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的, 根據卷宗的記錄,現場沒有發現門鎖被破壞的情況,但當時距離案發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 痕檢結果并不準确……開鎖/工具?哦……嗯,好, 我知道了,你跟羅家楠說,晚上我再跟他電話溝通,我現在在朝西分局走訪知情人, 先挂了。”
挂上彭寧的電話,林冬接過一次性水杯,對遞水的湯和平點了下頭以示感謝。湯和平是僅剩的參與過光敏娜的案子、直到現在還留在警務系統裏的偵查員。世易時移,那個時候湯和平也才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如今已年過半百,鬓發斑白, 于朝西分局政工科任科長,行政級別是副處。
湯和平将另一杯水遞給唐喆學, 随後退到桌邊,半倚着桌沿沖他倆笑笑:“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了, 還有人能惦記這案子。”
“一直有人惦記着, 而且看起來這個人比辦案的警察更執着。”
林冬不鹹不淡的應着。拿到卷宗他就一腦門子官司了, 從沒見過那麽糊弄事兒的筆錄, 案件細節少的可憐,大部分問題居然都集中在受害者為什麽沒及時報警上。要是他手底下人交上來這麽一份筆錄, 他絕能轉着圈的給對方抽出去。
別以為就羅家楠會動手, 老虎不發威當他是Hello Kitty?
湯和平對林冬查懸案揪渎職違紀的“豐功偉績”早有耳聞, 如今撞槍口上了,又聽對方一副指桑罵槐的語氣,頓時斂起笑意:“聽林隊這話說的,是要興師問罪?”
“沒有,我只是在闡述事實,如有冒犯,我先道個歉。”林冬放下杯子,從公文包裏掏出卷宗,翻開筆錄的部分,“湯警官,光敏娜這個案子,你們只做了一次筆錄,去了一次現場,調查了一個禮拜,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走訪記錄更是少的可憐,我能問問是為什麽麽?”
時間久遠,湯和平一時有些模糊,抱臂于胸低頭沉思片刻,說:“我記起來了,光敏娜這個案子剛開始調查沒多久,客運碼頭發生了一起郵輪爆/炸案,部裏省廳都下來人督辦了,我們全都被抽調去辦那個案子,于是這個案子就被擱置了,诶對,當時廳裏下來的是刑偵總隊的賈迎春,現在不在你們局裏幹後勤麽,你不信問他去。”
“我信,”林冬含笑點頭,雖然笑得一點也不真誠,“可那案子不到三個星期就破了,之後你們對光敏娜的案子也沒有再進行跟進。”
“哎呦,那時候刑事案件多多啊,一天天的——”說着,湯和平一頓,視線輪流掃過林冬和唐喆學那兩張與自己比起來過分年輕的面孔,言語間略帶不屑:“嗨,你們那會還在念書呢,跟你們說也是白搭。”
然而林冬并不給他倚老賣老的機會,擡胳膊肘輕碰了下唐喆學的胳膊,示意對方可以開始表演了。
唐喆學拿出記錄本翻開,清清嗓子:“二零零四年,崇和區全年接報案件共計八百三十六起,其中涉刑事二百六十二起,湯警官,你們刑偵隊當時一共有六個探組,刨去需要市局重案協調的兇殺等惡性案件,一個探組分四十個案子左右,我看了一下你們的記錄,你們組當年一共破了三十二個案子,破案率接近百分之八十,高于百分之七十五平均值,但全是盜竊搶劫故意傷害的,是,我年輕,經驗少,所以我想請教您,強/奸案的優先等級難道排在盜竊案之後?”
他咄咄逼人的語氣令湯和平大為不悅,當場拉下臉:“沒線索我們能怎麽辦?辦案當然是哪個案子的線索先上來就先辦哪個了!”
“你說的沒錯,但其實這不是主要的理由。”林冬擡起手,示意對方态度平和一些,“雖然我當時在上學,但我記得很清楚,到二零零四年年底,崇和區與白灣區就要合并為朝西新區,既要合并,那麽職能重疊的部門就得精簡人員,同時也是升官的好時機,那個時候人心浮躁,大部分人都在為自己的前途奔走,心思不能全放在工作上,我理解。”
湯和平被氣笑了,笑着笑着握拳一錘桌子:“林冬,你什麽意思?你是要查舊案還是翻舊賬?要不你去督察那,告我渎職!不務正業!”又一扯領口,露出鎖骨處猙獰的彈孔,“老子能幹到今天這個位置是拿命換來的!輪不着你特麽在這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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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微凝,林冬遲疑片刻站起身:“不好意思,是我先入為主了,一開始看到卷宗,我真的是生了一肚子氣,以為是你們不願意在這種立不了功的案子上浪費時間,在此,我鄭重向您道歉。”
說完,颌首致意。唐喆學一看組長道歉了,自己也跟着站起,恭恭敬敬的說了聲“對不起”。誤會已解,湯和平也不是個記仇的人,順下口氣擺擺手讓他倆坐下,自己也拉過把椅子坐到對面。
接過唐喆學遞來的煙,他點上抽了一口,嘆息随着煙霧一同呼出:“其實你們說的這案子啊,當時上面确實不太重視,一開會,都在怪事主不及時報案,搞得我們的偵察工作舉步維艱,是,我們也知道這種事兒很難面對,理解她的心情,但……嗨,用痕檢的話說,現場打掃的幹幹淨淨,除了光敏娜和她室友的指紋,再沒第三個人的,腳印就跟甭提了,那地板窗臺亮的,蒼蠅落上去都得劈叉。”
“至少她保留了嫌疑人的DNA證據。”林冬取出鑒定報告,“我們就是靠這個對比上的死者,但光敏娜已經去世了,所以我們懷疑,殺死死者的兇手,可能是她的親屬,或者是她當時的男友,不過我看筆錄上沒有關于她感情生活的記錄,所以特意來問……”
說着說着,他看湯和平眼神發直,稍稍提高了音量:“湯警官?”
湯和平恍然回神:“你剛說,光敏娜死了?”
“一五年,自殺。”
“……”
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湯和平擡手抓了抓斑白的發絲,懊惱搖頭:“怪我們啊,沒及時給她一個公正。”
“老天爺給了。”唐喆學把荒山白骨的航拍照平置于茶幾上。
皺眉瞥了眼照片,湯和平問:“你們為什麽懷疑這事兒和光敏娜的案子有關。”
林冬答道:“屍體上有過度殺戮的痕跡,定性為仇殺,DNA對比證實死者是強/奸光敏娜的嫌疑人,在沒有其他明确作案動機前提下,暫時考慮這兩起案件有關聯,也考慮死者在光敏娜之後,還犯過同樣的罪行,但沒留下任何生物檢材,目前我們組的人還在串并類似的案件。”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湯和平又問:“死者多大歲數?”
“法醫說,四十上下,最大不超過四十二。”
“那他犯事兒的時候,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紀。”湯和平向後靠上椅背,回手抹了把下巴,仰臉想了想,“我們當時判斷嫌疑人也就二十出頭,因為光敏娜說,他很快,在我們判斷是經驗不足的樣子,同時肌肉很結實,皮膚富有彈性,嗓音也很年輕。”
這些話卷宗裏倒是記錄了,林冬記得和案件細節有關每一個字。事發時,光敏娜被嫌疑人用毛巾被蒙住了頭,又正值深夜,黑燈瞎火的沒看到對方的體貌特征。但這個人說話了,他威脅光敏娜,說自己知道她在哪上班,家在哪裏,敢報警就殺她全家。所以她事後沒及時去報警,直到室友林羽珊回來,才在對方的勸說陪同下去了派出所。
這一點也是林冬疑惑的地方,光敏娜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為什麽沒來報警。但當時負責錄口供的偵查員還揪着這一點反複問,于是他再次提出被擱置的疑惑:“你們為什麽要揪着光敏娜不報警這事兒反複的問?”
“是麽?我都忘了,來我看一眼筆錄。”湯和平探身接過卷宗,快速翻看了一遍,凝思片刻一拍大腿:“哦,我想起來了,當時負責詢問她的劉姐跟我說,關于為什麽不報警,聽她說的感覺跟編故事似的,所以就揪着她多問了幾遍。”
編故事?林冬和唐喆學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裏看到相同的想法。如果受害者要隐瞞某些事情,那麽,當遇到相關問題的時候,就會開始編故事。有經驗的偵查員一耳朵就能聽出問題,所以才會反複詢問,直到對方露出破綻。
不過作為一個強/奸受害者,光敏娜需要隐瞞什麽事情呢?她一不欠債二沒不良嗜好,還沒完全離開校園,社會關系極其簡單,幹幹淨淨的一個小姑娘。事發時正在一家房地産公司實習,已經簽署了三方協議,眼看就要振翅高飛大展宏圖了,卻被突如其來的厄運折斷了翅膀。
“但是她接受詢問時,始終堅持這套被威脅的說辭。”林冬再次确認。
“是的,她堅持,本來想晾她幾天再進行二次詢問,後來這不是被抽調去查郵輪爆/炸案了麽,等忙完回來再找她,她已經搬走了。”湯和平無奈搖頭,語氣多了份自責:“應該是正好有其他案子的線索又上來了,結果今兒拖明兒,明兒拖後兒的,拖着拖着就拖成懸案了。”
至此,林冬心中了然:“行,謝謝,我知道了,哦對,還有另外一件事想麻煩你。”
“什麽事?”
唐喆學接下話:“我們決定暫時不找光敏娜的家屬,以免打草驚蛇,這樣,您是當年查辦案件的偵查員,想由您出面,給她的家屬打個電話,告知他們嫌疑人找到了,聽聽他們的反應。”
湯和平滿口應下:“行,沒問題,這電話我得打,這麽多年了,總得給人家一個交待。”
“那就麻煩您了,這是她爸爸的手機號。”唐喆學調出號碼,将手機遞向對方。
接過手機,湯和平眯眼看了看,起身走到辦公桌前,稍稍考慮了下措辭,抓起聽筒按下一串號碼,然後按下外放鍵,扣上聽筒。鈴音節奏響起,三人屏息靜待,時間在等待中被無限拉長,響到第十聲電話才被接起。
那邊“喂”了一聲,湯和平立刻:“你好,我叫湯和平,朝西分局的,你女兒的案子當時是我辦的。”
那邊遲疑了片刻,問:“有什麽事麽?”
“是這樣,案子破了,傷害你女兒的嫌疑人已經歸案了。”
電話那頭瞬間沉寂,許久,才聽老人家顫抖着嗓音說:“蒼天有眼!蒼天有眼!警察同志,你告訴我這王八蛋在哪!我要去看!我要看看這個到底魔鬼長什麽模樣!我要問問他,問問他為什麽要那麽對我家娜娜!”
湯和平趕忙安撫道:“您別激動,現在還在偵察階段,不過DNA結果已經出來了,确認是這個人無誤,我受領導指示通知您一聲。”
“謝謝!謝謝青天大老爺!我——我這就跟她媽媽說,說傷害——傷害娜娜的——的——”
後半段簡直是泣不成聲。那邊哭,湯和平在這邊安慰,待對方稍微平靜一些後,告知後續還會有人和他聯系,然後挂斷了電話。
“他不知道嫌疑人已經死了。”全程跟進的林冬稍稍舒了口氣。說心裏話,他不願看到家屬為了報私仇而受到刑事處罰,但法律就是法律,任何人都沒有執行私刑的權利。
“嗯,聽起來是的。”作為一位有經驗的老偵查員,湯和平對自己的直覺非常有信心,“不過也不能證明其他家屬完全沒有嫌疑,還是得由你們和他們面談,我記着光敏娜還有個哥哥,年紀和嫌疑人差不多,完全有能力實施犯罪。”
“是,我知道,我會和他聯系。”
林冬站起身,走到桌邊伸手和對方握了握,再次道謝後和唐喆學一起離開。出分局大樓往停車場走的時候,接到祈銘的電話,告知他兇手有兩個人。
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林冬習慣性确認:“屍檢結果支持這一推測?”
“根據打擊力度得出的結論,我待會找杜老師讨論一下再出報告。”
“行,那先這樣,我要開車了。”
“诶!等一下。”
“還有什麽指示?”
“……沒指示,就……你晚上不加班吧?”
聽祈銘那邊猶猶豫豫的,林冬不免好奇:“你怎麽回事?突然關心起我的工作時長了?”
聽筒那頭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祈銘無奈的嘆了口氣:“杜老師約我晚上吃飯,羅家楠不樂意,我想……你能不能抽個空一起去?三個人的話,他可能不會太介意。”
——呦呵,AI進化了,知道避嫌了。
林冬瞬間被娛樂到了,眼角堆起笑紋,嘴上卻推三阻四:“最近這麽忙,我不一定有空,再說了,跟老杜吃個飯而已,你還管羅家楠樂意不樂意?你心虛啊?”
“我心虛什麽?我不就——”旁邊有別人在,祈銘不好說太明白,可他從來沒求過人,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辭,只能語氣生硬的:“你去不去?不去的話,那篇法語論文我不幫你翻譯了。”
林冬怕他威脅?
“我花錢找人一樣能翻譯,再不行我去涉外警務處賣賣老臉,有的是實習生幫我翻譯。”
“你——”
“祈銘,友情提示,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
聽筒裏又是一陣沉默,然後祈銘把電話挂了。就在林冬琢磨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一下子對祈-人形AI-社交技能沒點-銘的要求太高時,微信提示音“叮”的響起。
劃開一看,他直接笑倒在自家洗面奶上——
【求你,陪我去】
TBC
作者有話說:
林隊:艹了,活久見
可能有人要說,祈老師不去不完了麽?問題在于,就算是AI祈也有社交需求,起碼和杜老師在一起是有用社交,理解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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