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羅家楠和彭寧在地下室裏跟病歷較勁的時候, 挖掘現場的工作也在治安大隊民警的保護下得以正常進行。坑谷邊上還有大爺大媽探頭探腦,但沒人敢下來鬧事了。經過治安民警的嚴厲批評教育,他們明白了事态的嚴重性, 得知有可能因為毆打警員落下行政處罰的案底、未來影響孫子孫女考公進國企之類的政審,一個個都老實了。
勞碌到明月高懸之時, 篩遺骸的工作基本結束,墓穴及周圍三十公分深的泥土被犁了兩遍,肉眼可見再無一顆骨粒。疑似盜墓賊死者的頭骨終于找到了,在距離墓穴十米開外的位置。根據發現的位置和墓穴間有一條直徑十多公分寬的通道, 祈銘推測當初可能是某只穴居動物打洞進到墓穴,發現了死者的頭後拖進巢穴裏給幼崽做床,同時于放大鏡下可觀察到骨縫中夾着不屬于人類的毛發。
但顱骨上未見骨折,也就是說,死者不是遭受顱腦損傷而死。其他已發現的骨頭上也沒看到致命傷痕, 但是舌骨一直沒找到,不排除被勒死的可能性。骨骼附近的泥土取材送檢毒理, 用以排除中毒死亡的可能性。如果上面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那麽就得考慮死因是突發疾病, 亦或是像那個女研究生和祈銘自己所經歷的那樣,死于過敏性窒息。另外基于經驗來看, 盜墓通常不會單幹, 至少也得是兩個人搭檔。确認死者的身份, 找到同夥, 才能更準确地還原事情真相。
蹲到還在做最後的努力尋找舌骨的祈銘旁邊,唐喆學遞過平板電腦:“祈老師, 按照你之前提供的信息, 和失蹤人口對比上七十四個, 組長問能不能再給點細節。”
掃了眼平板上的信息,祈銘回身拿起兩根沾染泥水的骨頭,平置于掌心進行說明:“看,這兩根是死者的左尺、桡骨,均出現了大于水平夾角五度的側彎,這會使得正中神經在腕管內受到嵌壓,所以他活着的時候患有腕管綜合征,簡稱CTS,而CTS多出現在腕部需要頻繁重複用力活動作業、手及腕部直接用力壓迫的工作,或長期使用振動工具的人身上。”
“……”
這一長串專業知識順下來,唐喆學連一半兒都沒記住,頓時後悔沒帶根兒錄音筆來了,又暗搓搓地琢磨——我讓他重複一遍的話,他會不會像罵周禾那樣劈頭蓋臉撂我一頓?
看唐喆學臉上流露出略顯猶豫的表情,祈銘知道這是沒聽明白,于是幫他做出歸納總結:“按重複性勞動工種來篩查,尤其是在工廠流水線上工作過十年以上的工人,比如紡織廠、食品廠、汽車輪船及大型機械零配件組裝廠之類的工廠,對了,還有木工和伐木工,長期使用電鋸也會導致CTS。”
“好,知道了,謝謝祈老師。”
面上挂笑,唐喆學一邊在平板的記事本上速記資料,一邊在心裏小聲逼逼——早說查工廠流水線上的工人不得了,非得上堂《法醫人類學》才給答案。想來杜海威也是這樣,問什麽不直接回答,嘁哩喀喳照臉甩一堆知識點出來,仿佛不把理論依據說明白,結論就不夠紮實。其實林冬也有一點點類似的習性,只不過沒這倆那麽明顯,但較起真來也夠他喝一壺的。
有時候啊,真跟這幫學霸喘不動氣。
撐着膝蓋站起身,唐喆學剛轉過身,突然聽黃智偉“媽呀!”了一嗓子,反應了兩秒拔腿朝着對方飛奔而去。到跟前看黃智偉和曹媛一起撅着屁股往一黑漆漆的洞裏看,上手扒住黃智偉的肩膀,問:“出什麽事了?”
“剛以為挖到手/雷了,結果上手一捏,是軟的。”說着話,黃智偉把一顆直徑約莫七八厘米、形狀酷似雞蛋的黑色物體捧到唐喆學眼前,“吶,就這個,你認識麽?”
唐喆學搖搖頭——見都沒見過。他上手捏了捏,感覺像是捏吸管上方橡膠頭的觸感,表皮光滑富有彈性。曹媛手裏也有兩顆,比黃智偉手裏那個小一些,但也有四五厘米的直徑。這時祈銘和張金钏聞聲而來,大家互相傳遞着那三顆黑黢黢的“蛋”,一雙雙眼睛裏寫滿了好奇——這啥玩意啊?
張金钏低頭聞了聞,說:“有點像蘑菇的味道。”
曹媛眼裏亮晶晶地閃着光:“咱挖着黑松露了?”
祈銘低頭聞了一下,斷然否定:“黑松露表皮不是光滑的,覆滿鱗狀凸起,聞起來也不是這種味道,我參加過松露拍賣會,拍了一顆價值二十萬的阿爾卑斯黑松露。”
聽祈銘又無意識的炫富,周圍四個人表情一致——有錢了不起啊?吃過整顆的黑松露了不起啊?
注意到其他人表情有異,祈銘稍作解釋:“那是慈善拍賣會,拍賣所得全部捐給罕見病兒童基金會。”
曹媛出言緩解尴尬的氣氛:“內什麽,我拍個照問下杜科吧,他可能認識。”
“不用,我去問問那些老人家,他們生于此長于此,也許見過。”
說着,唐喆學拿着顆“黑雞蛋”奔警戒帶外圍而去。他把手裏的東西拿給老人家們看,果然有人認得,而且聽那意思确實挖到寶貝了:“這個是雷公蛋,這麽大的不得了哦,一斤要賣大幾千塊錢的。”
雷公蛋?唐喆學根本沒聽過,追問道:“有學名麽?”
有位身形幹瘦語速飛快的老先生說:“學名不知道,我們一直叫這個是雷公蛋,它到該散粉的時候會伸出地面一根棍棍,一打雷就跟着晃,所以叫雷公蛋,哦,它是長在白蟻巢裏的,有白蟻的巢出雞枞,白蟻搬家之後,雞枞沒了才長雷公蛋。”
“這樣啊,謝謝。”
拿着雷公蛋回到其他人跟前,唐喆學把從老先生那聽來的信息轉達。聽完他的轉述,祈銘檢索了下腦內的記憶庫,了然點頭:“我想起來了,這種蘑菇的學名叫烏靈菌,是多見于廢棄白蟻巢穴內的真菌,和雞枞菌一樣,利用白蟻巢內的養分生存,成熟後菌體伸出地面傳播孢子,地上部分和冬蟲夏草相似,因雞枞菌會壓制烏靈菌的菌體發育,所以只有雞枞不長之後才會長它,比雞枞更為稀有,同時因為有很高的藥用價值,所以價格非常昂貴,最次的品種也要兩三千一斤,這種表皮光滑無皺褶的屬于上品,曬幹後可以賣到一萬多一斤。”
一聽這玩意能賣到上萬,黃智偉和曹媛興奮開挖。不過挖了半天才挖到六顆,斂一塊沒半斤沉,曬幹了更少。剖開一顆,發現皮雖厚但裏面是空心的,就像沒長大的草菇。發筆橫財的美夢終是破裂,倆人商量之後決定拿回招待所,明兒早晨讓廚師給炖個湯,補補身體。
苦夏苦夏,夏天就得吃點好的。
“紅傘傘,白杆杆,吃完躺板板。”
唐喆學雙手攏在唇邊,拿腔拿調地吓唬他倆。這洗腦神曲席卷了全球,連林陽的小兒子都會唱了,那天跟林冬視頻,約書亞對着鏡頭搖頭晃腦的“紅傘傘,白杆杆,吃完躺板板”,魔性循環。他覺着那小兔崽子長大了必定是個禍害,爹媽臉上的優點一點不落全繼承了,賊特麽會挑基因。
“你可以選擇不吃。”黃智偉不屑哼了一聲,把六顆雷公蛋都揣進兜裏,寶貝似的拍了拍,“這可是好東西,一點不懂享受。”
曹媛在一旁搭腔道:“我剛百度了,唐副隊,這個可以吃,而且能治療神經衰弱,你之前不是說睡不安穩麽?吃點應該有好處。”
“謝謝關心,我最近睡得挺好的。”唐喆學眯眼笑笑——再好也不吃,只要是不認識的蘑菇,一概不碰。
那邊還在商量怎麽吃蘑菇,祈銘和張金钏已經回到墓坑裏。快十點了,工作該收尾了,工具和骸骨得收拾好帶回去。昨天考古隊的留了些工具在坑裏,結果今天一來發現不見了,可這地方連個監控也沒有,問保安,保安也不知道被誰拿走了。其實不用問,肯定是那些老頭老太太幹的,倒不是說稀罕那些個破銅爛鐵,而是缺少工具考古隊員不好幹活。
夏夜的微風拂過,白日的暑熱被吹散。祈銘一邊收拾骸骨,一邊問:“蟲卵開始孵化了沒?”
“嗯,我中午回去吃飯的時候已經弄好了。”
張金钏應道。祈銘發現的蟲卵太小了,僅有幾十微米,在顯微鏡下才能看到,根本辨別不出是什麽,只能通過人工孵化來确認。初步判斷是某些寄生昆蟲的卵,因為寄生昆蟲需要把卵産在別的蟲子體內進行孵化,所以大多極其細小,肉眼難以分辨。
中午回去吃飯的路上,聽羅家楠提起蠱毒的事情,他感覺純屬想象力太豐富。不管是什麽引起的過敏,肯定與蠱毒無關。生物毒素多種多樣,但過敏體質因人而異,想靠過敏反應殺人,得事先預知對方對某種蟲子過敏才行。
“你已經回招待所了?我還以為你得通宵呢。”
聽祈銘說話,張金钏下意識的偏了下頭,發現對方是在接電話。羅家楠打來的,病歷找着了,十年前死在煙田裏那個幫工叫賀鵬勝,河南人,來這邊打工賺錢的,卻不想竟然客死他鄉。病歷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咽喉水腫、呼吸道梗阻、呼吸衰竭”,同時他們還發現了其他幾份症狀類似的過敏病歷。
羅家楠找完病歷又去村裏打聽了一圈,發現這些病例大多是農忙時來幫工的外鄉人。村裏人還告訴他,出事後賀鵬勝的家屬來村子裏鬧過一陣,承包煙田的那戶賠了七萬塊錢,這事就不了了之了,沒報警也沒打官司。
一條人命,七萬塊錢,即便是放在十年前,這個價碼也便宜得令人嘆息。
聽羅家楠問用不用過來接自己,祈銘說:“不,不用你過來接,我跟黃智偉他們的車回去……嗯,晚上還要做檢測,你先睡吧……沒房間?那怎麽……哦,是,總得給曹媛騰出一個單間來,她一個女孩子……嗯,我可以跟黃智偉擠,或者金钏也——”
“我跟彭寧他們睡一間就行,祈老師,睡帳篷也行。”
張金钏趕忙拒絕對方的提議。就算沒見識過好歹也聽說過,跟羅家楠和祈銘擠一個房間睡覺?還特麽睡個屁啊!
TBC
作者有話說:
小钏钏太有眼力價了,不過主要還是羅副隊“威”名在外【不是
切記不要随便吃野生蘑菇哦,不光紅傘傘白杆杆吃完躺板板,毒蘑菇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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