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喊“救命”的是在坑谷裏工作的考古人員, 祈銘羅家楠唐喆學聞聲奔下土坡,暫時把那些老頭老太太甩給了工地保安。周禾和彭寧先他們一步,眼前所見令人心驚肉跳:只見一名跟随考古隊實習的女研究生仰在泥水之中, 雙眼怒睜,面色發青嘴唇紫绀, 脖頸額角青筋暴起,手指拼命抓撓領口,雙腳抽搐般的亂蹬。
“讓讓!別都擋着!這有醫生!”
羅家楠人随聲至,扒開圍觀的工作人員給祈銘清出條救人的通道。祈銘一看她的狀态, 立刻吼道:“她窒息了!大米!拿勘驗箱來!取喉鏡!”
眼見女孩危在旦夕,周禾連滾帶爬的跑上去,取來勘驗箱,急吼吼打開翻找喉鏡。這是HXFK-V型法醫專用勘驗箱,重九公斤, 拎着跑個百米沖刺,還是在泥地裏, 着實讓周禾氣喘。标配裏沒有喉鏡,是祈銘要求加配的, 屍檢偶爾會用得上。
“祈——祈老師!”
周禾把喉鏡遞給祈銘,又幫着去扒姑娘的胳膊。幾近窒息垂死掙紮的人力量驚人, 他剛按上去就被女孩掙脫了, 痙攣的指尖狠狠抓過臉側, “唰”的留下三道觸目的血痕。可這時候沒人有心思管他了, 都在為突發異狀的女孩提心吊膽——剛還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窒息了?
此時喉鏡已經塞不進去了, 祈銘随即作出判斷:“她喉頭水腫導致呼吸道閉鎖, 來幾個人把她擡到上面去, 大米,消毒器械,準備實施氣管切開術!羅家楠,打電話叫120!”
應着安排,男人們七手八腳的把女孩擡到土坡之上,置于樹蔭之下的平坦地面。那群老頭老太太們也不為祖宗維權了,一個個抻着脖子往那邊瞅。有一老太太看祈銘一把扯開女孩的衣領、露出蕾絲胸罩,扯着尖細的嗓音怪叫:“光天化日的!這小夥子怎麽撕人家大姑娘衣服啊!這讓姑娘以後怎麽擡頭做人啊!”
由于窒息缺氧女孩已陷入昏迷,眼下是分秒必争的時候,羅家楠聽有人在那給祈銘扣大帽子,當即劈頭蓋臉吼了一句:“這救人呢!別影響醫生情緒!出了差錯你擔責啊!”
被比自己年輕一半的後生仔吼,老太太臉上登時有些挂不住,但确實不敢再叽歪了。
無視了老太太的言語,祈銘接過用酒精消毒好的器械,開始實施氣管切開術。女孩很瘦,脂肪層非常薄,刀片鋒利,稍有不慎便會傷及食道及血管。所幸祈銘在解剖臺上歷練多年經驗豐富,連嬰兒的氣管都能準确無誤的切開,而且再也不用擔心突發暴盲影響搶救,下刀既快又穩,幾秒鐘的功夫便将氣管暴露出來。
“彎頭鑷!”
應着吩咐,周禾遞上彎頭鑷。祈銘擴開切口,旋動插/入消過毒的空筆杆,随着筆杆一毫米一毫米沒入刀口,女孩塌陷的胸腔再次起伏。見氣道成功恢複通暢,祈銘高度緊張的神經瞬間放松,汗水“唰”的遍布額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跳如擂鼓,還不忘交待周禾:“大米,用醫用膠帶固定創口,我插的淺,別掉出來。”
他這話音還沒落,又聽一老大爺陰陽怪氣的:“說什麽來着!不讓你們挖!看看!祖宗生氣了!鬧出人命啦!”
“我說你有完沒完?”要不是看老頭兒年事已高,羅家楠是真想揍人,“不許宣揚封建迷信!人家這是病!和你們家祖宗有什麽關系!”
老大爺頓時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嘿!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你警號多少?我要曝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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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眼瞅着羅家楠要竄兒,唐喆學趕緊把人往身後一攔,端起職業笑容安撫老頭兒的情緒:“大爺,人已經救回來了,您就別嚷嚷了,都讓讓,挪開點地方,不然一會救護車過不來。”
然後他招呼彭寧給大爺大媽們發礦泉水,天熱,人燥,血壓容易爆表,真“嘎”一下挺眼前一個,誰也擔不起責任。像他這種在派出所工作過幾年的,對接人民群衆,尤其是不講理的人民群衆,确實比羅家楠他們更有經驗。在派出所什麽雞毛蒜皮的破事兒都有,他曾處理過一起因點外賣引發的糾紛:客戶沒要求餐具,但店家給配了餐具,于是訂單上差了五毛錢;外賣小哥說這錢他補給店家了,要客戶再補給自己,客戶就死活不認,讓小哥把餐具拿回去找店家退錢;外賣小哥不服氣,倆人越說越激動,動起了手,打的頭破血流,最後去醫院花了五百治傷。
這案子後來傳的人盡皆知——五毛錢引起的血案。
祈銘是懶得搭理那些人——大腦自動屏蔽了無稽之談——拽着羅家楠的手站起身,問:“救護車多久能到?她這是過敏性喉頭水腫,不盡快進行藥物幹預,整個呼吸道都會腫起來。”
剛一扯開女孩的衣領,他就看見對方胸口的位置起了大片風團。氣道建立後再看四肢,也是風團密布,典型的皮膚變态反應。應該是碰到致敏源了,可目及之處,并沒有明顯的致敏因素,也沒被野蜂蟄,四肢頭頸,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膚都沒發現有損傷。
“說是半個小時以內。”羅家楠偏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面色逐漸恢複正常的女孩,轉頭問跟她一起工作的考古隊員:“她早晨吃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隊員否認道:“沒啊,都在鄉政府招待所吃的,我們一起的。”
“那她平時有什麽過敏的沒?”
“好像是花粉還是什麽過敏?她春天的時候犯過過敏性鼻炎。”
羅家楠又将視線投向祈銘,無奈的聳了下肩。過敏這種事誰也說不準,以前不過敏的,以後不一定不會過敏,說是和抵抗力下降有關。就像他剛從ICU出來的那段日子,突然吃不了雞蛋了,一吃就渾身癢癢、起疹子,過了大概半年左右又沒事了。
“什麽過敏,就是中邪了!”
老人家喝着礦泉水還堵不住嘴,又開始宣揚封建迷信,給羅家楠氣的,剛想怼一句“怎麽着?你比法醫還明白!”,被祈銘一扒拉胳膊:“別理他們了,愛說說去,這就是過敏,野外未知動植物多,晚點讓醫院出個過敏源測試報告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羅家楠向來信任祈銘的專業素養,不過話說回來,這事兒發生的時間點有點蹊跷,盡管他相信和詛咒無關,但還是有其他疑慮:“不會是古代的病毒細菌什麽的吧?”
然後他從祈銘嘴裏冒出自己剛才想說的話了:“你比法醫還明白?“
“沒沒沒,我能有你明白麽?你仨博士學位呢。”
“別逗貧,趕緊拿件無紡布手術服給那姑娘蓋上,她衣領被我扯豁了。”
不得不說,老太太剛才那句話嚷嚷的有道理。祈銘是沒色心,至于其他圍觀男性有沒有,可是有待商榷——他剛看見有老頭兒舉着手機往女孩那邊拍來着。
拿了件幹淨的手術服蓋住女孩的上半身,羅家楠招呼彭寧到路口去迎救護車。這地方的路是施工隊現開出來的,導航上沒有,別回頭救護車開過了頭。彭寧正在用酒精幫周禾臉上的傷消毒,殺的對方直嗷嗷,聽師父召喚,立刻爬起來屁颠颠的跑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救護車到了,沿着坑窪的土路開到坑邊,醫護人員下來把女孩擡上車。随車醫生檢查過女孩咽部的創口,轉頭問:“這誰切的?”
祈銘:“我,有問題?”
“器械消毒了麽?”
“消毒了,勘驗箱裏有醫用酒精。”
“你是?”
“法醫。”
“哦,那沒事了。”随車醫生點點頭,又贊道:“創口沿皮膚紋理橫切,縫合之後留的疤小。”
祈銘對贊譽之詞毫不動容,只說:“女孩子,總得讓她以後還能穿吊帶,對了,她是突發的過敏性喉頭水腫,用藥之前記得詢問過敏史。”
“嗯,謝謝提醒。”醫生回頭問圍觀的工作人員:“你們誰跟車?”
“我,我跟。”一位和女孩年紀相仿的考古工作人員舉手示意,“我跟她是一起的。”
偏頭示意對方上車,醫生又和祈銘握了下手:“處置的不錯,你救她一命,這地方離最近的醫院得一個小時的路程,到了那怕是人都涼了。”
“不她不會冷,”祈銘認認真真糾正對方,“人死亡後,前十小時內每小時屍溫下降一度,之後每小時下降零點五度,直至和環境溫度一致,夏天慢于基礎速率的1.4倍,冬天高0.7倍,現在的溫度是——”
“诶!祈老師祈老師!你過來看看這個。”
發現随車醫生臉都被祈銘摳字眼兒摳綠了,羅家楠趕緊捅了一把周禾,讓對方替醫生解圍。就祈銘這張嘴,別說外行不放過,部分同行也難以全身而退。聽唐喆學說,當初他在手術室裏“任人宰割”的時候,祈銘都把出來通知家屬搶救方案的主刀醫生說急眼了。
不過較真也有較真的好處,至少沒随了陳飛的願,真掀他塊頭蓋骨。
要說這人啊就是不禁念叨,羅家楠剛腦子裏閃過自家老大的“斷子絕孫”臉,電話就追過來了:“事兒弄明白沒?是不是兇殺?上頭還等消息呢。”
“不知道,還沒找全骨頭呢,這剛讓救護車拉走一個。”
“啊?出什麽事了?”
羅家楠把前因後果給老大一形容,末了誇張道:“頭兒,要再出意外,村民可就摁不住了,您沒瞅剛才那架勢呢,好家夥一幫老頭兒老太太,舉着鐵鍬就往我臉上招呼,差點沒毀容。”
陳飛可是太了解他了,一點不慣着:“你好好跟人說話,人能抄家夥沖你來?二吉不是在麽,這種對接人民群衆的事兒讓他上,人家好歹學治安的出身,又在派出所幹過幾年,處理糾紛比你有經驗。”
羅家楠嘴角一垮,酸溜溜的:“要不這樣,您看誰好,您給誰劃拉到重案來,省得一天到晚看我不順眼。”
“滾滾滾!少跟老子這犯德行,我特麽護你護的還少啊?就說昨兒那事兒,網上傳的亂七八糟,督察打電話給我要找你聊聊,我說你出去執行任務了,最近沒空。”
“昨兒那事兒不是我一人幹的吧?黑鍋又讓我背?”羅家楠倍感不服氣,小聲逼逼:“您還補了好幾下黑腳呢,別以為我沒看見。”
陳飛理直氣壯:“誰補黑腳了?你有視頻證據?”
這話聽得羅家楠直運氣,簡直了,根不正苗歪。不過踹黑腳這事兒不是陳飛發明創造的,是趙平生。聽苗紅說,當年趙平生還是重案大隊指導員的時候,和陳飛一起把接他爺爺班的那個一把手好一頓揍,結果陳飛關了三天禁閉寫了八千字檢讨,趙平生則一點事兒沒有。
用陳飛的話來形容,趙某人,狡猾狡猾滴。
“……行,頭兒,以後盛副局再指着我鼻子問我随誰,我知道怎麽回答了。”
“随我就對——啊?哦——”陳飛的聲音稍稍遠離了聽筒,過了幾秒又回來,“老趙要找我說事兒,不跟你多聊了,你就記着,最近別回來,跟那踏實待着,幫祈老師他們拼拼骨架子什麽的,還有二吉,督察也找他呢,林隊讓給帶話,說讓他跟着一起躲躲。”
“啊?那之前的案——喂?頭兒?頭兒?”
那邊沒等他說完就把電話挂了。羅家楠瞪着暗下去的屏幕,眉頭微鎖——不讓我回去?擔心督察堵重案大門是咋的?
TBC
作者有話說:
老趙:來,老陳,咱倆好好聊聊^_^
五毛錢那案子是真事兒……
明天周三,休息,周四見~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