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辭退、水晶皂兒
第5章 被辭退、水晶皂兒
前往金雀樓的一路上,虞凝霜都想着今日下值後要盡快回家,盡早開始冰飲子的制作。
結果沒想到,剛到金雀樓,就可以回去了。
大堂管事昨天也挨了齊三郎一腳,此時眼中雖有和虞凝霜同仇敵忾的不忿,卻更多的是深深的無奈。
“虞小娘子啊,實在是大老板發了話。你……你這便回去罷,日後也不用來了。”
錯在齊三郎,可顯然對這位虞凝霜素未謀面的金雀樓老板來說,她也是個刺頭隐患。
這般處理,虞凝霜一點兒也不奇怪,倒不如說甚至隐隐有了預感。
她唯一在乎的是那位替她作證的小歌伎,怕把她也連累了。問了管事可知其姓甚名誰,管事卻只搖頭。
想來也是。因這些無甚名氣的樂師歌伎,都不是酒樓所供養,而是柳絮般飄蕩在市井間,見有宴飲便不呼自來,落于筳前獻藝,乞得些小錢物。
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想必小歌伎更是會避開金雀樓。
如此,虞凝霜唯有先将此事記在心中,日後再慢慢蹲點和探訪。
管事心善,多給她結了三日工錢,虞凝霜坦然領了謝過,扭頭就走。
系統在她識海裏打抱不平,虞凝霜卻是淡然。
“這個破班本就沒什麽好上的。”她說,“正好這下得空,我用心将冰飲子經營起來。再說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大堂正中那個大漆嵌寶屏風。上面的螺钿熒熒奪目,每一道珠光都燦若初生的雲霞,照耀着前路。
虞凝霜笑笑,“總有一天,我要讓這老板求着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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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凝霜在金雀樓時間不長,又刻意低調不與人深交,并無特別人事可以留戀。
想來想去,唯有管着食材庫房的那一位喚作“陸十五娘”的賬房娘子,曾對她有幾句提點幫襯。如今她要離去,總要全了最後禮數。
于是虞凝霜從主廊盡頭拐進金雀樓的天井小院,往庫房走去。
迎着她,有兩個幫廚自不遠處而來,兩人合力拎着一個“大木桶”。
虞凝霜知道那是樓裏用來轉移冰塊的冰鑒。
這冰鑒做得講究至極。最外面是密實的水曲柳,用厚黃銅圈兒箍了一圈又一圈,裏面是中空的雙層瓷胎,呵護着核心那一點寶貝冰塊。
這冰鑒又沉重又金貴,兩個壯年男子也得低着頭慢慢挪。是以,他們沒發現虞凝霜,只自顧自交談着。
左邊那個開口道:“這個陸十五娘,向來不知道多給兩塊冰犒勞兄弟們的辛苦,幾兩幾錢的重量還要這麽計較。真當她是皇城裏光祿寺的女官了不成?”
另一個搭腔,“嘿,聽說她家還真有遠房親戚在冰井務做事。”
光祿寺乃本朝“九寺五監”之一,司掌天家祭祀酒澧、宴飲膳馐之事。
光祿寺下轄有內酒坊、油醋庫等署,分管庶務,其中還有個“冰井務”——就是專門負責冰類存儲、分賞,以及冷飲制作的部門(1)。
從前沒這個想法,可現在虞凝霜忽然覺得,那對自己而言倒是個好去處。
“人家當官,與她有什麽幹系?她不過是個看庫房的,拿着雞毛當令箭。”
幫廚們沒有營養又不負責任的刻薄還在繼續。
“但你別說,單論長相,這陸十五還是可以。徐娘半老,正有些風情哈哈哈。”
兩人仰着脖兒笑起來,結果看到了虞凝霜,險些岔氣閃了脖子。
看他們神色中,不全然是被聽到私密話的尴尬,更有幾分探究和忌憚,虞凝霜便想,他們肯定也是知道了昨日她牽扯出的事件。
欺軟怕硬、外厲內荏的東西。
虞凝霜挂上笑臉,走到呆立的兩人面前。
“兩位可要管好這張嘴。”
說着,她緩擡手,纖直的手指一下又一下點在彎起的唇上,像一只尖利的箭搭在滿彎的弓弦。
“否則呀,脊杖二十。”
兩個幫廚臉色巨變,胳膊一抖差點帶倒了冰鑒。
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心有餘悸地看着虞凝霜翩然走遠。
昨日激活的是冰塊系統,虞凝霜卻覺得渾身湧出一股炙熱的蓬勃力量。
在這金雀樓裏行走,她的步履還從未如此輕盈過。丢了工作又如何,鬧到人盡皆知又如何?
不再韬光藏拙,不再畏首畏尾,不再壓抑忍耐,她要讓那些人不敢再輕狂,要讓他們的手、他們的嘴、他們的心永遠被随時離弦的箭尖所指。
金雀樓食材都經陸十五娘手,她因此甚是繁忙,見虞凝霜來,并沒什麽時間敘話。
然而,或許是一種天然相通的理解,她很明白虞凝霜的處境,也不需再多言,只邊打着算盤邊道:“離了這裏,未必不是好事。我看小娘子是個有本事的,以後定有更好的光景。”
她手上飛快,将算盤珠子撥得急如春雨,連發髻也跟着細細地顫,宛如雨中花枝。因此這番祝福聽起來就極有生命力,好像明天就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似的。
虞凝霜忙也誠心回了幾句,道“有緣再見”,兩人相視一笑,算是別過。
*——*——*
“阿姐,要不、要不書塾我就不去了。”
虞凝霜聽了咂舌,卷了卷手中的習字冊敲虞川頭上,“這說的是什麽話?”
她利索地收拾好文具,将布包往弟弟身上一挎,“走,送你去書塾。”
虞川面對阿姐的支配向來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聽從。
而虞含雪愛熱鬧,照例要跟着一起去送阿兄,手足三人便一同出了門。
只是往常灑滿歡聲笑語的路途,今日卻罩着沉默。
在虞凝霜的堅持下,虞川七歲就開了蒙,于坊間一間書塾學習至今。對這樣的機會,他當然又珍惜又感激。
可也正因如此,他每季的束脩成了家中最大的開銷。現在阿姐又沒了金雀樓的活計,虞川無法再理所應當地享受這一切,自然動了休學的念頭。
虞凝霜看着心事重重的弟弟,知他心中所想。
方才她回來時,阿娘正帶着兩個小的吃朝食,聽完她的境遇,無不憂心忡忡到飯都吃不下了。
但因時機未到,虞凝霜尚沒透露冰塊的事。現下不忍弟弟再自責,她便不再藏着掖着。
“莫擔心,我有了賺錢的新法子,做些小買賣。端午肯定能給你交上束脩。”
這話虞川本來不信,可在他眼中,阿姐又無所不能,一時還真不知作何反應。
一旁的虞含雪則直接信了,又叫又笑的,逗得虞川都繃不住神情,只能将信将疑進了書塾。
虞凝霜帶着妹妹回到家時,許寶花已依照她說的,将皂角米準備好了。
皂角米經過漫長的浸泡和熬煮,滲出充足的膠質,透亮中帶着黏膩,挨挨擠擠凝在一起。
虞含雪如歡叫的鳥兒,直接把虞凝霜要做買賣的想法禿嚕給了許寶花。
許寶花問:“是賣這皂角兒嗎?”
“不止。”虞凝霜神神秘秘回,又讓許寶花挑家裏最好一只木盆出來,再抱兩條薄被來。
要求有些奇怪,可許寶花對大女兒向來是言聽計從,馬上起身去尋。
因她的霜兒早慧,自十來歲起就漸漸開始打理家中柴米,又在大酒樓幫廚過,許寶花自然信她。
就像昨天,虞凝霜忽然花了百十來文買了一斤皂角米,她也是沒有半個不字。
家裏準備得當,虞凝霜就抱着盆子扛着被子出了門。
陣勢挺大,實際不過是虛晃一槍,她走到後巷人跡罕至處,靠着一棵槐樹歇了歇,摘兩串槐花,仰頭望着天光慢悠悠地挨個吸花汁子,任由那一點點甜香沁入心脾。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她就将小被子蓋到盆上包好,然後原路返回。
行至家門口,虞凝霜深吸一口氣,呼喚系統。
“統崽,幫我兌換一公斤冰塊到木盆裏。”
【好的宿主。】
【一公斤冰塊已兌出,請查收。】
手臂上瞬間多出的一份重量,令虞凝霜欣喜不已。她推門而入,正見母親在編蒲履,妹妹在一旁幫着理蒲草。
“阿娘,雪兒,你們看。”
随着虞凝霜将薄被層層掀開,絲絲冷意也冒了出來,許寶花看清了內為何物之後,當即叫出聲來。
虞凝霜也是差點叫出來。
這統崽!怎麽一點兒不會變通?
這一公斤冰塊是個精準到不能更精準的立方體,棱角尖尖能傷人,截面光滑锃亮宛如金屬,充滿了科技感,和破舊的木盆格格不入。
“能不能考慮一下時代背景啊你?”
虞凝霜在識海裏吐槽系統,“現在都是切的河冰,哪有這麽精美的冰塊?”
系統很委屈,【宿主您沒說要什麽形态的啊,我當然按标準形态處理。】
虞凝霜抓住華點,“我可以選擇形态?”
【可以,只需在兌出冰塊的時候說明。】
“早點說呀統崽!早知道直接兌成碎冰就好了,省的還要鑿冰。”
話裏不饒人,虞凝霜心裏則是樂開了花。
居然這麽方便!那她要是想做刨冰、棒冰一類,可就簡單多了。
那邊一人一統圍繞冰塊拌着嘴,這邊許寶花愣了半晌,終于不可置信地摸了上去,直到指尖傳來冰涼,才反應過來。
“這是……冰?”
“是呢。”虞凝霜趕緊轉移母親和妹妹的注意力,“我準備做的小生意就是賣冰飲子,想來是能掙到錢的。”
許寶花近乎喃喃,“霜兒,這冰你從哪裏得來?”
雖因為采冰、貯冰技術越發精進,民間多有冰窖,可那些冰窖哪個不是在開春就被豪紳巨賈們預定了?
就算還有剩餘,也都漏給那些經年做冰生意的。
尋常人家可摸不着冰窖大門。
面對詢問,虞凝霜奉上早準備好的說辭——
金雀樓裏有位茶酒博士有些手段,又和她很投緣,早就說可以幫虞凝霜和一家冰窖牽線,偶爾讓她撿個漏。正好她如今被辭退了,就承了人家美意,方才出門就是去取冰。
怕阿娘追問,她特意言語晦澀,直說不能暴露人家的身份和門路,又囑咐兩人若有外人問起,便統一口徑這樣模糊回答。
這番說辭若是細敲,實則有些漏洞。
因為虞凝霜分明昨天就準備了皂角米,可她是今天才知道被辭退的。
但許寶花既深信虞凝霜,又被那冰塊驚得跳起,竟然就被這麽糊弄過去,只如墜夢中地看着虞凝霜将冰塊鑿碎,拌到了皂角米甜水裏。
一道宋時人民喜愛的夏日冰飲子“水晶皂兒”就做好了。
虞凝霜自信不比那州橋夜市的差。
許寶花和虞含雪嘗過之後,也給出了同樣的評價。
于是春風得意的虞凝霜,牽着自告奮勇陪同的妹妹出了門,站在巷子裏挑選她的幸運顧客。
眼珠一轉,有了決斷,她帶着狡黠笑意,邁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