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嚴大人、塵埃落定
第4章 嚴大人、塵埃落定
虞凝霜從不為賣弄自己容貌情态而感到羞恥。
不過是耍賴撒嬌,比慘讨俏,她早已在這十幾年甜苦各半的日子中,将這些小套路修煉得純熟。
說一句吉祥話,商販多給一兩米;掉幾滴心酸淚,郎中少收幾文錢。
只要運用得宜,連楊二嫂那般不撿錢算丢的主兒,也得羞愧遁逃。
縱然說美貌是武器,于她這般出身……也是将自己手割得鮮血淋漓的雙刃劍。
既已惴惴受了這些年折磨,她自然也要刺一刺別人,給自己謀些好處。
不是說這些法子多麽百試百靈,虞凝霜只是詫異,會在這樣一個人人回護她、同情她的場合,從這一位好像要為她主持公道、看起很清正的官員那裏,受到“冷漠”的對待。
但是現在的她并不在乎。
虞凝霜正因系統的激情播報,陷入了巨大的驚喜。
一公斤冰塊!她滿腦子只剩這個,可以賣多少錢啊?是直接賣還是做成飲子賣?嗯,還是加工了賣價高,那飲子鋪加一勺冰碴就要……
“本官問話,為何不答?”
冷不丁一句斥責,打斷了虞凝霜奔騰的思緒。
就見那位嚴大人肅容如雪,眼睛像是滿鋪青苔的潭水,無瀾無波。
那幽潭因處在萬壑深谷不見天日,竟連一絲可映照入潭的鳥蹤獸跡、草叢樹枝也無。就像現在,他明明正看着虞凝霜,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映進去。
【啊啊啊啊啊!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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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宿主收集3點冷漠值!】
系統瘋了。
虞凝霜也瘋了。
難道這一位每次和她說話都會帶來冷漠值嗎?
而且因她沒及時答話,對方好像還更冷漠了,連帶點數也漲了兩點。那是不是可以故意氣氣他……
思路跑偏,虞凝霜趕緊定神。
還是要好聲好氣先将眼下事态解決,否則她要再多冰塊有什麽用?被齊三郎誣到陰暗的大牢裏,嚼着冰塊讓自己過得更冷更慘嗎?
一邊是系統的鬧騰歡叫,一邊是官員的冷淡質詢,冰火兩重天中,虞凝霜連演戲的餘裕也沒有,流暢地自報了家門。
在她說了祖籍姓氏,又說父親是府衙步快之後,嚴铄眼中泛起一絲幾不可查的奇異晃動。
但虞凝霜沒注意這些,只集中精神将事情始末講明,如何被支使去送冰碗子,如何與齊三郎對話,乃至對方如何言語調戲,甚至要動手動腳。
“民女雖見識淺薄、大字不識,可也知那‘碗冰紅手,香汗薄衫’不是什麽好話。(1)”
圍觀衆人聽到這兒,無不為齊三郎的猥劣行徑感憤長嘆,或竊竊指點,或朗朗出聲,直将他的大臉罵成個紅白相間。
群情慨然之中,嚴铄默默審視着虞凝霜。
觀這二人情狀,他已大致定奪誰是誰非,況且那齊三郎惡名在外,也可順勢整治。
只是這小娘子雖低眉垂目,背卻鋼板似的一分不彎。加之言辭清晰,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在大庭廣衆之下重複那句豔詩,可見并不像她自述的那般“見識淺薄、大字不識”。
然無論她性情、身家如何,皆與她被調戲無關。念及此,嚴铄不再細究,只又喚當時小閣子裏的歌伎上前詢問。
歌伎看起來也就是十來歲,雖被吓得抱緊了胡琴一字三顫,但仍細細說明了齊三郎叫了多少酒、與虞凝霜說了什麽。證實确是齊三郎言行無狀,刻意糾纏虞凝霜在先。
這下,就算齊三郎連連叫屈,就算他帶的那幾個小子被問話時顧左右而言他,業已塵埃落定。
比虞凝霜想象得要順暢得多,順暢得太多。
她甚至沒從嚴铄切瓜似的将齊三郎和他跟班們各個擊破的審問中反應過來,就聽對方正聲判決。
“齊三郎強脅良家女,言語調戲為先,乃至意欲勾纏手足。既現隐惡,實難緩決,着将其押回府衙,脊杖二十,另候處置。”
人群爆發出快意的歡呼。
而嚴铄巍然不動,只将眼神橫向手腳不知往何處放的陳馬快,平靜發問。
“陳馬快,還不快将這賊人拿住?”
虞凝霜猛擡頭,詫異地看向嚴铄。
這嚴大人看起來平等地漠視所有人,好似一切在他心頭都如風過無痕,可實際上……說不定是個锱铢必較的倔強性子。
居然非要和齊三郎用一樣的話去命令陳馬快。
忽覺有趣,要不是面上還要裝出哀戚,虞凝霜簡直要笑出來。
陳馬快卻被這句話噎得差點哭出來,冷汗涔涔。
哪還想得起什麽齊押司?他半分情不敢留,即使齊三郎震驚之中甚至忘記了反抗,陳馬快仍抽出鐵尺在他身上狠狠招呼了幾下,又用粗麻繩将他當待屠的閹豬麻利困住。
因捆得太緊,這下齊三郎反應過來也叫不出聲了,只剩赫赫粗吼被勒在胸腔,咽也咽不下,咳又咳不出,不上不下地憋得他臉漲成醬紫色。
嚴铄又下令将齊三郎那幾個跟班也一起帶回去。
他态度冷冽,毫不拖泥帶水,寥寥數語将事體交代分明。虞凝霜身為當事人,倒是插不進半句話,便只能隔着這十幾步,第一次上上下下仔細将他打量一遍。
從側面看去,他的五官線條其實是很圓緩精致的,甚至有種男生女相的意韻,可被無關性別地贊一句“美人”。
只是他身量太高,氣勢太冷,虞凝霜敢打賭,在他這大概二十來年的人生中,尚沒人敢對他如此調笑。
哼,虞凝霜心中輕嗤,真是幸運的家夥。
她現在也不知他究竟是何官職,然而看他今日行止,實難想象他僅是品級不高的綠袍官,倒更像穿緋着紫的雲端之人。
不對……虞凝霜心想還是綠袍适合他,雪裏古松一般,山間晨岚一般,都是嗖嗖冒着冷氣兒的。
若是換成那些熱烈的暖色,好像會把他捂化了。
畢竟、畢竟……!
虞凝霜連眼仁都染上笑意,嘴角禁不住要揚起來。
畢竟他是她換小冰塊的大冰塊啊!
虞凝霜正熱切地看着大冰塊,過來一個小吏,讓她一同跟去府衙錄供畫押。
無不應的道理,虞凝霜幾乎是樂颠颠地跟上大隊人馬。
她是想着萬一能再和嚴大人說上話,多薅幾把羊毛。
可惜事與願違,到了府衙,嚴铄徑自去了前堂。而她被帶到一廊下偏屋裏,向兩位書簿陳述案情。
那兩位書簿邊記錄,邊小聲交談,虞凝霜支着耳朵聽,倒是得到了一些有用信息。
“脊杖二十,還得用大杖,哎呀,嚴巡檢判的是不是太重了?”
“他什麽性子你不知道?而且呀他家萱堂大人自去年冬天便纏綿病榻,不一定什麽時候就……哎!嚴巡檢這般孝子必然心中郁痛啊。誰在他跟前犯事兒都是自己找晦氣。”
……
離開府衙的時候,虞凝霜還在想書簿們的話。
既叫“嚴巡檢”,那他便是都巡檢使,官七品,統管皇都治安,怪不得要親自帶隊巡街。
只不過……虞凝霜隐約記得這“都巡檢使”是個相當尴尬的官職。具體情狀她也懵懵懂懂,還是等阿爹回來問問。
阿爹沒見到,一出府衙大門,倒是看到了淚眼婆娑的阿娘。
許寶花領着虞川直沖過來,什麽都顧不上,抱着虞凝霜又哭又笑。
本是因不能按時回家,怕家人擔心,虞凝霜才請求金雀樓裏一位好心娘子,遣貼身婢女去虞家報的信兒。
可顯然她來府衙走一遭,給他們帶來的驚吓也不小。
想着阿娘拖着跛腳一路奔波,心下過意不去,虞凝霜一手娘親,一手弟弟,輕聲細語加插科打诨地哄,可算把兩人暫時穩住。
虞凝霜問:“雪兒呢?”
“讓楊二家的幫看着呢。”
許寶花邊答邊抹淚。
她本就個性軟弱,收到消息時,更是三魂升天,七魄散地。六神無主之際連十歲的兒子也算是個依靠,被她從書塾拽出來,一同腳下生塵地趕來。
“那咱們快回去吧,回去再說。雪兒一個人要害怕的。”
妹妹年紀最小,虞凝霜總是最惦記。
娘兒仨便攜手往家走。
殊不知,這府衙門口的一幕盡數入了一個小厮兒的眼,對方又跟着他們直至青槐巷。
而後,回嚴铄那裏複了命。
*——*——*
“霜兒,這個拿清水煮就行了嗎?”
晨起昏暗的燭光中,許寶花看着水盆裏泡着的東西,着實有些不知所措。這東西她吃是吃過兩回,卻從未做過。
“嗯,阿娘你做朝食的時候借火一起煮了就行,然後把這些糖加進去,我都稱好了。”
虞凝霜伸手,輕輕撥弄着那些皂角米。
這是昨天下午她們從府衙回來時,順道去南北貨鋪子買的。
去歲秋新收的皂角米,圓潤飽滿,去了皮子芯子之後曬幹存儲起來,顏色淡黃像是黃.冰糖的結晶,拿回來就被虞凝霜泡上了。
畢竟多泡一刻,煮時就能多省不少柴火。
此時的皂角米已經完全泡開,不過一斤的量,卻泡出滿滿一盆,而且那淡淡顏色褪去,只剩下晶瑩剔透,漂亮的米瓣一粒粒水晶般浸在水中。
對于虞凝霜而言,它們也确實像水晶一樣珍貴。
這可是她今天要販賣的冷飲的主料。
好不容易得了系統獎勵的冰塊,虞凝霜準備今日從金雀樓幫廚回來,就走街串巷地去賣冰飲子。
具體計劃她還沒和家裏人說,只是給許寶花布置了這準備食材的任務,想着等她下午回來,就将冰塊兌換出來給他們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