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回到招待所, 祈銘沖完澡,一份一份過病歷,看發病時間、地點還有查體細節。然而大多內容潦草, 部分字跡模糊難以辨認,僅能看出發病的年齡、性別随機分布, 以老人和兒童居多。十多二十年前的鎮衛生所管理不夠嚴格,有的醫生雖然經驗豐富,但因為年代教育條件等因素,沒受過正統的現代醫學體系教育, 執業資格死活考不過去,常年無照行醫。
吹風機的嗡鳴聲停下,祈銘對站在身後的羅家楠說:“所以那種高致敏物質不光墓穴裏有,村裏也有,你找到的病歷最早可以追溯到二零零五年。”
“是, 村裏人說了,有段時間村裏的小孩和老人身上經常起疹子, 一開始以為是鄉上讓集中采購的農藥導致,請縣裏的農業技術員來看, 人家卻說不是,而且那個時候因此沒死過人, 大家不太當回事。”
說着羅家楠攏了攏手底下烏黑的發絲, 确保每一根都吹透。這是兩個人為數不多的, 除了工作外能一起做的事情。一開始他給祈銘吹頭發的時候笨手笨腳, 常常打結,把祈銘拽的生疼, 現在熟能生巧, 足以媲美美發店的Tony老師。另說祈銘的發量能頂黃智偉倆腦袋, 着實令對方羨慕,以前頭發更長的時候,根據不同吹風機的功率,羅家楠幫他吹頭發得半小時起步。
“最嚴重的就是那個幫工,”祈銘擡手将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繼續翻看病歷,“二零一二年之後就沒有類似的病例出現了。”
“我沒找全,也許可能還有。”正說着,看祈銘朝手機伸手,羅家楠立刻出言制止:“诶诶,你別大半夜的找杜海威,人家要是光着怎麽接你視頻?”
祈銘回頭瞪了他一眼,伸向手機的手卻收了回來——光着?不至于吧,杜老師睡覺不穿睡衣?又不是你羅家楠。
想起光着的羅家楠,他又想起對方當着爹媽面遛鳥的破事,頓感腦門有點充血。出這事兒之前,劉敏嬌幾乎每天都給他轉發一兩條視頻,內容無外乎“你必須知道的十件事”、“驚天揭秘!這麽吃會致命”、“快看!被武則天封禁的神書重現于世”之類的磚言磚語。一開始他看完發現有斷章取義、歪曲科學的部分,還從專業角度給對方解釋,後來聽羅家楠說“在微信上辟長輩的謠比無後還不孝”,遂改成只回【笑臉】了。
可自打那天撞見兒子洗完澡光着出來,快一個月了,劉敏嬌一直沒給他發過任何消息。想來也是尴尬,能接受兒子找個男的當對象,恐怕已經用盡了老太太畢生的寬容度。他估計劉敏嬌可能一直自欺欺人地覺着,兒子兒“媳”躺床上就純蓋棉被聊大天。
然而不管當媽的怎麽想,羅家楠打從下定決心和祈銘好的那天起,就沒有純蓋棉被聊大天的想法。小南瓜蠢蠢欲動,把那一頭及肩的烏發吹透吹幹,他急吼吼催祈銘放下病歷上床睡覺。
哪知祈銘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說:“我還得去趟帳篷,機器該停了。”
“停了就放那,早晨再去一樣。”羅家楠垂手一指,“先來我這帳篷裏待會呗。”
“滾。”
祈銘面上挂笑,心裏已經把人轉着圈的抽飛了出去。事實證明,确實不能讓羅家楠轉行,幾天沒犯罪嫌疑人抓,都特麽閑出毛病來了。
結果自然是羅家楠拼不過祈銘的工作,被抛棄在房間裏兀自哀怨。回到帳篷裏,祈銘看曹媛趁自己回屋洗澡換衣服的功夫,已經把血樣檢測做完、數據都統計好了,倍感欣慰。他挺喜歡這丫頭的,認真細致,眼裏有活兒。之前曹媛曾想過調來法醫室,但被陳飛給攔了,說幹法醫太辛苦,曹翰群泉下有知該心疼了。
曹媛感覺自己被保護過度,不過她能理解陳飛。她是局裏為數不多的、見過陳飛流眼淚的人之一,每次帶她去墓地看爸爸,陳飛都得對着曹翰群的遺照哭上一通。
檢測結果顯示祈銘的血樣中總IgE值高達1286 IU/mL,而标準值應小于200,确認是過敏引發的呼吸道水腫無誤。另外患有寄生蟲感染、免疫性疾病也會導致該指标升高,但祈銘沒有相關疾病。
曹媛又調出另外一組數據:“黃哥的總IgE指标也挺高的,打了一天噴嚏,不過他沒有引發呼吸道水腫。”
祈銘問:“誰給他抽的血?”
“金钏抽的。”
回頭看了眼耕耘于顯微鏡前的張金钏,祈銘含笑轉身。看來張金钏在學校沒少給動物抽血,就是縫合的手藝還差點意思。
鏡片上映出電腦屏幕的微光,祈銘一邊滾着鼠标滾軸一邊說:“醫院的過敏原大類測試沒找到致敏物,得我們自己做。”
“要做SPT麽?”
曹媛暗暗吃驚。SPT是皮膚挑刺實驗的英文縮寫簡稱,為常規檢測過敏的手段。SPT首先要制備變應原疫苗,然後還得找實驗組和對照組來做臨床實驗。重點在于,不知道是什麽誘發的過敏,也就是說今天采集到的檢樣都得進行變應原疫苗的制備,那可是一項大工程。
似是洞悉了她的憂慮,祈銘耐心解釋道:“考古隊女研究生的體表沒有任何傷痕,發病前吃的東西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考慮氣傳,我是因為手指被骨刺刺破引發的過敏,考慮血傳,所以問題應該是在骨頭上,如果你們今天提取到的檢材鏡下沒有發現特殊物質,那麽只做骨提取物SPT即可。”
“哦,那行,我明天睡醒了就弄。”曹媛舒了口氣,又想起什麽,“不過志願者……”
“二吉不是給找了十幾名治安大隊的警員麽,問問他們願不願意為科學研究貢獻份力量。”
“……”
曹媛默然——不愧是祈老師,榨取勞動力剩餘價值如此的得心應手。忽然又有些同情羅家楠,感覺沖祈銘這事事較真的性格,羅某人在家應該沒少受□□。
一街之隔的招待所裏,正在睡覺的某人忽感鼻癢,一噴嚏把自己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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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哥也過敏了?”
早起沒在餐廳裏看見羅家楠,彭寧打聽了一圈,得知對方因為過敏,一大早和祈銘一起去醫院打點滴了。
唐喆學咽下嘴裏的牛奶,點點頭。淩晨三點多的時候,羅家楠睡着睡着被憋醒,祈銘到處翻找鹽酸異丙腎上腺素氣霧劑未果,急得差點給他也切了氣管。好在羅家楠還沒缺氧到腦子轉不動的程度,想起自己離開挖掘現場之前把氣霧劑留給唐喆學了,讓祈銘趕緊去車上找唐喆學要。
昨兒夜裏唐喆學睡羅家楠那車上——實在跟其他人擠不起了,一屋裏睡四個大老爺們,就兩張一米二的标準床鋪——趕上祈銘半夜拍車窗,差點沒被吓出精神病來。着急忙慌跑進屋,看羅家楠臉都憋紫了,趕緊怼了一管子氣霧劑。後來他看祈銘給羅家楠拿水的時候,手直哆嗦,礦泉水瓶蓋都擰不開了。
黃智偉舉着托盤過來坐下,聽到他們的交談內容,詫異道:“羅家楠過敏?他大半夜不睡覺幹嘛了?”
頂着“我可沒那閑心打聽”的表情,唐喆學轉述了祈銘的判斷:“祈老師說,可能是因為楠哥昨天被那群老頭兒老太太摁地上打的時候,嘴裏濺了泥水,把過敏原吃下去了所致。”
“吸入致敏、叮蟄致敏、接觸致敏和食入致敏,”坐他旁邊的曹媛掰着手指頭數,“除了接觸致敏,這四樣致敏方式快占全了。”
黃智偉一擡筷子:“我應該是接觸性致敏,昨天這噴嚏打的,一晚上都沒睡好,到現在腦子還嗡嗡的。”
彭寧斜楞了他一眼——你昨兒晚上睡得不挺好的麽,摟着我喊老婆。
“對了,你怎麽沒呼吸道水腫?”唐喆學深感詫異。考古隊的女研究生就不說了,但祈銘和羅家楠這倆哪個體質不比黃智偉強?可那倆都腫得差點要命,黃智偉只是打了一天的噴嚏而已。
黃智偉得意地揚起下巴:“神人自有天佑。”
此話一出,一桌子人都用“那種眼神”看他。黃智偉這張嘴,跟羅家楠的擱一塊,春節聯歡晚會可以上臺來段相聲。
“金钏怎麽沒來吃飯?”曹媛問彭寧。
“他起的早,已經吃完去帳篷裏幹活了。”彭寧說着,看唐喆學敲開第四個水煮蛋,不由好奇:“唐副隊,你要維持這一身肌肉,一天得吃多少蛋白質?”
唐喆學随口答道:“大約100克左右,要是不喝蛋白/粉奶昔,根本吃不夠。”
暗搓搓捏了捏胳膊上的二兩薄肉,彭寧誠心請教:“那我要想練成你這樣,一天得吃多少?我現在體重是六十公斤。”
唐喆學偏頭打量了他一番,納悶道:“你一技術員你練成我這樣幹嗎?體測達标不就得了。”
彭寧無奈苦笑:“我現在不是在重案麽,動不動跟着楠哥他們蹬梯爬高的,再說長點分量也好壓制嫌疑人。”
“小寧子,你問唐副隊不如問我們杜科,他有國家級健身教練資格。”黃智偉給他支招,“杜科可喜歡幫人指導健身了,又不花錢,比健身房私教還專業,我老婆就跟着他練呢。”
唐喆學聽了沒說話,繼續低頭剝雞蛋殼——讓老婆跟着杜海威練健身?心可真夠大的。
TBC
作者有話說:
黃智偉: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有自信!
羅家楠、唐喆學:真特麽不知道你丫哪來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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