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川飯店、第一桶金
第6章 川飯店、第一桶金
一開門,楊二嫂就見虞凝霜、虞含雪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粉面,笑盈盈異口同聲地喚“嬸子”。
楊二嫂驚,“呦,什麽風把你們姐妹花吹來了?”
虞凝霜笑意更深,“我做了新的飲子,想來給嬸子嘗嘗。”
楊二嫂一拍大腿,也終于笑開,連聲親切地埋怨。
“瞧你們,怎麽還親自送來?”
她又想起兩個孩子都在家,便扭頭開嗓,聲如洪鐘。
“平安郎!芝娘!快來,你們霜姐姐想着你們,送好吃食來了!”
然後好像才發現虞凝霜抱着的大包似的,她又趕緊伸手來迎,問:“霜娘做的什麽呀?”
楊二嫂這好一番旋轉騰挪的個人表演中,虞凝霜卻沒動,仍站在門口。
“做了些冰飲子。十八文錢一份,嬸子要幾份,勞您去取碗來。”
楊二嫂的笑意凍在了臉上。
“啥?冰飲子?十八文?”
她都不知道是該先震驚虞凝霜有本錢做冰飲子,還是該先震驚虞凝霜居然要收她錢。
“嗯。想着嬸子上回說起愛吃冰,我誰家都沒去,就是特意先過來,讓您第一個品嘗呢!”
這語氣要多貼心有多貼心,要多實誠有多實誠,還都是按着她之前說的話來,一點錯處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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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二嫂一下子被架得極高,只能幹笑兩聲。
她斜瞄一眼虞凝霜懷中所抱,想着也不知做的到底是什麽,萬一不好喝呢……
可就在這時,之前在虞家喝過的那些荔枝膏水、楊梅膏水、藥木瓜渴水的好滋味偏偏湧上了舌尖。
楊二嫂咽咽口水,反複告誡自己,那可是十八文錢啊!
讓一直在虞家白喝飲子的她付錢,簡直比丢錢還難受。
“還是、還是不用了哈。”
楊二嫂将無措的手在圍裙上蹭蹭,“嬸子不喝,你們去別家——”
“嬸子不喜歡阿姐做的飲子了嗎?”
這一聲軟乎乎的奶音,卻如刑天巨斧一般,直接劈開了楊二嫂的心防,以及她的荷包。
楊二嫂戰戰低頭,就見虞含雪正仰頭看着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是純然的迷惑。
“嬸子不是一直很喜歡嗎?之前來家裏天天喝呢。”
這下楊二嫂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是啊,怎麽白送時可勁兒喝,要錢了就不喝了呢?
虞凝霜在心裏笑到打滾。
以她對妹妹的了解,當然知道這小家夥不是故意的。
小雪兒的性子天真爛漫,沒有陽光都燦爛,因為她自己就是個整天窮開心的小太陽。
但正是這無忌童言最臊人。
這樣看來,她們姐妹還真是賣貨的好搭檔。一個以精選話術攻心,一個以無意神态賣萌,把顧客拿捏得死死的。
就如現在的楊二嫂,漲紅了臉,幾乎放棄抵抗了。
最後一擊,是她家兩個孩子恰此時跑了出來。
楊二嫂丈夫在西市一家鐵鋪做活,家裏一對和虞含雪年紀相仿的兒女,日子過得算是松快。
平安郎和芝娘歡聲圍到虞凝霜身邊,正吵着要看她抱着什麽好吃食。
“水晶皂兒,姐姐自己做的。”
虞凝霜将小被掀開一角,露出那潤盈盈的糖水來,細涼的冷氣并一抹甜香,讓兩個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們可沒有那些糾結是賣是送的心思,若是沒看到還好,如今看到了,便只纏着楊二嫂要買一碗。
“行行行,買買買。”
楊二嫂被磨得沒招兒,讓兒子去拿了碗來,又仔仔細細數了十八文錢給虞凝霜。
十八文,她想,以一碗水晶皂兒來說,其實是很實惠的價格。
她知道在夜市,一碗水晶皂兒就是二十文也下不來的。因皂角米本就比一般谷糧價高,其中又加了糖,更重要的是那最金貴的碎冰,給整碗飲子提了檔,将其直接從普通的甜水變成了奢侈的享受。
當然,最燒錢的冰于虞凝霜是免費的,所以整體算下來,虞凝霜的利潤比夜市裏還高——這一點楊二嫂不得而知。
她看着虞凝霜拿着自帶的大木勺,不多不少舀了兩勺到瓷碗裏,遞給了兒女,兩個孩子馬上拿着小勺吃了起來。
第一勺入口,他們就睜大了眼睛話也顧不上說,像是餓了許久的小獸吭哧吭哧吃了起來。
楊二嫂看着他們這可愛的小模樣,到底嘴饞沒忍住,也跟着蒯了一口嘗鮮。
然後,方才還為了那十八文不情不願的她,馬上就心服口服地贊嘆出聲。
“霜娘,你是不是有什麽獨門訣竅?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水晶皂兒了!”
皂角米最外層被煮成了透明又富有彈性的膠膜,舌尖一抵就溶溶化開,中間的內芯則保持了若有若無的一點點米白,咬下去是說不出的軟糯。
滑、韌、糯、黏,這些美妙的口感盡數濃縮在小小的碗中。
“哪有什麽訣竅?不過是用了些好料。”虞凝霜實話實說。
因這種食材攏共沒幾樣的吃食,只要食材品質略有不同,吃起來就是天差地別。
而虞凝霜買的是佳品皂角米,冰也是極致的純淨,絲毫沒有河冰的土腥味和雜質。它盡心當一個精巧的配角,将所有的味覺表現空間留給皂角米和糖,吃起來當然就是最純粹的爽口和清甜。
一小碗水晶皂兒,可不夠三張嘴吃的。
轉瞬功夫碗就見底,只剩濃膩的透明汁子挂在碗沿,驕傲地彰顯着糖用得多麽充足,米熬得多麽到位。
而楊二嫂巴巴看着虞凝霜的大木勺,所思所想不言而喻。
但是虞凝霜就是不搭腔。
往常在家裏請楊二嫂喝飲子,那是待客之道,現在卻是賺錢之道,一碼歸一碼,絕不能含糊。
加之楊二嫂又是這樣愛占便宜的性格,虞凝霜必須從一開始就斷了她的念頭。她牢牢捏着那大木勺,半分沒松手,甚至又寒暄幾句,便告了辭要走。
“哎——等等!”
罷了罷了,楊二嫂咬咬牙,确實挺實惠的!
于是離開楊二家的時候,虞含雪胖嘟嘟的小手心裏就捧了整整三十六文錢。
“阿姐,好多錢啊!”
除了偶爾得的一二文零花,她還從未拿過這麽多錢,只覺得沉到打手,幾乎拿不住。
“這才剛開始呢。”
虞凝霜小心地單手抱住木盆,抻長另一只酸脹到打不過彎的胳膊,艱難地摸摸妹妹茸乎乎的發頂。
能在摳門的楊二嫂這裏賣出去兩碗,她真心覺得是個好兆頭。
“雪兒,咱們會賺很多很多錢的。”
“嗯!”
汴京城中,諸般買賣,各有吸引客人的叫賣方式。
賣冰飲子,照理是要敲冰盞的,可虞家并無這物件。虞凝霜便拿一雙小瓷碟給了妹妹,後者将其當個玩具一般,揮着小手打出了亂糟糟、但很是清脆歡快的節奏。
對于沿街叫賣,姐妹倆一點兒也不羞不怯,反而有一種生氣勃勃的大大方方。
快要轉出青槐巷的時候,已經賣出去七八份,都是這般敲人家門推銷的。
鄰裏都知道虞凝霜擅做飲子,這回還是稀罕的冰飲子,加之價格也不高,便多多少少都願意捧個場。
偶有人随口問起冰的來歷,虞凝霜就用之前那套說辭。因她在金雀樓幫工的經歷貨真價實,衆人便也未起疑心。
這般一路走,一路吆喝,虞凝霜暗自認定第一階段的試水完滿成功,起碼已經回了本。
而水晶皂兒還剩多半盆,她略加思索就決定趁熱打鐵,去街市上轉一轉。
姐妹倆出了青槐巷,走過兩個街口、過了一座橋,終于到了寧保橋南大集。
汴河分出柔軟的一支,在這寧保橋下蜿蜒而過,滋潤着河岸各色飯館食肆林立,流動的小攤子、賣貨郎、架車兒更是不知凡幾。
這裏是附近居民尋些雜嚼的好去處,每日以夜市尤為熱鬧,輝煌燈火陪伴着吃貨們直到三更。
現下不過午市,已是人煙浩鬧,是以也是虞凝霜擴展生意的好去處(1)。
但機會多,競争也多,虞凝霜既沒有名氣,也沒有其他小販那些潔淨器皿、鮮豔幌幡。要知道,随便一個賣些香藥果脯的小販,都是将其盛在漂亮的梅紅匣兒中的。
她只能借力。
虞凝霜帶着妹妹沿着一條斜街走,路過了數家食肆卻未停留,直到聞到一股直嗆進鼻尖的辛香。再擡眼一眺,見這家食肆裏食客皆吃得滿面紅光,滿頭大汗……她駐足,就是這家了。
撩簾帳而入,虞凝霜先鎖定了正上菜的店家娘子,微施一禮道:“沾店家的光,小女來撒暫,實在是叨擾了。”
那娘子年歲三十上下,打扮利落,言語明朗,便笑回,“這有什麽?小娘子請便罷。只是……”
店家娘子好心提醒,“你也是賣些鹹菜果脯嗎?恐小娘子不知,我們這般川飯店油重味辛,早已吃了客人滿嘴,怕是賣不出什麽的。”
“撒暫”是指如虞凝霜這樣,去人家食肆、酒店兜售些小零嘴。一般是腌菜漬物、幹果炒貨,既能給客人下酒下飯,又不會影響店家生意,是市井間尤為常見的賣貨方式(1)。
因此店家娘子的擔憂不無道理。
川飯店最善用香料油料,将菜滋味做得噴香濃郁。食客們品嘗過後,再吃尋常小菜只會食之無味。
但虞凝霜賣的可不是那尋常的吃食。
她徑自去到一餐桌前,向那正捧着深碗吃燠面的食客問道:“可要來碗冰飲子解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