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炖羊排、嚴澄出門
第34章 炖羊排、嚴澄出門
“娘子!那些鋪兵肯定不懷好意, 您搭理他們做什麽呀?”
到了晚間,回了嚴府,與虞凝霜、嚴铄同處東廂房中時, 陳小豆還處于義憤填膺的狀态,直和虞凝霜告狀。
虞凝霜也無語又無奈。
瞧她這運氣,蓄意交好的軍巡捕鋪兵們,居然和嚴铄算是對家。
以致今日陳小豆和鋪兵們在冷飲鋪裏一見面,便劍拔弩張的。
“行了,小豆子,本也算你大喊着挑釁在先。”
虞凝霜扶額, “再說, 最後人家也沒怎麽樣你。”
“那是他們在您面前裝相!”
陳小豆做起鬼臉, “往常巡街時遇上了, 他們可從不給我們好臉子。上個月,就上個月!還故意撞我呢!什麽人啊!就是一群粗鄙的莽夫!”
“陳小豆。”嚴铄連名帶姓呵止他。
“公務上意見相左是常事。我可有教你夾帶私情, 背地裏惡語相加?”
陳小豆挨了罵, 老實不少,只是表情看起來還是憤憤。
這沉不住氣的少年人啊, 虞凝霜搖頭暗嘆。
“小豆子, 鋪兵們不過是偶爾來幫忙, 哪比得上你聰明又得力,娘子我心裏難道不知?今日不是還給你吃了牛乳酥山,那些鋪兵們可是眼睛都看直了。”
陳小豆聽了, 仿佛醇香的滋味又回到了舌尖, 也馬上眯着眼睛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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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 他不無得意地想。
娘子肯定還是向着他的呀!
當他和鋪兵們對峙時,娘子也是先來哄他, 還給他拿了鋪裏最貴的牛乳酥山來吃。
鋪兵不是正規編制的“士兵”,每月所得俸錢和米糧更少些,因此大多數喝的都是一碗最便宜的冰飲子,也有兩三個一咬牙點了沙冰。
但是迄今為止,他們中還沒有人吃過牛乳酥山。
那一份牛乳酥山,倒是幻化成了多種身份。
比如它是吳二、徐力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的談資。讓他們在鋪兵中牛哄哄地穩居關于“汴京冷飲鋪”的讨論中心。
比如它成了吉慶坊的标志性美食,常有人尋來,或是遣了仆從來排隊購買這限量的美味。
又比如,在不久的将來,它成為了城中檢驗老饕們的标準。連汴京冷飲鋪的牛乳酥山都沒吃過,怎麽好意思說自己見過世面?!
而現在,它則作為被偏愛和優待的證明,讓陳小豆在讨厭的鋪兵們面前賺足了面子,滿足了他幼稚的勝負欲。
陳小豆想起來就覺得開心,麻利地收了夕食碗盤,與谷曉星一同退下了。
屋內驟然安靜。
七月底了,白晝漸短,此時只剩夕陽最後一縷,執着穿過院裏密匝匝樹蔭輕觸窗棂,轉瞬,又巴着綠紗無力地滑了下去。
虞凝霜呷一口清茶,思緒漫游。
想起鋪兵們得知她是嚴铄娘子時,那震驚到無以複加的表情她就頭疼。
她可不想失去這麽優質的免費勞動力,也不知人家以後還願不願意來?
這麽一想,難免就有些埋怨嚴铄。
其實,他究竟為何與軍巡捕鋪交惡,虞凝霜還不得而知,也不想觸黴頭去問。
可耳畔忽聽泠然清音,竟是嚴铄自己解釋了起來。
“今夏少雨,天幹物燥,城中民居商戶毗連無隙,本就多有風燭患事,其中又以吉慶坊以及其周邊坊市為甚。尤其吉慶坊,單五月一月內就有大小火事四起,總計三死七傷。”
嚴铄寥寥數語,将事情因果講明。
“因此上月月例呈狀中,我詳陳此情,倒是惹得軍巡捕鋪那邊不快。”
城中的軍巡捕,均在侍衛親軍步軍司治下,分管此事的那一位謝統領是今年春新上任的,是個盛氣傲世的年輕人,又出身顯赫矜貴,聽不得這過于直接的指摘。
官員之間龃龉不合,到底還能把那牙咬住了,維持彼此體面;下面的人卻各為其主,以致相看兩厭。
偏雙方又都有巡街的職責,時不時打了照面,都恨不得互相啐一口。
說實話,能同朝為官,并不是正緣,絕大多數是孽緣。與同僚不合,如嚴铄所說,是再平常不過。
然而親口向虞凝霜說出,就像是親手指出己身的瑕點,讓嚴铄的聲音都帶上幾分不自知的忐忑。
可虞凝霜聽了,并沒像平常那樣直接怼他,反倒是細思半晌,才悠悠嘆着氣開了口。
“我那鋪子租金較行情便宜不少,就是因吉慶坊一帶是舊街。那屋宅嘛,确實又老又密,更別提還連着大片商鋪。這樣地界,更易發生火事也是自然。你那呈狀很有道理,一片憂民真心,不該被針對。”
未察覺嚴铄微微睜大的眼睛,虞凝霜端着茶盞繼續。
“你是對的,可鋪兵們也無辜啊。天下難道有盼着起火的鋪兵嗎?到時候沖鋒陷陣的不還是他們?哎,今日他們還跟我說,今年他們已經折了兩個弟兄了,都是年紀輕輕地就那麽死在火海裏呀。”
虞凝霜擅長感他人所感,又有現世的思想,在這個話題上,自然就比常人有更多、更深沉的感慨。
“究竟為何吉慶坊火事頻發,可是人員不足?可是器具不足?你不呈狀,而呈議,如何呢?你寫個什麽《防火十議》,總比橫加指責要好,也不會寒了鋪兵們的心。”
随着這番話起起伏伏的音韻,嚴铄眸波一同閃動,如同明河翻雪,雪将消盡,隐隐露出幾分春将至的暖。
自相識以來,這應該是虞凝霜最可能看到嚴铄笑容的一瞬。
可嘆他壓抑得深,終是沒露出笑意,唯有驟低下頭掩住眼中的顫動,有些突兀地問虞凝霜。
“對了,方才你還沒回答……可還喜歡那賀禮?”
虞凝霜這才想起,本來兩人聊起來的契機,就是嚴铄忽然問她“可還喜歡那賀禮?”
結果陳小豆“嗷”一嗓子想起了被鋪兵們支配的恐懼,情真意切地告起狀來,就這麽将話題岔出了二裏地遠。
“你那賀禮啊,”虞凝霜笑起來,“還真不賴,謝了。”
嚴铄差陳小豆送來的,是他珍藏的一套青瓷罐。
共十二只,每只手掌大小,色如雨過天青,透而不飄,妍而不妖。虞凝霜以指尖輕敲,聽得那音如清泉漱石。
再細看,原來每一只上紋樣都不同。
梅花、桃花、石榴……乃是将十二個月每月的花神細致雕刻其上,蘊在清亮的釉色裏。
都說金有價,玉無價,虞凝霜覺得這似玉的瓷器更是無價。
萬物自化,百形千态,當然美極。可人作為萬物之靈,又能制出自己的天地。
世人也許更以玉為風雅,但虞凝霜是個完完全全的實用主義者,比起天然的玉石,瓷器這種精巧的工藝和構思的結晶,确實更受她喜愛。
且她之後正好還要開發一些茶飲,這茶葉罐很實用。
嚴铄這個人無趣得緊,她還以為他要送她幾本之乎者也的大部頭,沒想到卻是這樣秀麗優雅的一汪汪碧色。
其實一開始,嚴铄還真想送書,因他發現虞凝霜很愛看書。
但既然是鋪子開業的賀禮,母親和弟弟送的皆可裝點鋪面,連仆從們送的算盤,也是開店所需,就不能偏離了這用途。
而這又不僅是開業的賀禮,也是他送虞凝霜的第一份禮物,于是一份帶着不自知的鄭重,嚴铄最後費了心思選了那套瓷罐。
這套瓷罐精美異常,在虞凝霜看來是可以進博物館的水平。她愛不釋手的同時,又有着拿人手短的心虛。
照着她和嚴铄的協議,她不會收取額外財物,這份用于營造“夫妻恩愛”假象的賀禮,之後也是要原樣歸還的。
偏偏這套瓷罐和她之前收的那些金玉首飾、絲綢衣料不同,确實得了她真心喜歡。
可就算再喜歡,虞凝霜也只能憾然拽出自己的小賬冊,要将這一項記上。
“等一下。”嚴铄忽然出言阻止。
修長的手指按在那小冊上,像是幾株皓白的植莖,将要生出糾纏的枝芽,探向近在咫尺的另一個人的手。
“不用……不用算那麽清楚。”
他難得打了磕絆,又飛快收回了手,只道,“算來算去,徒費時間。”
大概也是覺得自己別有所圖,不甚光彩,嚴铄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下去,可虞凝霜還是聽清楚了——
“那賀禮且當我真的送你了,你要是心懷疑慮,就用別的東西來換。”
啊?
自己會有他想要交換的東西?
虞凝霜眼睛一瞪,還沒來得及做反應,嚴铄已經馬上補充了解釋。
“隔三差五,我遣小豆去你鋪裏,你拿一碗飲子與我就是。”
“飲子?”
虞凝霜下意識反問,嚴铄卻再不回答,只是低頭喝茶。她愣了一瞬,便飛速計算起來。
那一套茶葉罐怎麽看至少也得三、四十兩,且就算她有錢去買,也沒門路買到這樣精品。
而她最多只要和嚴铄做三年夫妻,一年最多給他送個百八十回飲子,成本才幾個錢啊?
粗略一算,也知這個交易是非常合算的。
“沒問題!”
虞凝霜占了便宜,便一口答應。
又想起汴京冷飲鋪和府衙相隔還是挺遠的,難免笑道“只是要辛苦小豆子了。”
嚴铄卻答:“他去了,你又要請他吃牛乳酥山,想來他不覺得辛苦。”
虞凝霜驟然看向嚴铄。
他這話明顯是在坑陳小豆了,還莫名幽怨,但是不知怎的,虞凝霜隐約覺得他心情不錯。而她最會順杆爬,馬上開啓了一個新話題。
“話說我這幾天也淘換了一些擺件之類,有這些東西一點點裝飾,鋪子倒是越來越像樣。”
“雖已開業,但是要慢慢修整的地方可太多了。我托我阿娘設計新的蒲編餐墊,這幾天還在找工匠打新的冰鑒,院裏也要種些花草。這樁樁件件雖然瑣碎,但是挺有意思的。後日我弟弟學堂放假,我也歇業一日,叫他來冷飲鋪玩。我就想着……”
虞凝霜頓了頓,仔細瞧着嚴铄的神色圖窮匕見。
“……就想着,要不讓福壽郎也來我鋪子裏,讓他出來透透氣?”
嚴铄實實在在愣住,完全沒想過虞凝霜會有這個想法。
見他沒有當場反對,虞凝霜便将語氣又軟了幾分,刻意以這輕松去打消他的疑慮。
“都是年紀相仿的小郎君,也好一起玩鬧嘛。”
而且恰逢虞凝霜要開發新的節氣特供,種種測試的食材她都定好了,正準備帶着孩子們一起當個小課題研究,不僅最後有的吃,想必還會逸趣橫生。
虞凝霜又保證嚴澄只在後廚,不見生人,再由宋嬷嬷全程保駕護航。
這麽盡力勸下來,嚴铄終于點了點頭。
*——*——*
雖然牛乳酥山可謂開門彩的大功臣,但虞凝霜仍是卸磨殺驢地期盼處暑快點過去,她好将這家夥撤掉。
只因為在沒有多餘人手的現在,那乳酥做起來實在麻煩。
五日一候,十五日一節氣,說快也快,轉眼,還剩兩日就到白露。
也是這一日,虞凝霜、谷曉星和宋嬷嬷一起帶着嚴澄往汴京冷飲鋪而去。
嚴澄已經幾年沒出過府門。怕街上雜亂吓到他,衆人還特意租了馬車,悟得嚴嚴實實。
結果嚴澄自己撩着車簾往外看,眼中全是驚奇和好奇。
虞凝霜看着,心中越發慶幸自己帶他外出的決定。只要能小心與他人接觸、與世情接軌,她相信嚴澄慢慢能得好轉。
到了冷飲鋪,嚴澄更是到處摸、到處看,見後廚堆的豐富食材,不禁心生期待。
因他之前和虞凝霜一起做冰點,覺得十分有趣,這便片刻不離地黏着她,只等着她什麽時候一聲令下,他好再有機會。
虞凝霜哭笑不得,摸着他的頭商量。
“先讓阿嫂把這羊排炖上,炖得軟爛我們晝食好吃。然後就帶你做冰飲子。冰飲子也要飯後才能吃,知道嗎?”
嚴澄乖乖聽從了,靜靜看着虞凝霜剁羊排。
因冷飲鋪營業是午時前後一個時辰,正趕上飯點兒,所以虞凝霜很少在鋪裏做飯,都是随手在這街上買點包子、湯面填飽肚子即可。
今日為了三個小家夥,卻是不能再糊弄了,虞凝霜便買了一斤上好羊排。
雖然天氣仍炎熱,可早已正經入秋,正是吃羊肉的時候。
這回買的羊排可謂新鮮至極,肉紅脂白,連焯水都不用,否則反倒失了那醇香風味。
虞凝霜直接起鍋,蔥段、姜片、蒜瓣,将這些濃辛的香料盡數足量下入熱油爆香,然後将切成小塊的羊排也放進去翻炒,羊肉豐腴獨特的膻香立時充滿了小屋。
肉染上淡淡褐色,便一次性加滿水,用小火慢慢炖煮。
宋嬷嬷幫着切了山藥和胡蘿蔔,只等着稍後一同入那砂鍋。
肉剛炖上,就趕上虞全勝送一雙兒女過來了。
虞凝霜圍裙都來不及摘便快步去迎,見爺仨兒坐着一架驢拉的平板車而來。
這是虞凝霜用這些日子掙的錢給家裏新添的大件,當時可把虞含雪樂壞了。
自從出獄将養幾日,虞全勝便依虞凝霜所說辭了那皂吏之職,現在全方位撲在鞋履鋪上,幫着許寶花經營。
今日駕車來,也是因為他稍後要直接去郊外收貨。
“那阿爹就先走了啊。”
虞全勝将一對小的交到虞凝霜手裏,調轉驢頭就着急忙慌要走。
“還能趕上和你大舅家一起吃晝食嘞。”
虞凝霜的大舅和大姨兩家都在南郊。
自從許寶花的鞋履鋪穩定經營起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虞凝霜就将大舅大姨也發展成了鞋履鋪的供貨商。
作為許寶花的一母同胞,這兩人本來也都擅長蒲編的。
而且南郊水草豐茂,他們不僅負責自己編,還負責割、曬蒲草。
這源頭而來的蒲草使得成本大降。
虞全勝每旬去取一回蒲草,就足夠其他所有蒲編娘子軍使用,她們編的蒲履,再由虞家統一銷售。
如此下來,青槐巷的許多人家,只需擠出些零碎時間編蒲履,每月就能多掙大幾百文。
至于出力最多的許家大舅大姨,自然掙得也最多。
虞凝霜上回見她大舅大姨還是今年年節,就連婚禮都沒叫他們過來。實在是因為她成婚成得倉促,且不出于她真心。
如今這一算,居然也有半年沒見了。
許寶花這對兄姐,都是極為溫厚淳樸的長輩,對虞凝霜姐弟三人也很好,雖不得見,但時常惦念。
而之前是因各自生計所累,才沒有經常團聚的餘裕,如今卻大不相同了。
虞凝霜忙去後廚,兌了滿滿一大壺金杏渴水讓虞全勝帶過去,再搭一籃子水果,又讓虞全勝和兩家商量商量,八月中秋接他們來城中一起過節。
虞全勝對大女兒向來言聽計從,笑着一一應下,揮鞭而去。
臨走還特意囑托,千萬等他回來接兩個小的回家,莫讓他們自己走。說最近不太平,又有殺千刀的拐孩子,鄰居屠大叔家的小孫子就差點被人當街抱走。
虞凝霜便趕忙帶孩子們進了鋪子。
她特意在前堂稍作停留,低聲交代弟妹嚴澄的與衆不同,讓他們言語謹慎些。
結果虞含雪見到嚴澄,第一句就是“福壽郎哥哥,我阿姐說你不會說話呀?”
虞凝霜拍着腦門要昏過去之前,虞含雪已經拽住嚴澄的衣袖,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用要哭出來的聲音問。
“那你是不是嗓子壞了呀?這些糖都給你吃,是對嗓子好的,你吃了就會好了!”
說着,她就用忙亂的小手,獻寶一樣将自己裝糖果的小荷包打開,碎碎念叨着“這是秋梨膏糖,這個、這個好像是枇杷糖……都是阿姐給我做的。”
虞凝霜眼見着嚴澄面色從一瞬間的蒼白,開始變得紅撲撲的,又在虞含雪的盛情推薦下吃了一顆枇杷糖,不禁長舒一口氣。
小雪兒,她想,不愧是你!
其實,虞含雪深有乃姐風範,早就是青槐巷全員喜愛的開心果,為了和她玩而争搶的小郎君們能從巷頭排到巷尾。無論何時有她在,就不會冷場。
至于虞川,就算因為讨厭嚴铄的關系,剛開始時對嚴澄沒有那麽熱情,一旦見了面有了真正的交集,很快也熟絡起來,別別扭扭地打了招呼,還頗自豪地給嚴澄講虞凝霜是怎麽做的那些潤喉糖果。
氣氛和諧,虞凝霜和宋嬷嬷相視一笑,開始布置今日的任務。
“白露時節的新冰點,我想的是做冰碗子,所以我們先來做一些準備。”
食材虞凝霜都買好了,都是極好的佳品。比如那蓮子就如之前谷曉星探聽到的消息,從蒲安橋那一片買的。
她直接買的蓮蓬,新鮮得不能再新鮮了。那些青綠色的蓮蓬盈盈可愛,子房飽滿,如蚌殼吐明珠,指尖一撥弄,就能得到一顆圓潤潔白的蓮子。
三個大人就帶着三個孩子一起剝蓮子,還有馬蹄和菱角。
虞凝霜特別注意嚴澄,見他雖因為富裕出身沒沾過這雜活,但是非常認真,湊在虞川邊上看他怎麽做。
至于虞含雪,那一雙還分不過瓣來的小手實在沒什麽可指望,她還一邊剝一邊偷吃,只逗得衆人哈哈笑,連嚴澄都忍不住彎起嘴角。
穿堂風潇潇而過,在某些瞬間,那些水中精靈的清新味道居然壓過了濃郁的羊肉香,如一件輕紗将衆人一起籠住,若即若離地聯結起來。
虞凝霜時間掐得剛好,這邊食材準備得差不多,那邊羊排已炖到軟爛,正好可吃了。
那大鍋上還架着一蒸籠,直接将米飯也蒸得一鍋出。
趁着宋嬷嬷忙着挪桌、擺碗,閑不下來的虞凝霜又将一截蓮藕“唰唰唰”切薄片,加了些糖、醋稍一翻炒。
轉眼之間,一道受孩子歡迎且非常下飯的糖醋藕片就做成了。
這道菜開胃又解膩,正好配那濃醇的炖羊排。
再搭上一碟香辣蘿蔔幹、一碟酸豇豆,就是完美的一頓晝食。
衆人冒着精光的殷切眼神中,虞凝霜拿着大勺給他們挨個盛了羊排。
那羊排切得方正,每一塊都帶着恰到好處的薄薄一層肥肉和筋膜,肥腴而不膩,被炖得肉爛骨酥,只需用舌頭一頂就得到一整塊噴香的肉。
那肉絲絲分明,每一寸都柔嫩而飽滿,将鮮美的肉汁在舌尖彌漫開來。
根本不用加多餘的調料,只需一塊好肉,就能演化成如此細膩而又豐富的滋味,每一口都充滿了肉質的鮮嫩和天然的美味。
山藥和胡蘿蔔也是點睛之筆。
在蔬菜和肉類同炖時,前者往往淪為陪襯,可這道菜卻不同。
山藥細糯,胡蘿蔔柔軟,它們淡淡的甜味又與羊排的肉香相互融合,形成了一種令人驚豔的組合。
要說這些山藥和胡蘿蔔,曾被快刀切做滾刀塊兒,本來也算是鐵骨铮铮。
但是經過長時間的炖煮,早已經被磨圓了棱角,變的圓潤而模糊。
也正是這種模糊,讓它們變得尤其美味——不僅本體軟乎乎的入口即化,那些軟糯的纖維還融到湯汁裏,讓湯汁也變成了絕對不容錯過的精華。
虞凝霜發現嚴澄就挺會吃的——和只會瘋狂先挑肉吃的虞含雪,以及老老實實一口菜、一口飯的虞川都不同,嚴澄将湯汁先淋到飯裏,将那濃稠的奶白色湯汁和米飯均勻一拌,然後才攢足勁兒似的吃了滿滿一大口,露出了滿足的神色。
見被虞凝霜看到了,他還頗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低頭苦吃起來。
虞凝霜被逗笑,“福壽郎這辦法好,我也來拌飯試試。”
“我也要!我也要!”虞含雪跟着學,捧着飯碗湊到鍋邊。
炖時不是當湯鍋炖的,所以湯汁不算太多,虞凝霜繞着鍋底蒯了一圈兒,才集齊一大勺湯汁穩穩澆到小妹的飯碗裏。
米飯得了油水,霎時被浸潤得亮晶晶,一如虞含雪亮晶晶的眼睛,叫着“好好吃啊”大口吃起來。
虞凝霜又給她夾了好幾塊肉,盼着她多吃。
兩個小郎君更是不遑多讓,風卷殘雲般,先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醋藕片,再吃一口粉粉糯糯的山藥,筷子紛飛,連虞凝霜這幾個大人都要避其鋒芒。
尤其是嚴澄,竟足足吃了兩大碗飯。
今日蒸的是地瓜飯,是将地瓜切小塊和米一起蒸的。
這回買的地瓜品質很好,金燦燦的,又非常甜糯可口,虞凝霜便與宋嬷嬷合計起來。
“也該存秋菜了。這家地瓜真不錯,我看福壽郎也愛吃,咱們稍後去買它個兩百斤放府裏。”
“娘子真是未雨綢缪,現在就想着冬藏了。”
宋嬷嬷連連點頭應,“好,回去就讓蔔家大郎去采買。”
夏秋的豐饒全挂在枝頭,擡手就能摘到無數,吃到心滿意足。
可自然的慷慨到底短暫,只要寒風一起,這些種類豐富的水果、蔬菜很快就會被吹落,統一變成落地即化為虛無的人參果,杳無蹤影,只留下天地一片肅蕭。
想要在冬天也吃到合意的菜肴,必須要老早就開始行動才行。
恰巧,這是統管全家人衣食住行的虞凝霜最擅長的。
只不過今年尤其不同,她還要管着情況更複雜的嚴府,更重要的是,還要給自己的冷飲鋪存夠物資。
地瓜耐儲,又能當菜,又能當飯。
甚至能做點心零食,比如曬幹了做紅薯幹,做拔絲地瓜,或者搓成芋圓搭配各種冰點、飲子……地瓜做法多樣,簡直是整個冬天最可靠的美食了,當然應該放在采買首列。
虞凝霜又問宋嬷嬷往常府中都貯什麽秋菜,各貯藏多少斤,一般花費多少銀錢,大夥兒都愛吃什麽……樣樣記在心裏。
兩人有來有回地聊着,谷曉星和三個孩子則心無旁骛地吃喝。
大鍋炖菜就是這樣,那些氤氲熱氣和暖濃濃的湯汁,總能令人感到無比的舒适和滿足。
一頓飯,所有人都吃的滿嘴流油,肚腹服帖。
吃完一輪,還有一輪。
吃飯前煨的一爐冰糖蓮子這時好了,鮮蓮子軟而不散,吸飽了糖汁之後,變得更飽滿鮮嫩,還被賦予了真正珍珠一樣亮澤的光芒。
虞凝霜舀出幾顆,吹了好一陣熱氣,才塞到孩子們嘴裏,也讓他們甜到了心裏。
小小的冰糖蓮子,卻是冰碗子的主角之一,虞凝霜笑着将偷吃的小手挨個拍過,開始帶着孩子們設計冰碗子。
此時衆人還不知道,就在幾天之後,他們于這個下午一同用心搭配出的冰碗子,由于物美價廉、配料豐富,一經推出就廣受好評,讓汴京冷飲鋪的名字進一步響徹汴京。
然而,也不出意料的,讓鋪子遭遇了第一次被陷害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