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從坑裏上來, 周禾累得直往彭寧身上挂。彭寧嫌棄他滿身的泥,可又不好意思推開,只能任由對方死狗一樣挂自己身上。反正待會睡覺也得擠一個房間, 不能同甘好歹能共苦,要髒一起髒。
幫祈銘解着無紡布手術服的繩結, 羅家楠瞄了眼攤在防水布上的遺骸——七零八落,有的已被歲月染黑,有的隐隐能看到泥水下透出的黃白骨質——問:“找全了沒?”
“還沒,土埋水淹的, 有很大一部分陷在泥裏了,白天接着篩。”祈銘疲憊的順出口長氣。在下面的時候還不覺着,上來之後感覺腿和胳膊都宛如灌了鉛一樣沉重。
“你确認死者不是殉葬或者——”
話還沒問完,羅家楠看祈銘從旁邊大石頭上拿起個物證袋:“古代人不會穿三角褲吧?”
接過袋子,羅家楠就着探照燈的光芒仔細辨認了一番, 了然點頭。一塊爛的沒形的破布,但通過匝線部位能辨識出是一款早些年常見的、本色應該是淡藍的三角全棉褲頭。
他記得自家的男性長輩以前穿的全是這種內褲, 俗稱老頭褲。現在不太常見了,太便宜, 利潤低,商家不愛進貨。需求一直存在, 以前他爸去夜市地攤上十塊錢能買三條, 可近些年夜市被取締的差不多了, 只能去網上找。那天他爸讓他在網上給買幾條, 他搜了一堆,然而款式價錢沒一個入老爺子法眼, 最後拿了包祈銘給自己新買的三角褲, 糊弄老爺子說是單位發的福利, 總算把他爸那幾條被他媽念叨了好久的“漁網褲”給替換了下來。
每次唐喆學叽歪他摳門的時候,他都想讓對方看看他們家老爺子是怎麽“摳門”的。
“所以死在墓道裏和墓主作伴的這位,歲數不小了?”他問祈銘。
祈銘說:“根據遺骸恥骨聯合面來判斷,年齡大約在四十五到四十七之間,股骨推算身高為一米六六到一米六八之間。”
“死因?”
“目前找到的骨頭提供不了準确的依據,不過墓主的死因确認了,根據頸骨斷面判斷是斬首。”祈銘說着,擡手在喉結的位置斜着比劃了一下,“斷面整齊光滑,推測‘兇器’是一把鋒利、沉重且質地堅硬的砍刀,這人腦袋被砍下來之後,大腦可以繼續活躍半分鐘到一分鐘左右,神經反射猶在,還會眨眼。”
眼瞧着祈銘沖自己模仿墓主被砍掉頭之後的面部反應,羅家楠頭皮一緊:“行行行,古人的兇殺案交給你老祖宗宋慈去破,今兒咱先到這兒,走走走,回去睡覺。”
說着把祈銘脫下來的手術服連帶手套反面朝外一裹,丢進了塑料垃圾桶。這垃圾桶是祈銘要求放的,他到地方後看現場工作人員到處丢垃圾,當場和負責人發了通飚。他的理念是,青山綠水的地方,雖然被人類的生存空間擠占,但該有的環保意識得有。剛負責人還跟羅家楠抱怨,說“你們這法醫也太不好伺候了,幸虧他沒要求垃圾分類,不然一個垃圾桶還不夠”。
羅家楠當時就想說——“你可千萬別給他提這個醒,不然他能讓你把環保局的垃圾車調過來。”
因着勘驗古墓的研究人員衆多,招待所沒多餘的空房可提供,于是羅家楠把唐喆學塞給了周禾和彭寧——不是樂意摻和麽?條件就這條件,要不上車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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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祈銘洗完澡出來看羅家楠已經睡着了,輕手輕腳的關了燈,鑽進被窩裏。他一動,羅家楠醒了,翻了個身把人抱進懷裏,迷迷瞪瞪的:“幾點了?”
“不到四點,還能睡會。”
此時窗外已是鳥鳴聲漸起,再過不多會便會泛起魚肚白。實際上祈銘并不希望羅家楠急吼吼的過來,案子還沒定性,跑來跑去的耽誤休息。在他眼裏,大部分時候羅家楠宛如一臺上滿發條的機器,随時随地沖鋒陷陣,只有在兩個人私下裏獨處的時候才會松懈片刻。
“嗯,你也趕緊睡,白天還得接着挖呢。”
神智已然游離,羅家楠完全是憑本能叮囑愛人。他偶爾會說夢話,聽起來跟醒着一樣,還能和旁邊的人接上話。趕上祈銘沒睡會逗他幾句,錄下來第二天放給他聽,聽的他一腦門子問號。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現在的日子過的太放松了,什麽毛病都出來了。想來要是卧底的時候動不動說幾句夢話,把真實身份禿嚕出去,早被塞桶裏灌水泥沉屍大海了。
他睜眼睡覺的習慣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當然不是像書裏寫的張飛那樣瞪着倆眼,而是上下眼睑不完全閉合,留着睫根處的細縫。祈銘從科學的角度分析說,當人睡覺時眼睑不完全閉合,對周邊環境的光線強弱感知便會通過視神經傳遞給大腦,也就是說跟前站一人能感覺的到,于睡眠狀态下依舊保持警覺。
嚴謹點說,他并非完全閉不上眼,跟家摟着祈銘睡覺的時候眼睛閉的可死了。但離開自己家那個完全放松的環境,哪怕是在局裏的休息室中小憩,刻入骨髓的警惕性也會讓他微睜着眼睡覺。
頭一次得知他有這個毛病,唐喆學跑去問林冬:“你哥睡覺的時候是不是也睜着眼?”
林冬表示:“我沒見過他真正睡着的時候,有機會你可以試試。”
我特麽敢試麽?唐喆學自動腦補出了一副畫面——那徒手能開椰子的手,睡驚了再給我一巴掌,我不得上牆當貼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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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飯,祈銘把羅家楠唐喆學和彭寧都轟進了工地裏,跟着一起篩。都是壯勞力,不能浪費,來都來了,幹點活兒呗。目前水差不多抽幹了,部分地方裸露出了泥土,讓大太陽一曬,紛紛龜裂出了口子。
羅家楠和唐喆學這兩根老油條,偷奸耍滑那一套玩的賊溜索,幹一會就跑邊上抽煙乘涼去了。可憐彭寧一實在孩子,只知道埋頭幹活,面朝黃土背朝天,烈日當頭,汗珠子跟下雨一樣噼裏啪啦往下滾。看他臉都熱紅了,周禾怕他中暑,一個勁兒催他上去喝水休息。
這邊正熱火朝天的挖着,坑邊上陸陸續續聚集了十幾位老人家,有幾個手裏還拎着鐵鍬和鏟子。工地負責人一看來者不善,趕緊組織保安過去阻攔。這些人昨天白天已經來過一次了,是聽說挖出古墓後前來制止挖掘工作的附近村民,他們堅稱自己是墓主的後代,挖人家祖宗的墓等于刨人家的祖墳,那人家能幹麽?
被攔在警戒帶外面的老人家們情緒激動,揮舞着鋤頭鏟子吵吵嚷嚷——
“不許再挖了!誰挖我們跟誰拼命!”
“別說什麽搞科研!你們這是盜墓!是辱沒先人!”
“完喽完喽,你們把我們村的風水破喽,後人要遭殃喽!”
“動先人墓是要遭天譴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沒個怕麽!”
……
指責聲遍起,聽的羅家楠和唐喆學對着皺眉頭。民俗不能違背,但挖水庫是政府拍板的項目,領占地補償的時候怎麽沒人提出異議?聽說挖出古墓都跑來鬧了,早怎麽沒見你們有人來拜祭過祖先?
眼瞅着有人沖破阻攔,鑽警戒線裏面撿起石頭往坑裏扔——差點砸着祈銘——羅家楠當場火兒了,拽着唐喆學過去,警官證一亮:“這是兇案現場,怎麽就不能挖?退後!都給我退到警戒線外頭去!”
老頭兒老太太們被他震住了一瞬,轉眼又聽他們不服氣道:“什麽兇案現場?明明是警察給施工方當保護傘!”
我尼瑪——
羅家楠都有心把剛篩出來的遺骸怼這老頭臉上去,問題不能那麽幹。這時祈銘拖着滿腿的泥爬了上來,舉起半個沾滿泥漿的骷髅頭,在老頭老太太的眼前挨個過了一遍。老人家們哪見過這陣仗,骨頭遞到誰眼前,誰都得往後退縮躲閃。
過了一圈,祈銘嚴肅且篤定的告訴他們:“我是法醫,從骨骼形态判斷,墓主和你們沒有血緣關系,不相信的話,我可以自費給你們做Y-STR親緣鑒定,Y-STR是基因檢測技術,基于哺乳動物Y染色體中的特定片段只在雄性後代中遺傳的理論,是法醫人類學研究家族遺傳的重要科學依據。”
說着一頓,視線掃過幾位大爺的臉:“有沒有哪位老先生願意貢獻下DNA樣本?”
看表情,老先生中沒人願意貢獻樣本。他們互相傳遞了一番視線,然後有人提出異議:“這個後生仔說的話我們聽不懂,我們就知道祖墳不能刨!”
“對!祖墳不能刨!”
“沒錯!不能刨!”
“誰刨跟誰玩命!”
他們繼續群起而攻之,逼得祈銘不得不向後退去,那句“你們怎麽不講道理?”完全沒機會說出口。眼看死人頭和法醫專業知識皆不足以震懾眼前的白發老人們,羅家楠伸胳膊把祈銘往身後一護,扯着喉嚨喊道:“退後!都退後!”
唐喆學見狀也跟着一起上手攔,還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工地保安,拉起人牆維護現場秩序。可說實話,對面一水六七十歲的老人,都別說打不得罵不得,推搡都不能推搡,萬一突然有個當場犯病的,他們全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現了——年輕人們被逼得步步倒退,老人們個個耀武揚威,坑谷邊上混亂如菜市場。
吵嚷間忽聽坑下突然傳來一聲驚吼——
“來人啊!救命啊!要死人啦!”
TBC
作者有話說:
祈老師又來幫人家認親戚了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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