不記得。
——你今天的裙子很漂亮。
他這樣說。
但是叔叔,你知道嗎?
在你送給我裙子的時候,你說我像一個公主。
叔叔,你一定不記得了。
因為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我的生日。
你只是需要一個理由去見我的母親。
——你只是在為自己的感情出軌找藉口。
可我還是很開心。
那天晚上我一直很開心。
見到你我就很開心。
我然後笑。
我說
——難道只有裙子漂亮嘛?
你失笑着搖頭
——當然不是,予歆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呵,這不走心的說辭。
我當然也會笑,我如何可以不笑呢?
分明你會找我代表你是信任我的不是嗎?
你果然在和我聊了一段時間的感情生活之後提到了我的母親。
——曼青最近怎麽樣?
——我媽媽挺好的。
——她,嗯,我是說,她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開心的事情?
我沉默了一會兒,在他幾乎就要緊張到站起來的時候說
——我媽媽當然一切如常,生活難道不是這樣一天天過來的嗎?
他似乎松了一口氣。
——你知道的,你的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你的母親如果想要……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
他該如何形容自己內心的卑劣?
他沒有勇氣。
我笑出聲
——叔叔,我知道的,但是我從來不幹涉我母親的感情生活。
——叔叔,我與她相互尊重,我不幹涉她的感情生活,她以後也不會妄自幹涉我的感情生活。
——這是很公平的一件事情。
——你若是想知道,何不直接問我的母親?
何不?
他不敢。
他落荒而逃。
留下我一個人坐在西餐廳。
我看着水杯裏的水。
緩慢地飲盡。
離開。
[九]
我的叔叔。
你根本不是真的愛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