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飲子、裝修店鋪
第29章 新飲子、裝修店鋪
“虞娘子來啦?是來看打樣兒的?”
五大三粗的木匠撂下墨鬥, 笑着招呼虞凝霜,帶路直至門面後的工坊小院。
“瞧吧,桌椅都在這兒呢。別說嘿, 這麽做出來還真挺好看。”
虞凝霜在此間木匠鋪子定了幾套竹制桌椅,還有櫃臺、棚架、托盤等大小物件。
總之,本該是木質的物件,她一律選用的竹子。
對于飲子鋪的裝修,虞凝霜确定的風格是“清雅”,所以多用清新草木,淡薄顏色。
若是裝修成雕梁映着碧瓦, 美則美矣, 卻和飲子鋪并不相搭。
虞凝霜想要的效果是食客一進門, 便覺得涼風拂面, 清芬盈室,目之所及也都是輕盈的材質和顏色, 能夠迅速消解掉暑熱的煩擾, 讓他們不自覺想在這清涼寶地停留。
更重要的是……虞凝霜沒錢。
虞凝霜平日裏的用度,加之一些額外開銷, 比如谷曉星的買身錢, 當然是嚴府出。
但是這個飲子鋪, 虞凝霜一早就與嚴铄明說了,不用嚴府分毫。
所以這些日子她花的錢,其實都是許寶花鞋履鋪掙來的。
虞家全力支持虞凝霜, 每隔一日由虞川或是楊二嫂送錢過來。
只是, 這由有限營業額構成的現金流緊巴巴的, 将将足夠虞凝霜周轉。
如此情況下,她貨比三家、能省就省, 就連飲子鋪的租金也只付了一個月,幸虧鋪主夫妻随和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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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這些大件,憑着巧舌如簧,虞凝霜大都只付三分之一左右定錢。
但是需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而嚴铄那邊的工資她還沒領到……所以現在手上只剩一兩多銀錢。
真的買不起貴的桌椅。
就如這竹桌,只取便宜的毛竹如竹筏一樣并排。
雖然便宜,效果卻不錯。再刷薄薄一層桐油,不僅把竹子刷得泛起晶光,還防水防腐,十分實用。
定制的時候,虞凝霜特意叮囑木匠,組成桌面的竹筒不用鋸成一樣長短,而是略有參差,随勢排布。
現在眼前的成品,果然就完美呈現出了虞凝霜想象中的樣子——
本來濃綠的竹子,在矯直煣彎的過程中,被火烤出黃、綠、褐互相暈染的斑斓顏色,像是疏朗秋山被凝結到這張小小竹桌上,質樸的野趣中帶着抓人眼球的明媚。
這麽漂亮的烤竹色,讓虞凝霜幾乎幻嗅到了炭火慢慢烤出的竹子香氣,勾得她嘴饞,不禁嘟囔了一句“好想吃竹筒飯”。
身邊谷曉星沒聽清,忙殷切問“娘子說什麽”,生怕錯過虞凝霜任何一個吩咐。
虞凝霜看着她如臨大敵的模樣搖頭笑,“無事,我說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給你做好吃的”。
這句話有一種神秘的感召力,它能讓任何人感到幸福和期待。于是谷曉星終于忘記了小心地管理表情,而是自然流露出一個與年紀相符的笑臉。
娘子人真好,她想。
就像李嬷嬷說的,跟着她是享福呢。
谷曉星漫游的思緒中,虞凝霜又檢查了竹筒截口,見都被磨得平滑,心中愈發滿意。
和木匠約定好大貨交接的時間,她這便告辭。只是臨走時,她居然花言巧語順走兩根竹子。
而且還是哄得那木匠親自挑出最好的遞給她的?
這讓扛着那兩根翠竹的谷曉星直到走到街上,仍在懵怔之中。
“不錯,是新竹。”
而虞凝霜正美滋滋驗查她的戰利品。
有了這鮮嫩的竹子,夕食的竹筒飯就有着落了!
虞凝霜瞬時充滿動力,帶着谷曉星往訂了貨的各家去查看。
碗碟杯盤、炭火薪柴、果子香料、桌布招幌……均無甚纰漏,只等着幾日後開業。
随後,她又順手買了做竹筒飯的食材,再補上了昨日該給谷曉星買的其他日用,這便滿載而歸。
*——*——*
今日虞凝霜又是在外東跑西颠大半天,嚴府衆人本都擔心她如昨日般病倒。
沒想到,虞凝霜一回來,馬不停蹄直奔後廚,争分奪秒把米先泡上了,而後又開始處理買回來的四只雞腿。
趕巧兒,蔡廚娘今日也在,正在準備夕食。見虞凝霜開始烹調,忙湊過來看。
只見虞凝霜先用小刀在雞腿上刮過,刮去浮毛和浮油,然後要了一把厚重的黑鐵剪刀。
那剪刀自腿棒骨關節從下往上,直接不管不顧地厚厚剪過去,再沿着骨頭別幾下,雞肉就連皮帶肉呈扇形被打開。
此時再去骨、除筋,最後切塊,簡直是方便快捷得很。
仿佛眨眼之間,虞凝霜就将這難處理的雞腿安排得明明白白。
蔡廚娘看得驚呆,連連叫好,“娘子真是廚藝高超!”
話說這蔡廚娘和虞凝霜初見,就曾聽後者講了“青梅排骨”一說,甚是向往,以致定下了日後一起切磋廚藝的約定。
可老天故意捉弄人,虞凝霜這些日子四處忙叨,而蔡廚娘則本就隔二三日才來一回嚴府……所以虞凝霜少有的幾次下廚時光,蔡廚娘竟都沒趕上。
沒趕上也就沒趕上,可偏偏下一回來的時候,會聽到蔔婆婆等人輪流在她耳邊講虞凝霜做了什麽。
講那涼粉多精致,像是從禦宴上端下來的;講虞凝霜竟然用西瓜皮做了蛋花湯,喝起來那個清爽;講她用蜂蜜烤的雞翅噴香流油,福壽郎連吃了四個……
這一切,聽得蔡廚娘心癢難耐,一直想親眼瞧瞧。
今日可算得償所願,蔡廚娘也就不吝誇獎。
再看虞凝霜拍碎兩個蔥頭,拌到肉塊裏,又加醬油、紅曲米碾成的米粉等腌制(1),姿态都很自如又娴熟。
反正虞凝霜動一下,蔡廚娘誇一句,虞凝霜都被誇得不好意思起來。
實話實說,虞凝霜可不敢說自己廚藝高超。
她穿越過來時,也只是個大學沒畢業的年輕女孩,離專業人士差得十萬八千裏。
只是和姥姥相依為命的經歷,到底讓她能糊弄幾口,更主要的是——在現代聽得多、看得多,她又十分嘴饞,比常人多下了幾分功夫鑽研。
她在餐廳吃過青梅小排,所以知道青梅和肉類是非常和諧的搭配。
她看過如何快速拆解雞腿的小視頻,照貓畫虎,做起來就還算順利。
——這些在細微之處的小技巧、小知識、小創新,虞凝霜不費吹灰之力,自然而然就習得了。
可實際上,它們卻是古代的庖廚世家要幾代人方能摸索出、并謹慎地世代傳遞的經驗。
所以虞凝霜做飯時,雖然她刀工稚嫩,也勿論什麽精細地掌握火候,卻看起來像模像樣的。
別說是外行人了,連蔡廚娘這個內行人都覺得驚奇。
“娘子這是要做什麽?”她問。
“把雞肉塊紅燒了,加到竹筒飯裏。”
“原來是做竹筒飯!”蔡廚娘笑開,聲音裏也多了一份期待。
蜀地、閩地等多竹之地,靠山的百姓吃飯都不用碗,全靠漫山遍野的竹。
蔡廚娘出身閩地,自然也是熟悉竹筒飯的。
“我小時最愛吃這個。”蔡廚娘追憶道。
“後山砍一根青竹,加紅棗和自家腌的臘肉,做甜鹹口,最好吃。街上賣的種類更多,加牡蛎幹的也好吃。”
果然各地風味截然不同,虞凝霜聽了都跟着流口水,想着下回換個口味也不錯。
她覺得這竹筒飯就如粽子、餃子等,全憑個人喜好,喜歡加什麽就加什麽。
今日,她就想做這紅燒雞腿口味的,好吃又方便。但是,也會加一些臘腸丁提味。
蔡廚娘自告奮勇,“我幫娘子鋸竹筒。”
虞凝霜自然應允。
蔡廚娘便尋來個小鋸開始了。她果然經驗豐富,手中鋸穩穩卡着竹節,這樣就鋸出一個又一個一端被竹節天然封住的小竹筒來。
兩根竹子,總共得了二十來個。
蔡廚娘掂量着那些竹筒,見它們顏色翠綠,仍沁着水意,點評道:“這汴京周圍,沒什麽好竹子。娘子這算不錯的了,很新鮮。”
被竹子圍着長大的她,的确很有資格嫌棄這北地的竹。
竹子是剛送到那木匠鋪的,還未來得及劈斬、晾曬,确實新鮮,蔡廚娘的話就這麽給了虞凝霜靈感。
于是她讓蔡廚娘将那些竹葉也都收起。不僅不要丢棄,還要用它們做一味飲子來。
如今,嚴府衆人每當聽聞虞凝霜要做飲子,那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
本來在竈間刷鍋的蔔婆婆,還有府中最後一位仆婦——武三娘,都火急火燎要來打下手。
虞凝霜被她們的熱情驚到,實在拗不過,便道:“這樣,武嬸子幫我去找桑葉、甘菊、薄荷來。”
“好嘞!”
因楚雁君常年喝藥,後廚連接的庫房裏有一整面藥櫃,常用的藥材都在其中備着。
武三娘很快拿着這三種幹草回來。而蔔婆婆開始已經燒水,後廚裏所有人都殷殷看着虞凝霜。
虞凝霜被盯得搖頭直笑,“我做個簡單的桑菊薄竹飲而已,沒什麽說道的,大夥兒倒是不用這樣期待。”
“娘子哪裏話?您做的就是不一般。”
“又是一樣新飲子呢!”
“可不是!這什麽‘喪居跛豬’,老婆子我聽都沒聽過哇!”
“……婆婆,你聽不清就聽不清,但別瞎說……”
于是,在衆人的笑鬧聲中,虞凝霜就将這飲子做了出來。
飲如其名,是用“桑菊薄竹”四種香花美草,在熱水中浸泡而成的。
雖然簡單,但成品滿溢天然的草本清香,還有祛火寧心的功效,實是盛夏裏的養生良方。
“溫一盞在注碗裏,給母親送去。剩下的鎮到井裏,等夕食時拿出來。”
仆婦們應下,依虞凝霜安排忙開,而蔡廚娘則幫着虞凝霜把竹筒飯制作完畢。
雞塊以濃油赤醬炒得紅亮,收了汁拌到泡好的糯米裏,又加了臘腸丁、鮮菇丁、小海米等等,通通裝到竹筒裏。
竹筒飯雖精妙,于蔡廚娘卻并不新奇,真正吸引她的是那桑菊薄竹飲。
于是,她一邊去院子裏揪幾片芭蕉葉給竹筒封口,一邊想這虞娘子調制飲子真是有一手。
若是單獨飲子做得好,也沒什麽大不了,可她卻能将飲子和飯食結合得天衣無縫。
就如今日竹葉和竹筒一同入食,不僅有個“一竹兩吃”的趣味,滋味上也相得益彰。
因為無論是臘腸還是雞皮都會滲出豐腴的油脂,這樣的竹筒飯吃起來當然香極,只是若是多吃則有些膩。
而添加了竹葉的草木飲子,剛好可解這份油膩。
關鍵以竹入飲,所以那飲子又雅致得很……蔡廚娘輾轉各個富戶、士族替他們整治筵席,深知這樣風雅最得那些冤大頭喜愛,他們可為之一擲千金。
若是她做的宴,能配上虞凝霜的飲子,豈不是強強聯合?還不賺個盆滿缽滿?
蔡廚娘有個短板。
那就是她為了證明自己不比兄弟們差,也能将家傳的手藝修煉純熟,因此從小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鍋竈間練習那些菜譜,沒能分出半點精力學習湯飲、腌漬等項。
所以她不擅長制飲子,或者說基本是一竅不通。去人家做席面,她都是從香飲子鋪裏買幾壺現成的飲子一并帶上。
大多時候是不出問題的,可也有人家嫌她這樣沒誠意、偷懶,或是嫌那飲子太普通、和飯食不搭等等。
她這小半輩子好不容易混出些名聲,卻苦于沒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空間。
現在,眼見面前就是一位飲子高手,性子和善明朗,做的飲子又都新奇,蔡廚娘打心眼裏想和她合作。
只是……雖聽說虞凝霜要開飲子鋪,便知她和嚴家都對她行商無異議,可去別家幫着做席面,到底有失當家娘子的身份。
蔡廚娘目前還不敢輕易提出這個合作,只是想着務必和虞凝霜交好,等她那飲子鋪開起來,自己也必要多多去捧場。
說不定什麽時候,這事就有門兒呢?
*——*——*
天氣炎熱,就算有饞蟲驅動,靠近火架也是個苦差事。
仆婦中最年輕的武三娘倒也最講義氣,自動攬下這活兒,負責竹筒飯最後的烘烤工作。
虞凝霜還随手串了幾串蘑菇、土豆片,讓武三娘借着火一起烤了。
武三娘本來幹勁滿滿地扒拉着炭火,可烤着烤着,竟見竹筒表面沁出好多水珠來,當即吓了一跳,連連呼喊。
“娘子娘子!這竹子怎麽被烤出汗了?!”
虞凝霜正躺在不遠處樹下藤椅,聞言蝦米似的驟然弓起身子笑。
“可不就是出汗了?那正是叫‘竹汗’。不礙事,越嫩的竹子竹汗越多,烤出來的飯菜更香呢!”
武三娘似懂非懂,正給虞凝霜打着扇子的谷曉星也小聲問。
“娘子,竹子還會出汗呀?”
“其實就是竹子裏的汁水,起個別致名字而已。”
虞凝霜笑答,對于總是怯怯的谷曉星,她總是有着無限的耐心。
“汗青汗青,說的就是竹子被烤時出的汗。”
竹子殺青時出竹汗,再被制成書簡,久而久之,就有了“汗青”的說法,汗青又有了“史書”的含義。
“這個我知道!”
谷曉星眼睛一亮,脫口而出,“芳名留汗青嘛!唱詞裏是這麽說的!”
虞凝霜點頭,“我知各類唱段遣詞造句都講究得很,實是最好的詩文熏陶了。你學過唱,自然而然也懂了這些文绉绉的話,其實比常人多出幾分學問,挺好的。”
谷曉星有些慚愧地抿抿唇。
她不識字,腦子也笨,會的唱詞都是師傅一字一句教,不知挨了多少手板才背住,哪裏有娘子說的這麽好?
現下放眼望去,不論活計輕重,大夥兒都能幫得上忙。
唯有她,什麽都不會幹。
在家時,大伯從不讓谷曉星做家務。
倒不是心疼她,只是怕她傷了手無法彈胡琴,斷了家中財路。
她整奔波于酒樓和食肆,十指不沾陽春水,沾的全是撥弦血。
如今被買來做女使,總要發揮一點自己的作用。否則改天再被發賣了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兒,谷曉星終于鼓起勇氣開口。
“娘子,要不我給您唱一首曲兒罷?”
“好啊。”
虞凝霜微怔,随後懶懶地答,含着笑看透并接納了她的不安。
谷曉星清了清嗓子。
雖然胡琴也被大伯一遭賣了,但幸虧她嗓子好,清唱也可。
想着那句“芳名留汗青”的出處,她起勢,唱起一段《趕厥胡渭州》(2)。
金戈鐵馬的選段,由稚嫩的少女聲唱起來卻別有風致。
一時間,院裏的人都沉迷在這悠悠吟唱中。
一曲唱畢,武三娘率先叫好。
“曉星兒唱得還真不錯!跟我當年差不多!”
蔔婆婆呸出一嘴瓜子殼兒,“三娘耶!可別現眼了!你當年是唱豔段的!”
“豔段怎麽了?豔段最好聽,又掙錢!”
武三娘不服,竹筒飯也不管了,煞有介事自火架後翩翩移出幾步蓮步來,與虞凝霜請纓。
“娘子,我也唱一段!”
蔔婆婆明顯是平日就和武三娘拌嘴拌慣了,對方說一句她噎一句。
“別別別!竟唱些豔段,待污了娘子耳朵。”
而武三娘掐着腰,飒飒回嘴,“娘子也嫁人了,有什麽不懂的?”
她朝虞凝霜飛個媚眼,葷素不忌地逗樂。
“那新婚夜搖床搖得都飛起了!”
衆人哄笑。
連虞凝霜都沒心沒肺地,在那藤椅上笑得仰倒。
一是她不在乎這些葷話,二是實在氣氛太好——
晴朗的傍晚,濃蔭小院裏架着火架,烤着燒烤,濃郁肉香和清冽竹香交融,而她身邊所有人都在笑。
谷曉星含羞低着頭笑,蔡廚娘以扇掩着面笑,其他仆婦們則是互相推搡着哈哈大笑。
身側粉頰,天邊緋霞,此時人間好盛夏。
武三娘笑止了,也覺得自己略唐突,畢竟還有谷曉星這小丫頭呢!便盡力憋住笑找補。
“也有不豔的!也有不豔的!娘子且等我想想啊……”
說是要唱,可二三十年過去了,嗓子和腦瓜早被生計磨鏽了,武三娘還真就記不得許多。
她想了半天,才咿咿呀呀唱起一段《柳毅遇龍女》。
這是前朝流傳下的最脍炙人口的傳奇,講洞庭龍女龍三娘嫁到泾水龍宮,卻被夫家虐待,于是請偶遇的凡人柳毅傳信回娘家。
龍女暴怒的叔父去營救侄女,後來龍女得救,報恩嫁于柳毅(3)。
美麗而高貴的龍女落了難,被落榜的平凡書生搭救。哪怕書生此後數度娶妻生子,仍對他念念不忘。
故事的最後,書生不僅娶得龍女,還同享了她的萬年壽數,坐擁仙境宮闕,永葆青春年少……也不知是戳中了什麽人的心思,總之百十年間,這個故事流傳甚廣,經久不衰。
故事的版本也多如牛毛,但肯定沒有一個版本像武三娘唱得這樣荒腔走板。
她不僅走調,還總忘詞,最後幹脆随口改詞瞎唱硬唱。藝術性雖不強,觀賞性卻極佳,引得衆人笑聲不斷。
武三娘可算唱完,自己也累個夠嗆,仍不忘吐槽。
“你們猜我怎麽就記得這一段?因為當年學的時候哇我就翻來覆去想不明白——這龍女,她都龍女了?啊?!龍女啊!怎麽還會被夫家欺負成那個樣子?”
白嬸子正從蔔婆婆那兒搶瓜子的手一頓,低聲道:“可能是……因她嫁的也是個小龍?是個厲害的。”
“那他們不還是一樣的?都是呼風喚雨的!就像我跟我那死鬼,都是挑水砍柴的!也是一樣的呀!可他要是敢動我一下?你瞧瞧我不撕碎了他!”
武三娘手上照着虞凝霜的要求,萬分謹慎地翻動那些竹筒,口中吐出的話卻愈見激烈。
“就這,那龍女還跟我一樣叫三娘呢。我嫌晦氣可別來挨我!”
“從前,也想着當個仙女兒啊龍女兒的,可自學了這出戲,倒是不想了,原來天上地下,哦,連那腌臜海裏都是一樣的。”
蔔婆婆似看得最開,在一邊神來之筆地總結。
“可不,都是一樣的。”
她拍拍身上瓜子殼兒,語氣淡淡,“這故事麽,和我幺妹一樣。她也是被她男人打,也是托人傳話回家。”
蔔婆婆繼續拍,像是要拍掉經年落在自己身上的塵屑。
她想了想,又道,“其實,和龍女的故事也不一樣。”
白嬸子便問:“怎麽個不一樣法兒?”
“我家裏沒管她。”
虞凝霜閉目聽着她們說話,心頭千百種滋味拼不出一句話,便也不搭話,直到忽聽到白嬸子開腔問她。
“娘子,您說那龍女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虞凝霜哼笑,細眉如鐮。
“日子過不下去就和離喽!”
嚴铄拐過垂花廳往後罩房來,正好聽見虞凝霜這句,腳下不由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