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起沖突、制作涼粉
第26章 起沖突、制作涼粉
近日天氣極好, 幾番長風沛雨,将汴京城處處吹拂洗刷一新,端的是欣欣向榮。
只是那太陽也長大了一圈兒, 燒得午後暑意尤盛。虞凝霜頂着烈日,依照約定端着一盆剔透的涼粉去找嚴澄。
這回她沒有遭受到攻擊,而是被宋嬷嬷親自開門迎進去。
屋裏,嚴澄正盤腿坐在書案邊,擺弄一些小橋、寶塔之類燒陶小物,有點像是在玩積木。
宋嬷嬷悄然與虞凝霜道:“午睡醒了就一直等着娘子呢,平日裏可不這樣。”
兩人便都笑。
嚴澄似是知道她們在笑自己, 羞惱地将剛擺好的一方洲橋小景夷為平地, 陶塑脆聲倒塌, 如同在代替着他置氣控訴。
虞凝霜便趕忙哄, 将那盆涼粉給他看。
一汪澄漣漣,看得嚴澄都呆住了。
這木盆所盛之物透亮無比, 又盈盈晃動, 他本來以為就是一盆清水,結果居然不是!
只見那表面雖晃動, 但不激蕩飛濺, 只是柔緩地仿佛被春風撫出漣漪的湖面。
嚴澄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說它是冰, 卻是柔軟的;說它是水,又是凝固的。
“這叫‘涼粉’,是用假酸漿籽做的。”
虞凝霜準備充分, 還當場拿出一小包假酸漿籽。
Advertisement
“你看, 這就是假酸漿籽。”
然而嚴澄看看那比米粒還小許多的褐色草籽, 再看看那一盆清澈無比的涼粉,完全無法将兩者聯系到一起。
“怎麽做的呀?”虞凝霜似讀出了他的疑惑, 自顧解答起來。
“把假酸漿籽用粗布包起來,浸在水裏反複搓洗。慢慢地,它的表皮就潤出黏滑的膠漿融到水裏,再拿石灰水稍微一點,就會凝固成這個樣子。”
這個過程聽起來如此奇異有趣,虞凝霜可沒忽略嚴澄眼中好奇的光,便許諾道:“下回我帶着你一起做。現在先來嘗一嘗?”
于是,嚴澄朝虞凝霜露出了第二個笑臉。
虞凝霜也不禁莞爾,舀出一大勺涼粉到碗裏,再用勺底微微碾兩下,大塊的涼粉碎裂開,折射出陽光的晶彩。
脫離了木盆的顏色幹擾,嚴澄這才看清,這涼粉并不是透明無色的,而是極清淺的褐色,像是一塊水頭極好的玉。
虞凝霜還備了濃稠的紅糖漿,也是昨天順手現熬的。
那糖漿乍一看是黑色的,然而往涼粉上一澆,便暈染出赤亮的酒紅色。兩相映襯,襯得那糖漿更濃酽,襯得那碎玉沉晶更瑩瑩。
涼粉的質感本就稍軟稍嫩一些,軟趴趴地自己個兒立不住,擠擠挨挨全部被糖漿侵染,看起來柔滑得驚人。
所以嚴澄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往口中送。
他咬也不敢咬,這東西似本也就不用咬的,上下颚只扣合輕輕一抿——涼滋滋,甜絲絲,便如一縷清溪直接流入了喉頭。
這道甜品沒什麽層次,沒什麽糯中帶韌、外酥裏嫩的彎彎繞繞,它只是涼粉和糖漿一次天衣無縫的結合。像是白絹被染成桃色,像是華服被熏上暗香,清爽和濃郁,輕盈和厚重,成了每一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享受。
眼見嚴澄吃得愉快,虞凝霜放下心來。
她就說,這種小甜品收服一個孩子的胃,還不是易如反掌?
她也和宋嬷嬷盛了吃。
而宋嬷嬷和無法說話的嚴澄可不一樣,驚訝的誇贊是一聲接着一聲。
早些年嚴老大人還在的時候,春日的曲宴、官賞的賜宴,乃至在府中邀請名士清流的各種私宴……那都是或玉盤金箸、龍肝風腦的奢豪,或焚香點茶、曲水流觞的雅致,宋嬷嬷多少跟着見過些世面,卻從沒吃過這麽簡單又這麽獨特的甜品。
“娘子真是好手藝,好心思!”
她不住地誇,虞凝霜則借勢更進一步,想要诓嚴澄出了這屋子走一走。
虞凝霜便說涼粉和果味最搭配,還想用黃梅做梅鹵子,這也是之前和嚴铄約定好的。
可是水果鹵子做起來要多番沖洗、長久熬煮,在這屋裏可施展不開,還是要去後廚才方便。
“福壽郎和我到後廚去做鹵子?”她柔聲哄,“就咱們倆還有宋嬷嬷,沒有旁人的。”
*——*——*
正在井邊捶衣服的蔔婆婆滿手皂角來不及洗,正劈柴的蔔大郎被迫丢下了斧頭,正擀面條的白嬸子擀面杖“咕嚕嚕”滾到地上……
後罩房這一片正忙活着的仆從們,忽然就被狂奔而來的宋嬷嬷通知緊急撤離,一遭被推着躲藏到了廚房的後門。
他們巴着漏縫兒的木門,腦袋一個疊着一個往廚房裏瞧,正驚訝于宋嬷嬷一改往日的老成持重,撐着膝蓋氣喘籲籲,更令人驚訝的事情就發生了——
不遠處,虞凝霜和嚴澄的身影同時出現,正緩步走來。
福壽郎出房門也只是在院子裏坐坐,怎麽會到這後廚來?而且還端端正正地捧着一個木盆?
仆從們上下左右轉着腦袋,面面相觑,又誰都不敢出聲,只屏着呼息繼續看。
然後就見虞凝霜開始布置任務。
她自己備配料、器具,嚴澄負責挑梅子,宋嬷嬷則幫着生火打水。
宋嬷嬷平日不用做這些粗活,可此時是帶着笑意做,甘之如饴。
嚴澄依要求挑出的熟透、沒有蟲眼和淤傷的黃梅,被虞凝霜反複揉搓漂洗,又去了果蒂。
她邊做邊給嚴澄講步驟,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是語音細柔,和着那馥郁的果香,三月春風一樣吹拂過每個聽者的心頭。
門後躲着的人都聽得如醉如夢,又竊竊說着“娘子真有耐性”“娘子做吃食似是很娴熟呢”。
黃梅下滾水燙了一回去除青澀味,再挨個被虞凝霜橫劃個小口,然後就骨碌碌滾着下了鍋,開始經歷漫長的熬煮。
做梅鹵子只是和嚴澄培養感情的幌子,虞凝霜估摸着小家夥沒耐心一直挑梅子,是以沒做太多,只薄薄一層沉在砂鍋裏,像是西墜的斜陽,溶溶翻滾着雲色。
“做鹵子就怕糊底,所以要用小火,時時看着攪動。再把果核篩出來。”
接下來就都是這樣無聊的工作,大概要熬小半個時辰。
虞凝霜便好意勸嚴澄回屋去,說等做好了給他送去,沒想到對方搖着頭不依,就坐在砂鍋前看着那跳動的火舌。
虞凝霜樂得随他,再把小木鏟塞他手裏,教他如何地打着圈兒攪那果膏,又囑咐他千萬小心,免得被飛濺汁水燙到。
她自己則趁這功夫,選出幾樣新鮮水果來。
濃紫的李子、膩白的桃子、碧綠的香瓜,該切瓣兒的,該切花兒的切花兒,再拿一枚橙黃的乳柑深嗅一口香氣。
這最負盛名的柑橘果然皮薄汁多,果皮和膜都極好剝開,被虞凝霜拆出粒粒晶瑩的果肉,如同碎金。
虞凝霜又按着府裏人頭數出十二個瓷碗來,依次往裏舀了涼粉。
這般樣樣都備好,又等到那梅鹵子收汁熬成,她就開始做最後的擺盤。
若是虞凝霜自己擺,當然更快捷利索。
但是她只将這當成陪嚴澄玩耍的手工課,又見他好似對這烹調有幾分熱衷,便又讓他幫着将那些水果擺入涼粉碗中。
“府裏大夥兒每人一碗,這碗是母親的,福壽郎幫着擺一下罷。”
出乎虞凝霜的預料,嚴澄的擺盤沒有七零八亂,沒有雜亂無序……相反,他将那些常見的水果擺得錯落有致。無論是顏色的交織還是空間的錯疊,都無可挑剔。
真的有一種把街邊小吃擺成了米其林三星的勢頭。
只見那一碗粼粼的剔透涼粉上,時而如枝葉扶疏,時而如花團錦簇,五色相宣,頗具風致。
且每一碗嚴澄還擺得不一樣,好像就是随手一撒、一撥弄,便構築出微妙不同的意趣。
虞凝霜啧啧稱奇,一邊連聲誇他,一邊給他打着下手。
“這碗給白嬸子。”
“這是蔔大郎的。”
躲在門後的三人,聽到虞凝霜挨個點出他們的名字,再看嚴澄認真地往上擺那鮮切的瓜果,無不互相扯着袖子激動不已。
要不是他們正一個挨壓着一個探頭探腦,怕是要原地蹦起來。
“呀!還有我們的啊!”
“我就和你說了,娘子看面相就是個心善的。”
“天娘啊我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吃食!”
那邊梅鹵子已晾涼得差不多,這一回嚴澄都不用虞凝霜開口,自覺地就将其接過,一小勺一小勺淋在涼粉上。
因為梅子膠質豐富,所以充分熬煮之後尤為燦亮,本來明麗的黃色加熱之後稍微變橙,暖意洋洋。
這梅鹵子一加上去,就像是最後點的龍睛,像是拍照時恰到好處的打光,像是烤雞表面刷的那層調了蜂蜜的油汁,一下子讓整碗涼粉被提了亮色,閃閃發光。
眼瞧着舀了梅鹵子的小勺懸到了最後一碗上,虞凝霜卻輕揮手,阻止了嚴澄,只道:“這碗給黃郎中罷,他似是很不喜梅子,咱們可千萬別給他加。”
嚴澄乖巧聽從,虞凝霜說什麽就是什麽。
況且虞凝霜這話說得也沒毛病,黃郎中當衆将梅子一頓貶斥,可不就是不喜歡梅子?
誰也挑不出她的理來。
還得說她心細如發,記得每個人的喜惡呢!
大功告成,虞凝霜照例先給嚴澄一碗。
“快嘗嘗,這可是你親手做的。”
比起之前的質樸天然,這一版的涼粉滋味豐富,柔嫩多汁的水果和水汪汪的涼粉相得益彰。
虞凝霜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在這裏施展系統能力。否則加些碎冰進去,爽口之感必然更上層樓。
虞凝霜哄着嚴澄親手給楚雁君送去。
嚴澄狀态穩定的時候,也會被宋嬷嬷帶着去看望母親。現下他做出極好看的吃食,自升出一份想要誇耀的驕傲,竟也答應了。
虞凝霜看着那一大一小離去的背影,心知小兒子親手做的涼點,別說是黃鼠狼攔了,就是天王老子來攔都攔不住,婆母一定會吃的。
虞凝霜根基不穩,無法做出大刀闊斧的動作。但是她就是要這樣,一點點蠶食掉黃郎中的權威。
楚雁君多吃的一碗水果,就是開始。
默默收起凜然逼視虛空的眼神,虞凝霜扭頭朝門後笑。
“好了好了別藏了,大夥兒快出來吃飲子罷!”
對衆人來說,這梅鹵子涼粉有多好看還是其次,那又軟又滑的質感才尤其神奇。
誰也想不到那一包不起眼的小籽,能做出這樣的冰晶。
每一口涼粉都不是吃進去的,而是好似一沾舌,便自己滲到身體裏去,再轉化成無數對虞凝霜的贊美飄出來。
饒是虞凝霜,也難免被他們吹得有些飄飄然,更為自己所做飲食被喜愛而欣慰不已。
所以,等到她看着嚴铄面無表情地吃他那碗涼粉,才感到特別鬧心。
這人真是一句好話沒有。
虞凝霜暗自搖着頭,微側過身去以袖遮着自己的碗,呼喚系統往裏加了一點細細的碎冰。
在嚴铄眼皮子底下吃獨食,她心中難免湧現惡作劇的快意。
再加上沁涼滋味撫慰心神,也将方才在後廚折騰的疲倦一同卷走。
夫妻倆相對無言,都只顧着吃自己的冰點。
還是宋嬷嬷的到來,打破了這東廂房的寂靜午後。
她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神秘兮兮遞給虞凝霜一卷畫。
“這是福壽郎送給娘子的。”
“給我的?”
虞凝霜訝然擦幹淨手,忙将其展開。
只見一尺見方的雪白宣紙上,畫着那只漂亮的小繡眼鳥,而它正在啄食黃梅,旁邊是一列歪扭的題字——“梅子吃梅子”。
“這是福壽郎畫的?!”
虞凝霜拍案稱奇,難以相信這筆觸精妙、構圖老練的畫作竟是出自嚴澄之手。
直到宋嬷嬷告辭退下,她仍将那畫卷上下左右細看,點頭咂舌着贊嘆。
方才嚴澄在擺盤方面展現出來的藝術天賦,此時紛紛得到了解釋。
那話都不會說的小小郎君,竟是一位隐藏的丹青妙手!
而且他是會寫字的,雖然那手字醜得有些離譜。
虞川可已經能寫一手精悍的小楷了。而虞含雪今春才開始跟着開蒙,寫得竟和嚴澄差不多。
虞凝霜愈發搞不明白嚴澄的情況,幹脆朝眼前的男人發問。
“福壽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自娘胎裏就這樣嗎?”
“不是,是三歲時變成這樣。從此不與人言,也不再出門。”
怪不得還是會寫幾個字。
“哦。那當時……是發生了什麽?”
虞凝霜料定其中有隐情,已将語氣放得優柔又謹慎。
而嚴铄不再回答,只那目色如冷凝的山霧,森然漫過來裹住她。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
【恭喜宿主收集10點冷漠值。】
【那什麽……你們繼續,繼續哈。】
兩人劍拔弩張,系統屁滾尿流。
很多時候,嚴铄冷冰冰的話都是這樣和系統的播報聲同時響起的。
而虞凝霜最厭惡他這一點。
居然能一邊用傲慢的話語蜇她,一邊好意思将對她的冷漠值上漲。
她努力了解嚴府的狀況,她共情于嚴铄的病母和幼弟,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希望兩人達成互相理解、互相幫襯的局面。
可嚴铄油鹽不進,總能将她剛萌生的一點點溫和小苗,用冰雹砸回地裏。
“我不問誰問?!”
虞凝霜終于爆發,涼粉也不吃了,将勺兒往桌面恨恨一拍。
嚴铄眼簾倏而一顫,憬然看向她。
“友待小叔!友待小叔!那可是你自己寫的約法三章。我尋思這意思,應該也不是只管他吃喝養成傻大個兒!”
虞凝霜越說越氣,新仇舊恨一起算。
“你就說昨日在正屋,你說的那是什麽話?平日裏一聲不吭,給自己弟弟編排罪名時倒是滔滔不絕!知不知人前不訓子?”
好吧……其實當時嚴澄也不在場。
但那不是虞凝霜想說的重點。無論人前人後,嚴铄都不該那樣說。
“嚴铄。”
虞凝霜第一次這樣叫。
不是那句官方的“大人”,也不是那聲假意的“夫君”,而是用清亮亮的嗓音,叫着他的名。
只這兩個字,便如定身咒一樣,纏住嚴铄在這紅塵中已然踯躅的腳步。
“你自己想想,你究竟為何要那樣說。”
虞凝霜的聲音低婉下去。
這細微的差距被嚴铄察覺。他又一次暗自驚異于虞凝霜頃刻之間就可以掌握變幻的局面,以及對自身、乃至他人情緒的精準把握。
當哭便哭,該笑就笑;應裝可憐時,便戰栗如跌進泥濘雪潭的傷鶴,惹得旁人也跟着流淚;想整治人時,心又冷硬得像是斬斷雲霞的鐮月,哪管對方上下尊卑。
一身的煙火,千面的觀音。
細弱,但是堅定又悠長,虞凝霜有着這種能讓事态依自己心意發展的能力。
她現在想與嚴铄好好談談那孩子的問題,便無意與他針鋒相對,甚至朝他略微傾身,語氣有商有量。
“是否是因為若是不敬嫂,實為不敬兄,所以你作為長兄的面子挂不住?是否是因怕母親傷心?或者你可能甚至連在場的仆從也考量了,怕他們亂嚼舌根。”
虞凝霜将嚴铄尚不自知的心境耐心地拆解,給出一個個選項,又指出症結所在。
“可你唯獨沒考慮福壽郎。”
不對,嚴铄心想,你也忘記考慮一個人——
一個嚴澄不來拜見,便本該會首當其沖受到羞辱的人。
但顯然,她當時就不在乎,現在也沒發現。翕動的紅唇幻成一朵執意要離枝而去的花,讓嚴铄剎那恍惚。
他會因她被輕慢而愠惱這個理由——從來沒有入她的心。
而他亦不知要如何解釋。
“不是,其實還有——”他嘗試,然而一心只為嚴澄鳴着不平的虞凝霜以為他嘴硬不認,趕忙把他的罪過一股腦砸過來。
“你沒考慮他也是身不由己,控制不了自己言行;沒考慮他也需人前人後的尊嚴。”
有些事不沾手還罷,一沾手就放不下。
與虛假的婚姻無關,虞凝霜現在是真的想要幫助嚴澄,便一咬牙唬诳嚴铄。
“往後和福壽郎相關之事,你都得聽我的,全力配合。否則這家我半刻不多呆了!”
出乎意料,嚴铄的頭逐寸低下去。悠緩得如同逐幀定格的慢鏡頭,他高挺的鼻尖輕輕觸到逐光的懸塵,如同親昵的膜拜。
“知道了。”他說。
姿态并不刻意,也不敷衍,只是本來如此一般,靜美得仿佛值得嚴澄拿來入畫。
在這采光良好的廂房裏,嚴铄眉尖的小痣和發際的絨發都清晰可見。
虞凝霜微怔,這個角度恍然一瞧,他還真和他那幼弟很像。
不止是輪廓眉眼,更是驀地面對不熟識之事時,那一種狼狽又清澈的無辜。
怎麽突然這麽聽勸……
虞凝霜正迷惑,那廂系統便開始了播報。
【恭喜宿主收集8點冷漠值。】
【宿主,真的诶!嚴大人一被您罵,态度就會回暖。】
【您說……他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癖好?】
虞凝霜:“……”
系統好像被她帶歪了,說話沒個正形。而且可能是九死一生之後都會性情大變,連系統也不意外,這家夥現在越來越會插科打诨。
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省心。
虞凝霜點着額角暗嘆,将話題拽回正軌。
“福壽郎的病症,郎中怎麽說?”
嚴铄這次答得很幹脆,只是聲音澀而寥落。
“黃郎中說是癔症。需嚴加看管以平心靜氣,等他情志通暢,肝火清解之後……就可以恢複正常。”
這并非黃郎中一面之言,這些年嚴府求醫無數,基本每一位都這麽說——因為年少心魂未定,所以才這般時驚時遽,等年歲漸長就好了雲雲。
常人可能覺得這說法沒什麽不妥,可質詢和反抗是虞凝霜的本能。她眉心微結,暗暗記下,只等待合适出手的時機。
心中事事拿定,待她再看向嚴铄,只嘆息一樣問。
“嚴铄,福壽郎的事,你是不是着急了?”
一句話如同穿雲之箭,破開嚴铄僞裝的淡然,正中他橫亘心間的焦躁,将其擊個粉碎。
“确實,誰家有這樣的孩子不着急?我只看了兩天,心也和針紮一樣。但是——”
虞凝霜垂了眸,又将一雙細長蝶黛舒展。
當它們不是怒立起來的時候,不是絡子般蹙結起來的時候,他方見那柔和的弧度真化作蝶翅一樣,忽閃忽閃扇在他心間。
寧谧中,蘊藏着喚起風暴的力量。
“——你要耐心等呀。”
虞凝霜重拾瓷勺,黃燦燦的梅鹵子晃着她的眼。
“你是有學問的,總不用我和你說什麽‘梅花香自苦寒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術業有專攻,我整天擺弄果子飲子,就和你就說說這梅子好了。”
梅花與百花不同。
其他草木皆感春氣而開花,唯獨梅花冬日開花,夏日結果。
所以梅子才是淩寒之果,是益人之果。
“……說得多有道理呢,畢竟梅子得了‘春之全氣’,三春的精華可都在裏面了。(1)”
“我嘛,本也不愛吃桃啊杏的,還是更愛梅子一些。人且說梅子和杏子長得相似,可我說杏子頂多占一個甜,哪有梅子香氣四溢呢?”
等待的時間長一些,沒什麽關系。
因為它的花朵,擁有了一整個春天。
*——*——*
在這府中,突然得到驚喜禮物的,不止虞凝霜一人。
端着小兒子親手送來的涼粉,楚雁君只覺得恍然如夢。
再聽得宋嬷嬷繪聲繪色描述嚴澄是如何與虞凝霜一起做的這些涼粉,她更是幾乎不敢動彈,擔心驚擾這美妙夢境一般。
嚴澄歪歪頭,握住母親的手往前遞了遞,晶瑩的涼粉便和楚雁君眼中的淚意一同晃動,須臾,又被她一同咽了下去。
“……好吃。”
其實,楚雁君的喉頭腥甜,舌尖澀麻,吃不出太多味道,但是她确信,這就是她此生吃過的最好吃的冰飲子。
看着嚴澄綻出的笑臉,她恍惚間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夜。
風亭斜檐挂着銀盤,滿鋪的青竹簟如澹淡的水波,溫柔托着一家四口。
夫君帶着嚴铄讀詩,而她抱着年幼的嚴澄,一勺一勺喂他吃一碗新搗的果泥。他那時剛會說話,正愛說話,揮舞着小手一個勁兒喊“甜”。
楚雁君終于也嘗到了一絲甜。
“福壽郎,母親有心無力顧不上你,時常覺得對你不起。”
楚雁君攬過嚴澄。物是人非,唯有一片慈母胸懷不曾更改。
“好在你阿嫂是個有耐心的。往後,你要聽她的話,明白了嗎?”
嚴澄點了點頭。
……
待目送着小兒子離開,楚雁君忽然問李嬷嬷。
“巧姐,你覺得霜娘如何?”
李嬷嬷張口便誇,“品貌皆佳,最難得的是娘子二九年紀,做事卻老成穩重。就說帶福壽郎做那一碗涼粉,老奴覺得她把事事都考量到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娶得這樣新婦是嚴家的福氣。”
驚喜過後就是患得患失的憂愁,楚雁君緩緩道:“可她一進門就被我們這一老一小拖累,不得自在。我只擔心她遲早要厭煩的。且……清和為人,你我又不是不知。他哪點讨小娘子們喜歡?”
“這您說得就不對了。”
仗着看嚴铄長大的情誼,李嬷嬷當即反駁。
“阿郎面貌好,身量也好。那小娘子們嘛,看到俊俏郎君總是歡喜的。”
“那是我給他生得好,怎算他的好處?”
楚雁君嘆笑,帶點苦中作樂的狡黠。
“你且再說說,清和還有什麽讨小娘子喜歡的地方?”
李嬷嬷想說嚴铄起碼是個官身,俸祿豐厚,在這錦繡京中又有這一方家宅仆從。
可但凡提到官職,便如同狠踢嚴家人心窩,這話實說不出口。
她想來想去,也知嚴铄那性子既不會風流,更勿論體貼,根本不招小娘子們待見。
李嬷嬷憋紅了臉,最後道:“阿郎是大孝子,對您實打實的孝順呢。”
楚雁君便慨然長籲。
“怕的就是他這個孝順。”
話說多了,楚雁君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咳。
“咳咳……他孝着老娘,便要冷了嬌妻。我如今身薄如紙,三天兩天,小病大痛。折騰霜娘不說,要是稍有不慎,清和還難免責怪于她,夫妻間生了嫌隙。”
楚雁君邊搖頭邊說,“我情願他別管我,只與娘子好好過日子。”
說到最後,她又囑咐李嬷嬷,“所以往後他們夫妻之事,你盡量偏着霜娘一些,莫讓她受了委屈。我也好放心。”
這交代後事一樣的語氣,讓李嬷嬷心痛難當。
她只能用自己胖乎乎的手,緊緊握住楚雁君寬大衣袖中的嶙峋枯枝。
一如二十幾年前,她被人追趕着摔倒在地,而與夫婿外出踏青的楚雁君,想都沒有想,就朝她伸出手一樣。
*——*——*
嚴铄有九日婚假,因要做出新婚蜜裏調油的假象,夫妻倆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東廂房內,嚴铄連書房也少去。常年緊繃下忽然溫軟的休憩時光,讓他有些無所适從,夜間,還要再被虞凝霜熊着搖床。
他只覺得虞凝霜有事沒事就往自己面前晃,卻不知她是在抓住機會從他那賺冷漠值。
虞凝霜離家前,已囑托阿爹尋找鋪面開飲子鋪。昨日阿爹托人來傳話,說找到了兩家合适的,只等她回門的時候說道說道,做個抉擇。
虞凝霜霎時動力充滿,自然要全速進行這無血無淚的原始資本積累。
目前,她存在系統那裏的冰塊已有百十來公斤,只等着開店揚名。
在收集嚴铄冷漠值這件事情上,也不知是虞凝霜手段純熟,哄人氣人掌握得恰到好處;
還是嚴铄是另一種意義的情緒穩定,為人雖冷,但自有法度,總在一個合理範圍內沉浮。
總之,這些日試驗下來,虞凝霜每日能擺弄得嚴铄更新一兩次冷漠值,平均得到能十點。
虞凝霜對此很滿意。
這樣一看,那總共1000點的最終目标,就算保守估計,有小幾個月也是手到擒來。
趁着金烏玉兔相逐顧不得自己,光陰便悄悄在愈發蔥翠的樹蔭間溜走,轉眼,就到了虞凝霜和嚴铄成婚的第七日。
依照時人習俗,這是新嫁女回門之日。
而嚴府早已做好準備。
雖自家沒有豢養馬匹車輛,但是租了兩架高軒馬車,正日一大清早,就由民車驿的夥計準時趕了過來。
那馬車正是都下最時興的樣式,朱輪青簾,闊蓋長轅,一眼瞜不全的氣派。
一架載着李嬷嬷、陳小豆貼身作陪的一對新人,另一架載着兩個仆從并着無數禮物,沿着婚禮當日一模一樣的路程往青槐巷的虞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