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裏。女研究生過敏窒息的事情在謠言中成了先人的詛咒,不到兩個小時,坑谷邊上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群衆。還有人在路邊搭臺做法, 那位穿着“太極”字樣道袍的“大師”給羅家楠看的直翻白眼。這些人吵吵嚷嚷,朝坑裏又是丢石頭又是丢礦泉水瓶, 嚴重幹擾了警方和考古隊員們的工作。彭寧被礦泉水瓶砸了下頭,還好是空的,沒受傷,就是隐形眼鏡又被砸出去一片——沒辦法, 眼睛太大,兜不住。
面對蠻不講理、試圖沖破警戒帶拉扯工作人員的村民,饒是好脾氣如唐喆學也有點怒了,吼得嗓音發啞:“幹什麽呢!?都退回去!再扔!再扔就涉嫌尋釁滋事了!”
PIA!一爛西紅柿正中腦門,發酵過的酸湯兒順唐喆學那張帥臉往下嘀嗒。這可真是攻擊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給唐喆學氣的,抽手指向攻擊自己的村民, 怒斥對方:“你襲警了!知不知道!”
“诶诶诶,唐警官唐警官, 你趕緊擦擦,趕緊擦擦。”
派出所所長沖上前把倆人阻隔開, 好言相勸息事寧人。剛才被臨時搖來維持秩序, 一看眼前這陣仗, 他頓時一腦門子官司。作為一方土地的守護者, 他自是比羅家楠唐喆學他們更了解當地人的性子,這以前是什麽地方?是土匪的山寨。村民是不是坑裏那位“先人”的後人他不知道, 他就知道, 這幫人往上倒兩代, 沒一個善茬。哪個村兒沒祠堂?哪個地方拜祖先的陣仗小?他們認定了祖墳被挖,壞了風水,那是要拼命的。
眼瞅着人越壓越多,這邊快攔不住了,羅家楠條件反射的想要鳴槍示警。可一摸腳踝,完蛋,昨兒晚上出去喝酒,按規定不許帶槍,他把配槍鎖辦公室抽屜裏了。剛看唐喆學被照臉拍一爛西紅柿,他預感沖突随時會升級,轉頭叫來考古隊負責人,讓先停工,和村民談判好了再繼續。
聽說要停工,祈銘一萬個不樂意。工作不管多苦多累,他毫無怨言,但為幾句毫無科學依據的謠言不讓他幹活了,着實憋屈。可沒辦法,眼前這幫人,打,打不得,罵,罵不聽,人多勢衆,光靠十幾個保安和警察,真鬧起來他們得吃大虧。剛還有人要搶遺骸,虧得周禾機靈,把篩出來的骸骨裝放盒飯的白色泡沫塑料箱裏,假裝成垃圾放進垃圾桶才算躲過一劫。
多說一句,他其實早就記住周禾的名字了,只是覺得叫“大米”挺順嘴,沒想着改。
見底下停工了,村民們也不鬧了,但還是不肯撤走,一幫老頭老太太自發自覺的組成“巡邏隊”,三班倒,看着工地,誰挖跟誰玩命。
村支書去縣裏開會了,下午四點多才回來,一進村就被羅家楠他們“架”去了村委會,商量這事兒該怎麽辦。可支書是個年輕人,縣裏派來的,平時說話還沒村裏那幾個“大家長”頂用,于是立刻發人請來村裏三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一起商讨。
三位老人家平均年齡八十七,因着常年幹農活,身體都還硬朗,耳不聾眼不花,思路清晰。只聽考古隊長說了個開頭,其中一位被稱為“衡伯”的老爺子一擡手,打斷了對方:“這個大道理嘛,大家都懂,政府的項目,我們沒有道理阻攔,不過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誰家沒個先人埋在山裏?要說以前開個山挖個墓出來,就算派不上是誰家的先人,也得大家一起出錢,搭臺做法供個七七四十九天,你們倒好,先人骨頭都給斂出來了,讓村裏人看了,心裏不安生吶。”
“我們挖掘死者遺骸是為進行人類法醫學的研——”
祈銘剛張嘴就被羅家楠一巴掌按到了腿上,四目相對,他在對方眼裏明明白白看到了“憋縮話”仨字。道理都不好講,更別提講技術了,就是把法醫室的書全搬來,問問他們誰看?
不讓說話,祈銘瞬間拉下臉。
衡伯不怕看年輕人臉色,他幹了四十多年護林員,一條雜種狗一支漢陽造,誰敢私自伐樹他崩誰,得罪過的人能從村裏排到鎮上,自是不把滿身書生氣的技術員放在眼中。
只見他手杖一頓,環顧四座,威嚴道:“各位,既然想解決問題,那咱們就奔着解決問題的方向去,水庫,該挖得挖,造福人民的工程,老朽自當支持,就是這個墓,已然被你們掘了,還出了事兒,鬧的現在是人心惶惶,回頭你們拍拍屁股走了,村裏人怎麽辦?不是我危言聳聽,頭些年開山,把村東頭老七家二叔爺的墓崩了,結果呢?這一家子再沒一天安生日子,出車禍的出車禍,喝農藥的喝農藥,他爸,頭天晚上還好好的,第二一早死炕上了,沒幾天他八歲的侄子掉河溝裏淹死了……一樁一件件,聽着都吓人,這要真不留神給誰家祖墳挖了,後面人家家裏出事了,不得賴你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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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無人搭茬,派出所所長耐心規勸:“衡伯,那确實不是村裏人誰家的祖墳,法醫說了,可以做親緣鑒定,再說占地補償的時候都簽過協議了,土地,地上物,均按規定折價賠償給了承包戶和村委會,現在鬧,沒道理不是?”
老爺子立刻捕捉到了所長話裏的漏洞,輕飄飄的:“地上物是賠了,那地下物呢?協議上有這條?我可識字,你們甭想忽悠我。”
“——”
所長臉都憋紫了。沒錯,地下物協議上沒有,問題沒開挖之前,誰特麽知道底下還有個墓啊!
“老爺子,我說話不好聽,先給您道個歉。”羅家楠接下話,“那墓已經被盜過了,屍骨都從棺椁裏拖出來在水裏泡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管是誰家的先人,早就被辱沒過了,真出事兒它怪不到我們頭上,而且墓裏不止一具遺骸,我們祈老師來是為了調查那具遺骸的死因,不是為了和誰家先人較勁,而且根據目前掌握線索來看,該遺骸很有可能涉嫌刑事案件,村民攔着不讓挖,往嚴重裏說是妨害公務,犯法。”
不等衡伯發話,他又擡手一指唐喆學:“您瞅瞅,我們唐警官多好的脾氣,爛西紅柿砸臉上都不說話,您該知道,《刑法》新修正案裏可有襲警這條罪了。”
唐喆學聞言忍住白眼,端起職業笑容和看向自己的衡伯客氣點頭。剛幫他從脖領子裏往出擇西紅柿籽的時候,數羅家楠笑得銷魂,還說什麽“你非要湊熱鬧啊,這回好了吧,因公負傷”,簡直毫無同情心!
話說回來,幸虧是西紅柿,要是塊板磚,林冬知道了還不得一跺腳蹦過來?
村裏人打了警察,衡伯自知理虧,嘴上卻硬氣:“年輕人嘛,受點委屈不算什麽,跟我們當年比起來那可差遠了,我們那會對的都是帶槍的,私伐林場的木材,偷獵保護動物,哪個不是亡命徒?當然了,扔西紅柿是不對,回頭誰扔的,我讓他們家賠你一筐,我們這是遠近聞名的西紅柿鄉,家家戶戶都種。”
“不用不用,給我我也沒地方擱。”
唐喆學忙擺手推辭。好家夥弄一筐西紅柿擱哪啊?又沒随身帶個冰箱,這大熱天的,擱一晚上不得爛的流湯兒啦!敢情老爺子來給他補充彈藥是怎麽的?
看出一屋子人都憋着笑,衡伯清了清嗓子,說:“要不這樣,村裏人要求不高,只要證明不是我們的先人,你們該怎麽工作還怎麽工作。”
“我可以取村裏男性DNA進行親緣鑒定。”祈銘終于能說話了,語氣依然不佳,畢竟這件事已經反複強調過多次,但之前一直沒人聽他的。
“幾百年前的也能鑒?”
“通過Y-STR對比特定基因片段,可追溯同一父系基因的男性親緣關系。”
“……”
看表情,衡伯被說蒙圈了。他垂眼琢磨了一會,又和左右兩位長者低聲商量了一番,最終點頭确認:“行,我給你找幾個村裏大姓的男丁,都有血緣關系。”
祈銘要求道:“骨DNA鑒定比較慢,樣本要送回市局法醫辦實驗室做,來回至少需要三天,這期間我希望我們可以正常工作。”
衡伯微微一笑:“祈老師是吧?我尊重你們知識分子,但你也得尊重我們農民的風俗習慣不是?三天而已,我一個半拉身子躺棺材裏的老頭子都等的起,你年紀輕輕的,等不起?”
“等的起,等的起。”羅家楠一把摁住祈銘的大腿,順勢和起稀泥:“那就這麽說定了,出了報告,開工。”
衡伯點點頭,又說:“不過光出報告……這村裏畢竟不止一個姓,那些沒證明的……你們看怎麽安撫一下?”
一直張不開嘴的支書終于發話了:“這個到時候我請鄉長他們過來商量,看政府能不能再補點慰問金什麽的,衡伯,您看時間不早了,爺叔幾個都在這坐一下午了,都累了,要不就先這樣?”
“行,聽支書的,那就先這樣,老家夥們,咱走。”
衡伯起身一招呼,屋裏的白發老人們齊刷刷站起,邁着比年輕人們還矯健的步伐離開了村委會。支書留其他人到自己家裏吃晚飯,但沒人去,都累一天了,不想再支應着。
從村委會裏出來,羅家楠看祈銘滿臉都寫着不高興,把自己甩後頭“蹬蹬蹬”往前走,緊跑了兩步追上對方:“別怄氣了,能談成這樣不錯了,回頭真來幾個老頭老太太往坑裏一躺,你怎麽弄?拿挖掘機給鏟出去?”
不怪祈銘不會處理與群衆之間的糾紛,沒在派出所待過的,腦子裏基本沒那根弦。羅家楠自己都承認沒唐喆學能忍,剛那西紅柿要摔他臉上,早抓人了。
祈銘回頭瞪他:“就你馊主意多。”
聽到“馊”這個字眼,羅家楠笑神經又崩了,反手一指唐喆學,樂得“嘎嘎”的:“你聞聞二吉,他是真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喆學身上的爛西紅柿味順風而散,祈銘那隔着三道門都能聞到屍臭的鼻子自然躲不過。皺眉看了對方一眼,他稍顯嫌棄的:“一會二吉坐誰的車?”
“我走着回去,祈老師您看行麽?”
唐喆學賭氣道。懸案搶了個重案的主調權而已,至于麽?誰還沒搶過誰的案子啊?一個個的,連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沒有了!
TBC
作者有話說:
二吉:Q口Q組長,我想回家~~~
林隊:老實待着!督察正滿世界找你呢
楠哥和二吉的塑料兄弟情,也是獵證系列的一個特色呢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