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我們進雪鷹大隊時,班長已經當了一隊兩年的隊長了。兩年裏,一隊隊員只有傷,從來沒有亡。每一次出任務,班長帶出去多少人,一定會帶回來多少人,一個都不少。之後的兩年裏也一樣,班長永遠是全大隊裏練我們最狠的那個人,他說他寧願把我們練死在訓練場上,也不想在戰場上給我們收屍。在班長的手裏,一隊的老隊員只有傷退,沒有一個是……”
陸聖霆整個人彎下腰去,将臉埋進了雙手之中,久久不再動彈,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裴沁預料過那次任務會非常慘烈和悲壯,卻沒想到會是這麽讓他憤怒,以及遍體生寒。
哪怕是他這麽一個局外人,隔着三年時光去聽,都能想象那被遺忘在雪山上的八人,當時是怎樣的絕望和痛苦。
他們是當時萬裏挑一最強的兵王啊,他們一直奮力在保護着身後的那片天地,卻被那些被保護着的,最權欲熏心的王八蛋,用最肮髒的手段,把他們像牲畜一樣出賣給了敵人,棄在那片冰天雪地裏,任人宰割。
這種事,他不用經歷,也全都爛熟于心。
蔣正文出現在西北,絕不是被他爹随意派去攢資歷的,蔣家只怕是在更早之前就跟崇家有了關聯,而胡崖他們那次任務,或許只是蔣家對崇家的一次投名狀而已。
就像陸聖霆和劉峰說的那樣,祈方父子對胡崖帶領的一隊有多恨,就有多麽迫切想拔掉這根眼中刺。
所以……蔣家、崇家還有甘北莫桑……甚至還有更多的人和關系牽涉其中。難怪,甘北的所有信息,都是直送最上層的。
這已經不是幾只吃裏扒外的大老虎了,怕是好多條吃相極其難看的惡龍在興風作浪了。
“你們班長退伍,就是因為殺了祈方的三個兒子?可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功勞嗎?”
劉峰繃着聲音回道:“可笑就可笑在這裏。我們三個都還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時,上層領導們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
他像是被氣得不輕,一邊冷笑幾聲,一邊很是用力地捶了車子一拳,看得劉擎滿目心疼,也不知道他是心疼車子,還是心疼他這個傻弟弟。
“他們竟然說,祈方是派他的三個兒子來談和的,卻被我們半路因為私怨給截殺了,甚至還拿出了很多證據,說班長是怎麽不聽指揮,怎麽不服從命令随意行動的等等。反正就是嘴長在那些當官的身上,我們就算滿身槍眼,都抵不過他們的一句話。”
“所以,明明你們死傷那麽慘重,明明胡崖拼命殺了祈方的三個兒子,也只能落個退伍的結果?”裴沁聽不出什麽情緒地說。
陸聖霆直起身,靠在椅背上,冷冷地譏諷道:“知道我和劉峰的二等功是怎麽來的嗎?因為要給蔣正文扯一塊遮羞布啊。那從來不是榮譽,是給我們一隊和我們班長的羞辱。”
那樣的傷亡,那樣的功績,集體一等功再加個人一等功都足夠,偏偏只給了兩個活着的人一個可笑的二等功,其餘的人則以各種說法,全都抹去了榮譽。
恨,怎能不恨?
裴沁點了點頭,慢聲慢調說道:“放心,你們一定有機會還回去的。”
陸聖霆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某種比他班長的軍刀,更鋒銳更冰寒的決心,又危險又閃耀,竟讓他既心怯又激動。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班長會喜歡這麽一個人了。
離着三水村三裏遠的時候,各個方向到達的人都棄了車,開始以步行快速朝村子行進。
陸聖霆和劉峰在這種時候,就表現出那些非人的能力來了。
衆人還在各個方位小心摸索潛行時,那倆狼嵬子身形又快又詭異地迅速突進,一眨眼連人影都見不着了。
裴沁帶來的人都還隐在村外互相交換消息時,劉峰已經通過對講機傳來了最新實況。
“村裏沒有甘北人,但的确有他們逗留的痕跡,我們找了一圈,沒有找到班長的。”
竟然真的撲了個空!!!
“能判斷出有多少甘北人嗎?”裴沁問。
陸聖霆回道:“最多不超過五人,可是有咱們這邊的武裝勢力跟他們在一起,人數在三十人以上。”
裴沁絲毫不意外,蛇鼠一窩,終于湊在一起了而已。
“看得出來,他們往哪去了嗎?”
“繼續東南方向吧,再往前二十裏,就是烏山了,裏面有不少遺留的礦洞,用來藏身很合适。”
開車行進到了烏山外延,找了隐蔽處把車都藏了,衆人繼續往山上追去。
烏山連綿且高聳,典型的深山茂林,可以說是人跡罕至,進去了極易失了方向,而困在其中。
沒想,這回卻很快就發現了蹤跡。
等裴沁等人趕到時,劉峰和陸聖霆正從一個山坑裏拖出來一個人。
倆人一看這人身上的刀傷,和四肢反綁一起的手法,立刻高興道:“是班長。”
裴沁凝着眉眼看了看那人,不是甘北人,雖然昏迷着,但身上那種感覺,跟他帶來的這些前特種兵很像。
“追上去。”
如果那三十多人都是像這樣的人,那胡崖孤身一人,再是厲害也是極其危險的。
一路上,陸聖霆和劉峰就像兩只優秀的獵犬一樣,一找一個準,像拔蘿蔔似的一連拔出了十七個人。
他們就循着胡崖留下的這些人,一步不錯地緊追不放,一直追到了一個廢棄的礦洞為止。
衆人剛到陰森森黑漆漆的礦洞口,還沒探身往裏看上一看,就聽到一連串悶沉的子彈聲,從深處傳了過來。
裴沁後頸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立刻就要往裏沖去。
陸聖霆卻一把拉住了他,冷着臉說:“瞎沖什麽?你一個當老板的,知道怎麽上陣殺敵嗎?一邊去,傷了殘了死了,還要惹得我班長來罵我們。”
等他轉身,劉峰剛好将從裴沁那些人身上刮來的兩把槍扔了過來,他眼都沒眨,伸手就接了個穩當。
低頭嚓嚓一番檢查,手法又快又好看,反手将兩把槍揣在了腰後,問:“還有嗎?”
劉峰頭也不擡地又給他丢了兩個彈匣,回道:“省着點用,就這麽些了。”
陸聖霆哼笑一聲,說:“殺個小嵬子而已,夠用了。”
回頭他又皺眉掃了一眼裴沁,說:“你就待在這裏等吧,你的人也別跟進去了,退伍了就給我安生點過日子。”
“他們都是全京城最好的,絕對能幫上忙。”
劉峰歪着頭哼聲說道:“咱們雪鷹隊對付甘北人,向來是貴精不貴多。”說完,指了指自己和陸聖霆,極為找抽地吐出一個‘精’字。
倆人邊往裏快步走,邊還在嘀咕:“班長看上他啥了?除了那張臉,也就是錢多了一點,可咱們班長又不貪色,更不貪錢,你說要這種廢物幹什麽用?”
“哎,班長可能是被下降頭了,等有空了我就去請個大神,也許就能解了……”
那個礦洞就像個超大擴音器,倆人都走遠了,那些背後說的壞話,仍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外面,讓等着的人都聽了個全。
裴沁閉了閉眼,想忍卻是一絲都忍不了,當下就決定等見了胡崖,一定要向他告狀,非得整哭這倆狼嵬子不可。
“劉擎你帶人去找其他的出口,只要是能容人進出的洞,都給我守住了。”
“那裴總您……”
“我帶十個人一起進去,對方人太多了,他們三個人肯定不夠的。”
“還是我帶人進去吧……”
“少廢話,你也當我是廢物嗎?”
劉擎哪裏還敢多嘴,只能帶了人滿山遍野去找各種出口。
裴沁帶着人往幽深昏暗的礦洞裏走,一路上那子彈聲就沒停止過,光是聽那數量,就已足夠讓人心驚肉跳了。
莫桑各贊到底帶了多少人和彈藥在對付胡崖一個人啊?
每一道或沉悶或尖嘯的聲響,都讓裴沁大腦裏的神經跟着劇烈跳動,一聲又一聲,一跳又一跳,讓他整個人都越來越煩躁不安。
走了十多分鐘後,路邊又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受傷昏迷的人。
數過八個人後,他們轉入一條空間明顯變更大的通道,出口甚至呈喇叭形,一眼看去,前面不僅有更好的照明,而且內裏還有一個更為廣闊的大洞,裏面搭着很多高低不一的鐵架平臺,還有不少運輸軌道交錯着,像是一處分檢運輸集中點。
而當他們剛探頭,就被突然響起的機槍掃射聲,給吓得全部又退了回去,只能驚魂未定地躲在通道拐角之後,完全不知洞內的情形。
槍聲好一陣都不歇,然後密集的掃射漸漸變成了零星的幾聲槍響,等最後一道子彈的尖嘯聲散盡,洞裏就再也沒傳出聲音來。
外面的人等了一會,一個保镖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探,然後縮回身很是興奮道:“是劉峰和陸聖霆,他們倆個幹掉了機槍手和別的好多人。”
衆人一下又是松氣又是高興,等确定洞口外再沒有埋伏後,才依次走了出去。
劉峰站在一處高臺上,剛狠狠踹了一腳還想反抗的那人,餘光就掃到了正從洞口處走出來的裴沁,不由很是不耐煩地嚷道:“你來幹什麽?千裏送人頭嗎?我真他媽服了。”
陸聖霆幹脆利落地一腳踢暈一人,轉頭一看,也是哼笑了一聲。
“裴大老板,這種時候,你再有錢,也比不過我手裏的一顆子彈。乖,趕緊回去,別惹我班長踹你屁股啊。”
說完,又沖劉峰喊道:“你幾個?”
“五個,再加一個機槍手。”
陸聖霆得意一笑,說:“我六個,外加一個狙擊手。”
倆人吵吵嚷嚷着把放倒在地的那些人,挨個綁了個結實,對于裴沁和他帶來的人,多一眼都沒瞧。
純正的頂尖戰力鄙視鏈,就那麽傲慢又赤裸裸地擺在眼前。
“看來,你這三年也沒閑着啊,我還以為你又當回纨绔子弟了。”
“纨绔你爹,你陸爺從小就愛玩火,就是從沒纨绔過。再說,大仇未報,老子的刀就不可能鈍掉。”
“我是跟着班長練的,哎呦,班長那才是狠人,整整三年啊,天天都練我啊……”
“劉峰,你又皮癢了是吧?”
“氣死你,就氣死你……”
裴沁仰着頭看那倆人吵歸吵,手上動作卻是個頂個地利落和迅速,很快就打掃好了戰場。
他默默地看着、聽着,他們口中的胡崖,是他永遠都夠不到的存在。
無論怎麽自我安慰和努力彌補,他都必須承認,那缺失的十年,他永遠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