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藥木瓜、同行打壓
第19章 藥木瓜、同行打壓
鞋履鋪的生意,好得超出虞凝霜預期。
畢竟酒香也怕巷子深,可現在趁着自助冰碗子的名聲打出去,許寶花編得那些遠優于平均水平的好蒲履就有了出頭之日。
開業不過幾日,就已有回頭客再來,就是最明顯的證據。
連着幾天,每日都賣出三十來雙。這樣下去,在其他人能大量生産蒲履前,許寶花為了開業攢下的近三百雙蒲履,居然就要售罄了,虞凝霜不得不思考一下這甜蜜的煩惱。
這天鞋履鋪打了烊,她照例和阿娘妹妹一起回家。遠遠就見楊二嫂等在自家門口,見了她們就一溜小跑過來,口中還喊道“不好啦不好啦!”
虞凝霜以為出了什麽事,下意識牽緊了妹妹扶住了母親,鎮定問“二嬸子,怎麽了?”
于是從楊二嫂拍着大腿,颠倒又氣憤的敘述中,虞凝霜終于得知了事件始末。
說楊二嫂今日上街,特意去張家鞋履鋪看了看。她向來是個心眼兒靈活的,這馬上要開始編蒲履給虞家供貨了,就想也去看看別家行情價格,做到心中有數。
結果去了就見張家鋪子正賤賣蒲履。說是今日剛開始的,夥計在門口喊着“十文一雙!十文一雙!”吸引了好多人買。
顯然,張家這是知道虞家新開了蒲履專門的鋪子。
搶生意還為輔,依張娘子那性子,實際是在用那大大的“賤賣”幌子刻意作踐。
因這實算不上什麽大事,虞凝霜聽了兩句便笑了出來。
“霜娘,你咋還笑得出來呢?”
楊二嫂在錢財上面拎得門兒清,她知虞家是她東家。虞家要是賣不出貨,她也就無貨可供,無錢可賺了。是以完全站在虞家的立場上,急得不行。
這惶惶然的狀态自然也影響到了許寶花和虞含雪,剛還說笑着的兩人瞬間愁眉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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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嬸子莫急。這不過是張娘子洩憤之舉。實則對咱們影響不大。”
虞凝霜說着便問虞含雪,“雪兒,今日賣出去多少蒲履?”
“三十雙。”
“昨日呢?”
“三十二雙。”
“你們看,”虞凝霜一攤手,“她賣或是不賣,咱們鋪裏銷量差不多。”
兩家鋪子其實相隔甚遠,隔了坊市,早不是一個商業區了。影響不能說完全沒有,但程度微乎其微。
“而且啊,你們都是編蒲履的,自然也知她這個價錢完全是賠本。那天上下刀子了,商家也不會做賠本買賣呀。随她折騰幾天便是。絕不會長久的。”
話是這麽說,然而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這事兒既然出了,虞凝霜也不能不做反應。
她拉着楊二嫂,又細細把張家鋪子的情形問了一遍,忽然有了個主意。
于是翌日一大早,楊二嫂就依約來到虞家。
虞凝霜話不多說,直接開始給她塗脂抹粉,梳了個繁雜些的羅髻,又讓她換上了剛給許寶花裁的一身新衣。好在兩人身量差不多,楊二嫂穿着也很合身。
打扮妥帖,兩人一同出門,去往巷西頭黎大娘家。
黎大娘家算是這巷子裏最富裕的人家了。她家祖傳下一對銀簪子、一對銀镯子,黎大娘時時把玩擦拭,當真寶貝得緊。
要不是虞凝霜人緣好,又嘴甜,還真未必能将其借來。
現下這幾汪銀色晃到了楊二嫂頭上、腕上,她走起路來都直愣愣的,頭也不敢轉,手也不敢動,看得虞凝霜直笑。
直到兩人走到了西市口,楊二嫂才稍微适應下來,舉止自然了不少。
估計這其中也有虞凝霜一直誇她好看,一直給她畫“嬸子有一日也能自己買銀簪戴”的大餅的功效。
因今日是虞凝霜請楊二嫂幫忙,為表謝意,她便做東,挑了一家風評還不錯的食肆領着楊二嫂進去。
兩人對坐,點了一份旋炙豬皮肉、一份清炒茭白、兩份煎魚飯,并着兩三樣下飯小鹹菜吃得噴香。
虞凝霜當然還點了飲子,權當是市場調查,所以她端着這碗生淹藥木瓜看得尤為仔細(1)。
楊二嫂得了款待,奉承的話也真誠了幾分,邊吃邊道“有什麽好看?這飲子做的可不如你。”
虞凝霜卻沒那麽自大。
這藥木瓜是用脆的青木瓜所制,而不是後世橙瓤的水果木瓜。
青木瓜天然帶着酸澀,直接吃并不好吃,需用合适的藥材和香料腌制到位,才能适用于做湯羹或是飲子。許多食肆也都有自己的秘方,比如這一家,還真将這木瓜腌制得不錯。
木瓜片切得均勻纖薄,吃起來脆脆的,就着藥香氤氲的甜水一起入喉,将食物的肥膩盡消,只剩下滿口清爽味道。
喝着這藥木瓜,虞凝霜忽然想起另一種“木瓜”來——南方長着一種假酸漿,那假酸漿籽也是個寶,又稱“木瓜籽”,可以揉搓出膠質凝成涼粉,正是制作涼粉的原料。
她以後要将各種飲子發揚光大,那滑溜溜的水晶似的涼粉是必不可少的。
京裏也有做“細索涼粉”的,但那不是甜的,而是綠豆糊和白礬制成的鹹味菜肴。雖然也是凝固的凍狀,但是若是拿來做飲子,未免不夠輕盈。
虞凝霜一直缺一味凝固劑來做果凍、奶凍、涼粉一類的花樣飲子。
魚膠制取困難,她又怕此時工藝不行。若是留了太多腥味,便破壞了飲子甜品的甜蜜滋味。
她也曾聽說過南方長的涼粉草,還有茶馬道上交易的荸荠粉。
但是她身處底層,那些稀罕的特産于她而言過于遙遠,倒是幹燥的木瓜籽因可入藥,藥店裏就有賣,看來要買一些入手試試。
虞凝霜一邊想着,一邊凝眉慢慢品味這藥木瓜是拿什麽腌的。那一邊,楊二嫂風卷殘雲,已喝光了飲子,又開始喝酒。
無酒不成席,虞凝霜點了一壺青梅酒,她作陪喝了一杯,剩下的都被好酒的楊二嫂喝了。
待兩人離了食肆路過釵環攤子,虞凝霜又買了兩朵時興絹紗花給她戴上,與鬓間粼粼銀簪子相映。
楊二嫂本也長得富态,這麽捯饬一番,真真兒是位家境殷實的闊娘子了。
*——*——*
張娘子正翹腳搖着絹扇,擡頭就見一位穿着紫紅窄袖衫的娘子走進了鋪子。
那娘子面染紅暈,臉泛油光,一看就是好吃好喝滋養出來的,身上不僅有酒氣,還有幾分貴氣。
“娘子要買什麽?還請說與我聽。”
張娘子趕忙殷勤笑着迎上去。
“見店家這蒲履賣得便宜,想着給家中幫工買些。”
對方說話語氣也豪邁,還暗藏着家大業大的凡爾賽感嘆。
“十幾人幫工吶,最是費鞋子,我感覺他們幾天就磨一雙。”
張娘子被對方腕間銀光閃爍晃得眼前一亮,想着這莫不是哪家管事娘子出來采買,态度愈加殷勤。
只是當聽到對方想把店裏所有蒲履都買下時,還是略有猶疑。
她本也不指着那些賤賣的蒲履掙錢,不過是希望盡量多一個人在她這兒買,便少一個人去許寶花那處買。
如果這樣被一個人包圓兒了,那攪擾虞家生意的意義也就不複存在了。
張娘子兀自尋思着,而她這猶豫已經惹了對方不快。
只見對方帕子一甩将腰一掐,響辣辣開了嗓。
“怎麽?莫不是店家後悔那蒲履的低價?既然擺出來了,緣何不賣?我還當店家是個爽利人,想着日後布鞋棉鞋一并在你家采買。”
這聲音極具穿透性,都傳到了在鋪子外一處飲子攤兒監看店內場景的虞凝霜耳中。
看到張娘子被問得一句一噎,她暗笑這忙找楊二嫂還真是找對了。
一物降一物,楊二嫂天生那股頤指氣使的任性勁兒,又被酒氣一激,這就把張娘子拿住了。
虞凝霜遠遠看兩人又拉扯了兩回合,最後張娘子同意将所有蒲履賣給楊二嫂。
而楊二嫂照着虞凝霜的指示,說是要把蒲履都買下,但是又說她買這麽多,自然是可以挑一下罷?
于是她飛速一雙一雙掃過,從那百十雙裏挑出了八十來雙,一并付了錢。
張娘子有意結交個長久的客人,還特意讓夥計拿來一個簇新的大布袋裝蒲履,甚至說可以讓夥計送到府上。
“不用了。”楊二嫂搖頭,幾乎憋不住笑,“馬上有人來幫我拿。”
張娘子也樂開了花,心說果然是大家的娘子,這是帶着随從呢。
結果一轉頭,她就見虞凝霜晃晃悠悠走了進來,上來就去拿那布袋子。
“哎——”張娘子下意識去攔,卻被虞凝霜拍開了手。
“已然銀貨兩訖。”虞凝霜眉眼一彎,“張娘子這是做什麽?”
張娘子完全愣住,确實是不知該做什麽了。
她只能呆站在原地,将眼瞪到鹌鹑蛋大,看着虞凝霜心情大好地招呼着楊二嫂。
“走罷,嬸子。上貨結束!”
一同扛着那鼓鼓囊囊大布袋,虞凝霜和楊二嫂一路往自家蒲履鋪子走。
“霜娘,你這招真是……哈哈哈哈!”
楊二嫂因為想起張娘子的表情而笑得脫力,“這下妥了,又從她那鋪子挑出這麽些寶花姐編的蒲履,夠賣幾天了。”
虞凝霜也很開心,“阿娘自上旬就沒再給她家供貨,想來這是最後一批了,剛好落咱們手裏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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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州橋那一片兒做得最好的冰雪冷元子了,大娘子好歹嘗一嘗。”
那碗冷元子也算做得玲珑可愛,一個個圓嘟嘟的糯米小元子雪白雪白的,靜靜趴在碗底。
楚雁君咳了兩聲擺擺手,“小豆子,辛苦你到處去搜羅。這冷元子你吃罷,我不吃了。”
說着,她又讓陳小豆退下,屋中只留了李嬷嬷。
李嬷嬷見她愁眉不展,心知總不會只是因為好幾天沒吃到合意的飲子,躊躇半晌還是問出了口。
“大娘子可是有什麽心事?”
楚雁君長嘆一聲,看着這與自己朝夕相處二十載,說是主仆、實勝姐妹的李嬷嬷,終于吐露了心裏的秘密。
“前幾日我日日吃那虞小娘子做的飲子,卻未想到她還有那麽一層身份。”
李嬷嬷甚是不解,“做些小營生的小娘子,還能有什麽身份?”
“其實啊,要真說起來,清和與她有個未成的婚約。”
驚詫不已的李嬷嬷直接叫出聲來,“阿郎怎麽會和皂吏家的女兒定下婚約?”
楚雁君聞言低笑,“他嚴家也不是什麽公侯氏族,官兒都剛做到三代,怎麽就不能娶皂吏人家的女兒了?我也只是個塾師的女兒罷了。”
嚴家是祖籍閩南的農戶,本分種田攢下家資,便開辦族學,督促族中子弟讀書。
如此耕讀傳家數代,到了嚴铄祖父嚴理那代,終于祖墳冒青煙,出了他這麽一個中了州試的人才,又要去京城禮部貢院參加省試。
然而,任他嚴理是舉族供養出的金疙瘩、紫微星,也架不住他迷路、染病又遇匪,險些在這赴京的路途中送了命。
恰好那時虞家祖父虞大成攜家眷逃荒,也往京城而去,因緣際會之下救了奄奄一息的嚴理,對他多番照拂,又結伴而行,一同安全抵京。
嚴理後來高中,在翰林院做了個侍讀學士。他知恩圖報,幫着虞家在汴京落了戶,給虞大成尋了皂吏的差事,甚至要說定下兒女親家。
只是彼時,兩家孩子都已長大成人,比如嚴理之子早就與家鄉的楚雁君有了婚約,只等再過兩年就成婚。
兒子一輩不成,便說起孫輩,要将兩家未來頭生的孫子孫女湊做一對。
但虞大成深知,雖是一起上的京,然而兩家就像入了汴京城便分流的河水一樣,從此殊途。
官是正道,吏是雜流,自家和嚴家差距巨大,所謂孫輩之事又太過缥缈,實沒個準頭。
虞大成只當嚴理是客套的戲言,并未答應,也未放在心上。
後來,不過五六年光景,嚴理英年早逝,這事就再沒人提起。
虞大成之子虞全勝子承父業,也當了府衙裏的小步快;
嚴理之子嚴岐卻青出于藍,年紀輕輕就一步一步做到了閣學士,常常伴駕,很得聖心。
至此,人世浮浮沉沉中,虞家和嚴家再無聯系。任誰也猜不到,不過二十幾年前,兩家先人竟是過命的交情。
這般悠久內情,李嬷嬷也是第一次聽說,驚訝得目瞪口呆,一時還真無從搭話。
倒是楚雁君絮絮自語,“本就是先人一時空口許諾,說到底,連個定都沒下,算什麽正經婚約?可是巧姐啊,若是不知還則罷了,我既知有人原來可能是清和的良緣,難免就想象,萬一他們成了婚該是何等天倫景象。”
語氣漸漸泣不成聲,楚雁君淚珠雙垂。
“想我去前,竟是見不到兒子成家立業了。叫我如何走得安心啊?”
李嬷嬷忙哄,“既有這淵源,大娘子何不幹脆上門提親?阿郎一表人才,也是佳婿人選啊。”
楚雁君只搖頭,“清和現在被堵了仕途,不過一個虛的官身。但凡那小娘子心開了一竅,也能察覺出不妥來。若是個心氣兒高、主意正的,更是不會答應。我雖沒見過她,可你和小豆子都講她貌美天成,又有手藝又有手腕。這樣的人物,嫁入殷實人家做個當家娘子,不知有多自在快活。又怎會願意嫁來這沉郁郁的宅?”
楚雁君當然不是真想嚴铄娶了虞凝霜,只是忽然知曉虞凝霜身份,心中感慨萬千。
她将虞凝霜當成一個追緬的信號,越說,越覺得兒子怕是難娶到賢能合适的新婦,自己更是挨不到兒子娶親之日,不禁悲從中來,将幽幽嗚咽灑滿了暗室。
立于屋外的嚴铄聽到這裏,便不再聽下去了。
他默然回身,離開了母親的屋室。
随侍一旁的陳小豆,慌忙擡腳相随。
嚴铄身形颀長,步伐一邁,陳小豆便跟得吃力。
他心想還是第一次見阿郎這樣走路,全無平日裏的矜雅穩重,相反,那步子既疾且沉,簡直像是以腳掌為武器,一下又一下擊打這本該厚德載物的大地,激起的塵土石子一如皮開肉綻時飛濺的鮮血。
陳小豆被這沒由來的幻象吓得一激靈,憂心地趕至嚴铄後側方,擡眼去偷瞄他。就見嚴铄下颌冷峻如雪嶺,垂斂的眼只盯着地面。
忽地,他仰頭望了一眼日暮的天,金璀的霞光落入他眼中,卻波皺如雪風驟起,吹出山那頭冷淡紮人的月芒來。
陳小豆看得心驚,就是這一俯一仰之間,阿郎分明像是下了什麽重要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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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二嫂本就是一驚一乍的性子,且梅開二度,因此,再見到她踱着小步等在自家門前,虞凝霜已經見怪不怪,反而逗笑着問,“嬸子,又怎麽了呀?”
誰知這回楊二嫂面色尤其驚懼,她嗫嚅着往虞家母女三人身上一一看過,最後一把抓住虞凝霜的手。
“霜娘啊,剛才府衙來人,說你阿爹被投到大牢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