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讓下工地幹活, 祈銘選擇先清理骸骨。兩付骨架很好區分,一個身高接近一米九,放在六百多年前, 南方漢人能長這麽高的鳳毛麟角。結合面部骨骼幾個特殊點位和墓穴陪葬品及規模來分析,此人應當是元末的軍隊将領, 也就是蒙古人,所以他一看那半顆顱骨便知村民不是此人的後人。
另外一個,頭還沒找到,另缺部分肋骨、脊椎和半條胳膊。所以他着急, 在墓道裏的時候,最多是被地下水泡着,現在挖出來了,風吹日曬雨淋還有蟲蟻侵蝕,骨骼的損失将以分鐘計算。尤其是那位元代将軍的, 骸骨埋了六百多年,暴露在空氣中後會迅速氧化。
聽他叨叨着可以半夜溜進工地繼續篩, 羅家楠放下手裏漆黑的骨頭,誠心奉勸:“诶, 你可別打那主意啊,你瞅那幫老頭兒老太太, 一個個腿腳比特麽我還利索, 保不齊當場給你表演一個飛檐走壁。”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祈銘冷漠依舊, 雖然知道羅家楠是在逗自己,但, 笑不出來, “把純淨水噴壺遞給我。”
羅家楠依言照辦。老大不讓回去, 只能給媳婦打下手,窩臨時搭建的帳篷裏整理遺骸。隔壁是考古隊,不過到現在為止沒挖出什麽有考古價值的東西,淨是些烏漆墨黑的碎片,那幫人吃完晚飯集體去醫院看女研究生了。大虧祈銘搶救及時,人已經沒事了,休息幾天待創口長好即可出院。
彭寧開車送周禾帶遺骸回去做DNA檢測,沒吃飯就被祈銘催走了。唐喆學是說有個大學同學在鎮上,回屋沖完澡換完衣服,跑去找人家憶往昔。聽說林冬中午過來了一趟,到招待所給唐喆學送換洗衣服,但沒多待,留下東西就走了。
空下手,羅家楠上網搜了搜,沒看見昨兒晚上的視頻,看來這次處理的挺迅速,沒引發輿/論。不過他們穿着便裝,沒暴露身份,撐死了被當成見義勇為,又沒出什麽大事兒,就算有人發了視頻也不至于大量傳播。要說現在的執法人員真是太難了,移動鏡頭360°無死角拍攝,還動不動“我曝光你!”,聽在派出所的同學說,上街巡邏,看有人拍風景都感覺是在監督自己。
嗐,又添一份職業病。
“嘶——”
忽聽祈銘抽了聲氣,癱椅子上偷懶的羅家楠迅速竄起:“怎麽了?”
“好像被什麽紮了一下。”
祈銘說着,皺眉擠出右手中指指端的血珠。隔着副乳膠手套還能紮破手,肉眼竟然沒看見也是奇怪。他剛正在摸索骨頭上的凹痕,判斷是傷痕還是掩埋後的破損,突然一下,指尖被刺了一記。十指連心,一個沒忍住,抽出聲氣音。
“趕緊的,消毒消毒。”
祈銘摘去手套,将手伸到水龍頭下,開最大的水流,邊擠血邊沖洗:“你把碘伏棉球拿過來,在勘驗箱裏。”
羅家楠轉身去勘驗箱裏翻騰碘伏棉球,找到瓶全新未開封的,撕去密封不幹膠,用彎頭鑷夾出來幫祈銘消毒。其實就一個針尖大的小孔,但已經變黑了,不知是骨頭上的顏色滲到皮膚裏所致還是毒性太大。
這些掩埋許久的骨頭着實厲害,不定有什麽細菌呢。之前辦的一案子,開棺驗骨,往出挪骨架時,祈銘左手虎口被骨頭茬口紮了一下,整只手都青了,吊了一禮拜強力抗生素才退下去。據說那抗生素是對付超級細菌用的,可到了沒查出是什麽細菌感染,醫生都說祈銘沒被鋸手保命算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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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完毒,羅家楠捧着祈銘的手使勁吹,搞得祈銘一臉不爽:“沒事的,瞎緊張。”
“怎麽就沒事?你忘了上回啦?差點給你手鋸了。”羅家楠義正言辭的,“那次可給我緊張壞了,比你動眼睛手術還緊張。”
“那次是現場條件不足,消毒晚了,不然不至于。”
“你看你看,說我的時候你一句話不讓我解釋,到自己身上,你有一萬個理由。”
“那是因為你總愛小題大做。”知道他是關心自己,祈銘緩下語氣,“行了,紮一下而已,你別攥着我的手了,去幫我拿副新手套。”
羅家楠“嗯嗯”了兩聲:“還幹活啊?睡覺吧,昨兒一共才睡了仨小時。”
“還不到八點,你知道這些給冰櫃供電的發電機一天得燒多少柴油?拖一天多花多少納稅人的錢。”
“嚯,我們祈老師也知道算計錢了啊,不是以前連自己有多少錢都不知道的時候了。”
“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祈銘毫不在意的戳他肺管子,“去,拿手套。”
頂着一腦門子大寫的“窮”字,羅家楠表情哀怨地“啪啪”抽了兩只新乳膠手套。反正跟祈銘聊天,第一別談專業,第二別談錢,前者容易覺着自己智商低,後者則會讓自己感覺老天爺真特麽不公平。
他估計祈钊可能也有這種感覺。前天晚上那小子又給祈銘打電話了,問什麽時候能去公證處辦手續。祈銘沒立刻答應,那邊就開始賣慘,後來可能見賣慘沒用,言詞逐漸有些激烈,還說了諸如“當年不出國,你過的了現在的日子麽!?你該謝謝我爸把你送進福利院”之類的操蛋話。
祈銘當時氣得直抖,挂了電話對羅家楠說:“他要在我面前,我絕對會給他一巴掌。”
祈钊這性格是随了自己親媽,也就是祈銘的嬸嬸楚凝。羅家楠聽祈銘說,楚凝是個精于算計的女人,原是祈東翔科室的護士,一開始追的是祈東翔。可祈東翔喜歡的是醫務處的龐靜,倆人結婚沒多久,楚凝就嫁給了祈東翔的弟弟祈東垣。祈東翔夫婦出事之後,也是她要求丈夫把祈銘祈珍兄妹倆送去福利院的。當然她的選擇絕大多數人都會支持——家門口天天被噴紅油漆,寫“殺人犯”的字樣,窗玻璃半夜被砸,扔進來裹着糞便的塑料袋,鬧的一家人不得安生,以至于祈東垣連續搬了三次家。那個時候不像現在,商品房想買多大買多大,再說也沒那麽多錢,一家五口擠在一個套間裏确實不方便。
原本祈東垣是想把侄子侄女送去他們外公外婆那,但外公外婆跟着祈銘的舅舅生活,舅舅家也還有倆孩子,根本無力撫養他們。爺爺奶奶那是沒敢讓他們知道老大出事了,更不能送過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得送進了福利院。祈銘對叔叔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記得是個怕老婆的人,楚凝在家裏說一不二,大小主意都是她拿,祈東垣絕不敢說半個不字。
楚凝對他和祈珍的态度前後反差很大:父母在世時,楚凝總給他們買東西,見面就誇他們長得像媽媽,一個比一個漂亮;父母不在了,兄妹倆寄人籬下,楚凝則對他們愛答不理的。彼時祈珍年紀尚小,吃東西總往身上掉,可楚凝根本不管孩子弄的有多髒,衣服也不管洗。後來祈珍的衣服實在沒得換了,八歲的祈銘只好自己搬把小凳子踩上去,在半人多高的水泥池子邊幫妹妹洗衣服。給妹妹洗澡梳頭也是他,所以他後來留長發時,紮馬尾毫不費勁。
有一次他聽嬸嬸罵叔叔,聲音從隔壁傳來,楚凝說:“一看那兩張跟龐靜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我就來氣!我們當護士的一天天受多少患者的窩囊氣,她還找茬,扣獎金扣福利!沒道理!她坐辦公室裏喝茶看報紙的時候,我們正在給病人端屎端尿!”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嬸嬸一直不喜歡媽媽,去福利院是他和妹妹最好的選擇。後來長大了,工作了,進入到人際關系更為複雜的環境,他多少能理解點嬸嬸的怨氣。不過他的選擇是做好自己,而非随波逐流——該堅持的事情必須堅持,看我不順眼你可以滾蛋。
倆人邊聊邊幹活,羅家楠對着手機上的人體骨架玩拼圖,聽祈銘說起自己為人處世的原則,無奈而笑:“你啊,有空可以跟林冬好好聊聊,不多,有他十分之一的為人處世之道,你就會發現人和人之間還有更多的可能性。”
祈銘仰臉想了想,問:“羅家楠,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選林冬還是選我?”
這題羅家楠說夢話都不會答錯:“給多少次機會我也選你,林冬那樣的,跟他說話忒累,一句話得在腦子裏轉一百八十個彎兒,也就二吉那傻小子能跟他過到一起去。”
“二吉不傻,我覺着他比你聰明。”
“他背書比我牛逼我承認。”
“他數學也比你好,還有英語、執法行為規範、治安管理條例、刑法……”
“再說我急眼了啊。”
羅家楠揚起手裏的骨頭,作勢要摔。祈銘立刻瞪起眼,同時也噤了聲。不過很快他又皺起眉頭,咳了幾聲,像是喉嚨裏卡了什麽東西一樣。
羅家楠見狀輕輕放下骨頭,站起身:“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我不渴。”
說着話,祈銘回手按住胸口,呼吸稍顯急促。他匆匆摘下手套,弓身撐住桌邊,肩背重重起伏。缺氧的感覺愈加明顯,眼前陣陣發黑,他用力咳了幾聲,忽然注意到手背上起了風團,随即意識到了什麽,促聲道:“家楠!打電話叫120!通知急救人員帶腎上腺素!”
“啊?怎麽——”
聽身後傳來“噗通”一聲,羅家楠轉頭一看,當場喊岔了音兒——
“祈銘!”
TBC
作者有話說:
EMMMMMMMMM~啥也不說了~看你們說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