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李時宇
[一]
我是知道的。
從我見到她開始。
陸曼青,如果不是我将她介紹給宋玉湛。
她如今可能還在底層為了維持生計苦苦奔波。
是我幫助她不是嗎?
即便是——我也曾經有過片刻對她的心動。
心動,是這樣的。
當你看到一個人的時候,你以為從此刻你就開始想要看到未來,想要活下去。
你看到她——然後你就淪陷。
陸曼青,她并不是一個讓人一眼看見就感到驚豔的女子。
但是相處中,你總是覺得,她帶給你的驚喜實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在不停地相處中,你已經被她吸引,繼而——
愛上她。
我和她的接觸越來越多是因為宋玉湛,我和她的關系越來越熟悉是因為宋玉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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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很多人都會有時候有一種感覺。
是這樣的,你和一個相處,短暫期內甚至覺得可以引為至交。
但是并不是。
因為想要接觸其實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相處是長期的。
在相處中,你很難不去想到很多東西。
比如飲食,比如生活,因為不由自主的對比,你甚至覺得,自己為什麽會當時覺得自己可以和她成為朋友。
陸曼青對我是這樣,而我卻因為她的疏遠越來越迷戀她。
——迷戀。
[二]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法語系學生。
在學校并不算出衆,沒有關系,沒有人脈。
很普通不是嗎?
但是我卻在班裏那麽多人裏第一個認識她。
然後我請她做了我新作品的女主角。
那是一套光與影交疊的作品。
我并不算是一個很稱職的攝影師,也并不出名,雖然對這個行業有着興趣,卻并沒有想要得到什麽名譽。
說來好笑,我原本屬意一個長相驚豔的北方姑娘,但是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改變了我的想法。
陸曼青。
她出現得剛剛好。
就好像上帝專門為了這個女人将要經受的磋磨開了一道窗,讓她得以逃生。
宋玉湛就是這個作品的買主。
他聯系到我的時候,我還有些意外,但還是告訴他
——這件事情我需要問問曼青。
他欣然應允。
他是一個很平和的人。
我當時已經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到什麽程度。
陸曼青是一個需要金錢的人。
宋玉湛是一個不缺金錢的人。
陸曼青會答應宋玉湛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只是有些意外,宋玉湛居然會和她結婚。
但是,說真的,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真的感到一瞬間的迷茫和後悔。
[三]
我不否認我喜歡她。
我也無力同她一起背負一個重病的病人。
我當時在想什麽呢?
哦,是這樣的。
宋玉湛是一個平和的人。
但他是一個商人。
他可以為了自己的快樂買單,但不至于對一個小姑娘動真格。
曼青總要離開他的不是嗎?
一月,或者一年,再長一點,但是絕對不會超過三年。
曼青總是要離開他的。
我說服我自己将曼青介紹給宋玉湛。
——之後,我就聽到他們結婚的消息。
[四]
再次見到她,是在她新婚後不久。
少女的清純,少婦的妩媚,完全在她身上體現了出來。
我不自主被她吸引。
就像是很多人說得那樣,被吸引。
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再無辜且渣一些,大概是這樣——
我只是不小心被迷惑了一下。
大多數男人都會為自己找的借口。
只是非常,非常短暫的被迷惑了一下。
可是只要仔細想,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能夠被迷惑一下,下一次也會被迷惑。
甚至是同一個人也同樣可以被迷惑。
我其實只是一個正常的人。
有懦弱,也會猶豫不決,擁有很多人都有的劣根性。
我和曼青漸漸成為朋友。
只是朋友。
我看着她逐漸陷落,為了宋玉湛孕育孩子。
我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宋玉湛有很嚴重的胃病。
——嚴重——胃癌中期。
但其實這并不是不可以努力的。
宋玉湛的求生欲并不如何強,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病人。
陸曼青極少和我聊起他,偶爾我們一起出去見面,也不過是談談彼此最近的生活。
仔細想來,我認識她其實是已經有十九年。
但是我從沒有如同現在這樣後悔。
可能是想念的久了,以至于每次我想起我和她,甚至會荒唐的有一種天長地久的錯覺。
在過去的四十五年裏,我亦不曾對什麽有過這麽長時間的執念。
也可能是因為本身只是一個很小的想法,可是在無限度的蔓延之後,就變成了非要不可。
陸曼青。
她現在還是松城大學上課,課程并不緊促。
學校裏學習法語的本就只有一個專業班,選修班也很少有學生會選這個。
我有時候會看到她坐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寫論文。
有時候——我想去見她,但最後還是沒有去見她。
[五]
聽說她受邀去杞縣的高中做講座,我倒是有些驚訝。
在我想來,陸曼青似乎并不算是杞縣二高多麽出名的校友。
我實在是很意外她會被請去做講座。
那個講座我沒有去聽,但是拜托了朋友錄下來。
全長五小時,中間因為下雨還有過一段時間的暫停和混亂。
但是總體來講,這是一個成功的講座。
講的內容并不繁雜,沒有講學習的方法之類,反而講了很多實用性的社會經驗。
即便是下面的同學聽得是在不認真,她也沒有受到影響。
如果要說有什麽美中不足,大約就是她的聲音确确實實太小。
在大學課堂裏還好,但是在空蕩的廣場,坐在後排就幾乎聽不到什麽聲音。
還有那個好像是故意為難她的小男生,影片有些模糊,看不具體什麽。
但還是能隐約感覺到,這又是一個被她吸引的人。
曼青。曼青。
我将這個影片看了三遍。
關閉的時候腦海裏還是她溫軟的聲線,微微淅瀝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柔和。
她穿着白襯衫——她向來喜歡白襯衫。
發絲随意的绾起來,松散的在額邊留下幾縷,乖順的順着她臉的輪廓。
讓她更顯得柔順。
[六]
其實這樣的情況是很顯而易見的。
曼青并不如何想要見我,自從宋玉湛去世後,她便長時間将自己封閉起來。
我們偶爾交流,但并不深入。
一條線是明顯的,橫在我和她之間。
[七]
我也曾見到她的女兒。
她的女兒——宋予歆。
如果說神的月亮是一個夜晚的驚豔,那麽她的女兒就是月亮出現之初的那束光。
刺眼,掙紮,讓人無法捉摸。
該說什麽呢?
不愧是她的孩子嗎?
宋予歆并不是一個乖巧的孩子。
她實在是太寂寞了。
很難相信,一個孩子居然會寂寞到一整天看一本《小邏輯》。
宋予歆并不是一個乖巧的孩子。
她實在是太寂寞了。
很難相信,一個孩子居然會寂寞到一整天看一本《小邏輯》。
她不過十五歲。
十五歲呵。
她如何這樣寂寞?
只因為幼時曼青不曾陪她一道嗎?
又或者,她生來如此。
但是生命本就那麽那麽無常,所謂伴侶也不過是一道尋歡罷了。
誰能保證自己真的是愛一個人而不是為寂寞妥協呢?
誰能保證?
宋予歆不過是個高中二年級的孩子。
她對哲學和社會學有着極其濃厚的興趣。
她告訴我
——我想與自己相處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與所有人相處也很有意思。
——我願意為這有意思的事情花費我的時間我的精力。
你看看如今的孩子,有多麽明确的目标。
這是多麽讓人驚訝的事情不是嗎?
我從來沒想過,予歆會是這樣的一個孩子。
這實在太令人驚訝了。
[八]
曼青。
我實在知道的。
就像是我在見到你的時候。
我當時想到了什麽呢?
是不是你也曾有片刻懷疑?
——我可能是個騙子。
人與人總是在認識之後,有短暫的,長久的沉默期。
我和你相處有些意外。
事情是這樣的。
我去帶着作品去國外參賽那天。
你來機場送我。
你穿着波西米亞針織衫,紅色長開衫毛衣。
有風,将你的開衫毛衣吹起。
樣子像鹫。
機場外陽光并不濃郁。
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居然開始下起雨。
鬧得好似我們是逃亡一樣。
我有過一瞬間帶你一起走的想法。
但是我放棄了。
你不會願意。
我也會後悔。
人不可能為了一瞬間的想法持續很長時間的熱情。
搭上自己的未來。
即便是可能——那個人也不是我。
我是個并不稱職的藝術家。
也是個并不完全的浪漫主義者。
我只是不願意讓自己為難。
——極度自私。
也可以理解為我并不願意承擔什麽。
[九]
我尚且算是富家子。
家中還有一個哥哥。
家業不需要我繼承,也不缺錢養我這個閑人。
我在三十歲時候結婚。
妻子是一個很強勢的人。
我的妻子——慕思雨。
她是獨生女,家中開酒店。
她并不幹涉我的生活。
就好像和我結婚其實不過如此。
她并不在意我。
她只是需要和我家合作。
而聯姻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我見到她的時候,還不知道我們會成為夫妻。
說來好笑,作為陌生人或者朋友,我都會很欣賞她。
可我沒想到我們會成為夫妻。
我沒想到,她絲毫不介意我的風流。
這很讓人難以置信不是嗎?
慕思雨——真是個奇怪的人。
假如我愛上她——
但是我不會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