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難得的夏雨淅瀝,讓嚣張的天光都多了一抹輕柔。
雨水潤透了花草,讓整個園子都綠得很是靜谧又熱烈,像它那相擁而眠的主人們。
裴沁醒來的時候,已是過了八點,他看了一眼無遮無掩的落地窗,眉頭剛皺起又回神想到什麽,而舒展了開來。
低頭一看,果然,他的胡崖枕着他的胳膊,正趴在枕上睡得香甜。
半埋在蓬軟枕裏的臉,眉眼格外溫柔,挺直的鼻梁一筆勾起,像石上淌過的清泉,流勢極其優美,而下面那兩片微張的唇,就像落入泉水之中的花瓣,豐盈又潤澤,引得人只想含住……
裴沁絲毫禁不起撩撥,伸手将胡崖裸露在外的肩背輕輕攬住,順勢将自己的胸膛輕輕覆在了他的背上,低頭一送,就把人給吻住了。
胡崖呼吸不暢,很快就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又是裴沁這個沒完沒了的混蛋。
他翻身,連推帶踹,卻再一次被占得先機的人給壓制得死死的。
過了好一會兒,倆人才各自喘着粗氣停下來。
裴沁笑得眉眼全是春色,不用風吹,都能蕩漾起一池春水。
胡崖憋紅着臉,咬牙切齒地瞪他。
裴沁将人整個抱在懷裏,逗着他說:“咱倆以後能不能別總這麽像偷情似的,昨天我抱你回來的時候,簡直像采花大盜滿載而歸。”
胡崖當然不可能還記得後來的事,他只記得在自己房裏前半段的那些事,而那難以啓齒的後半段,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記起了。
裴沁見好就收,由着他氣哄哄地裹着被子翻身坐起。
“我衣服呢?”胡崖掃了一圈,都沒看到自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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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沁笑不是好笑地提醒他:“在你房裏的時候就脫光了啊。”
胡崖想到那一地衣衫,吓得猛然回頭,瞪大了眼睛看他,驚慌道:“那……那……”
裴沁見他臉色都變了,不敢再鬧他,安撫道:“放心,我收起來了,沒人會看到。小嫣兒也已經起床了,等會保姆就會送她去幼兒園。”
他剛才壓着他親的時候,隐約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胡崖抿了抿唇角,重新轉回身去不理人。
裴沁輕嘆一聲,湊上去将人抱在懷裏,柔聲道:“再等一會,等他們出門了,我就出去給你拿衣服。我也可以現在出去,就怕撞上小嫣兒……”
胡崖立刻搖頭。
裴沁笑着又說:“那要不要穿我的衣服?”
他也搖頭。
“你以前不是挺喜歡穿我的衣服的嗎?要不,你放一半衣服在我這裏,反正……以後也用得着。”
胡崖沉默着掙開他,也管不了自己不着片縷,悶着頭就進了浴室,将門一鎖,躲了個幹淨。
裴沁勾着唇笑,起身披了睡衣就出了門。等他給胡崖精心挑了一整套衣服回來,床頭的手機響了。
他一邊将衣服平整地鋪在床上,一邊接了電話。
蔣龍說:“裴總,一共六人,全部都揪出來了,各廢了他們一手一足,現在已經送到西北去了。這些渣子,這輩子都別想從礦洞裏走出來。”
裴沁慢悠悠地應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問:“有說什麽嗎?”
“我仔仔細細問了,他們說……他們是想對胡先生動手的,可第一個人……快要得手的時候,胡先生把他脖子上的肉給咬了下來,當時流了很多血,他們以為咬斷了頸動脈,就顧不上胡先生先走了。”
裴沁撫着襯衫衣襟的指尖一頓,眸色幽沉如淵。
片刻後,他毫無情緒地說:“再斷點什麽吧,反正他們也用不上了。”
蔣龍略略一頓,沉聲應了。
臨挂斷時,裴沁輕聲一嘆,說:“以後做事得講究些方法了,我得給胡崖積德積善,懂了嗎?”
蔣龍哪裏敢說不懂,忙畢恭畢敬地先應下了。至于是如何講究,又是何種方法,那就只能因人因事随老板心情而定了。
裴沁将胡崖的衣服捋得一條褶皺都沒有,那專注的神情,隐隐透着一股森冷,仿佛他不是在整理衣衫,而是在精密地解剖仇人的屍體。
那麽膽小,那麽懦弱的人,卻被逼得要用牙去咬那些臭肉……
笑起來那麽好看的小虎牙,竟然沾了那麽髒的血……
胡崖他……心裏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恨,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是給他這個禍源的?
兩天後,裴沁被蕭洛音一個電話叫去,讓他陪着去祭拜他的外曾祖父,戰鬥英雄——蕭振。
蕭振出身書香世家,祖上在各朝各代都出過不少了不得的人物,而他本人也在國難當頭時毅然從軍,後來成為裴老将軍的參謀,能文能武,是那支舉國聞名部隊裏的定海神針。
可惜,在一次掩護大部隊撤退任務時,他帶着三十個戰士死守陣地,最後血戰而亡。
死前他一人就消滅了敵軍八十多人,找到他遺體時,他身邊全是身死的敵軍,而他自己身中二十多槍,身前背後插着五把刺刀,最後時刻手上仍死死掐着一個敵人。
極其慘烈,極其悲壯。
裴老将軍親自收的屍,血淚濕了半身。
蕭振犧牲之時還未滿三十,唯一的兒子也還未出生。妻子突聞噩耗,提前生産,最後生下一子,自己卻難産而死。
後來,裴老将軍收養了這個孩子,盡心盡力地供他讀書,幫他娶妻生子。沒想,一場疫病卻要了蕭家夫妻的性命,再次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時蕭洛音剛出生半年,而裴延武已有兩歲,按輩分上論,蕭洛音得喊裴延武一聲小叔。
“你爸小時候最喜歡我追着他喊‘小叔’,可後來忽然就很讨厭我這麽叫他了,一喊就發火,被你爺爺揍了好多次,依然不改。”蕭洛音望着外祖父的墓碑,輕聲笑語。
裴沁也低笑道:“這多好猜啊,延武同志瞧上您了呗,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成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就他那點定力,能不心動嗎?”
蕭洛音笑出了聲,伸手輕掐了一把自己兒子,嗔道:“不許這麽說你爸爸啊,他好着呢。”
裴沁挑眉道:“您和我爸的愛情故事,咱大院誰人不知啊?延武同志倔得像頭驢,寧願被我爺爺打死,也堅決不改對您的摯愛。後來還因為您的拒絕,一聲不吭就上了戰場,差一點就光榮了。”
蕭洛音嘆了一聲,說:“一晃眼,你們三兄弟都這麽大了。老大老二呢,已經成家立業了,不用我再操心,現在就剩你了。”
裴沁歪頭看人,笑得意味深長道:“媽,您不會是想棒打鴛鴦吧?”
蕭洛音橫了他一眼,說:“哪來的鴛鴦?你是鴛,還是鴦啊?”
裴沁笑了笑,緩緩蹲身在蕭振的墓前,目光專注地看着墓碑上,那張極富年代感的黑白照片。年輕的男人穿着軍服,五官極為英俊,沒有那個年代的拘謹,而是大大方方地笑着,眸光清亮,面容清朗,是個誰看了都要驚嘆的俊美軍官。
他的胡崖穿上軍服,一定也是這麽的英挺俊美,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媽,我并不喜歡這個世界,也不喜歡同類,我喜歡的東西,從來不能拿到陽光下來看,這一點,你在我小時候就發現了是不是?”
蕭洛音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輕應了一聲。
“可我喜歡胡崖,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我願意把自己暴曬在烈陽之下,哪怕被強光照死,被高溫烤幹都心甘情願。媽,我覺得我在變好,因為胡崖,我的身體和靈魂在自我療愈,我感覺到了,有他在的每一天,我都能很清晰地在我身上感覺到這種變化。”
倆母子一站一蹲,默然望着墓碑久久。
蕭洛音伸手,滿是愛憐地撫了一下,這個早已高大到讓她仰望的小兒子。
“媽媽很高興,我了不起的沁哥兒,能遇到讓你那麽喜歡的,又那麽好的一個人。”
裴沁擡手,握住母親的手。
“可是……胡崖心裏有很多傷,多到他曾經根本沒法承受。兒子,你實在不是一個溫柔的人,脾氣壞,耐心又很差,你有信心把他的傷全部治好嗎?如果做不到,你将會是他最致命的一擊,會要了他的命的。”
裴沁仰頭看母親,凝望數秒,眼眶微紅地顫着唇角微微笑了。
“所以,十年前真是您救了他,對嗎?”
蕭洛音輕聲一嘆,說:“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吧。我見你從村子回來後,整天都魂不守舍的,要不就心情很好,要不就心情極壞,家裏電話鈴一響,無論在哪都會沖過去接,每一次又都會狠狠摔電話。
“我也是一時興起,就托了人去那個村裏打聽,然後就知道了胡崖被人欺辱的事。我趕過去的時候,胡崖的媽媽……已經去世了,胡崖滿身都是傷地躺在病床上,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整個人卻像丢了魂,連話都不會說了。”
裴沁全身又開始泛痛,他松開母親的手,低下頭死死盯着地上一點。
“我守了他三天,問他要不要見你?他搖頭。問他想不想來京城?他也搖頭。問他想要什麽?有什麽想法?他都搖頭。後來,我幫着他把他媽媽下葬了,那孩子給他媽媽磕完頭後,又朝我重重磕了三個……”
蕭洛音停了停,再次想起當時的那一幕,哪怕過去十年,她依然心疼那個被命運苛待的孩子。
“他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退路,也沒有去處,走着走着就茫然四望,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
“所以,你讓他去了部隊?”裴沁啞着聲低問。
“我能想到的也不多,只是想給他一個去處而已。”
母子倆再次沉默,直到裴沁雙膝落地跪在了母親身邊。
“媽,你救了胡崖,也救了我,兒子不孝,還在心裏怨過您。”他把一切往最壞的方向想,卻沒考慮到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的母親,一直是這世上最愛他的那個人。
蕭洛音摸了摸他的頭,輕輕笑道:“我知道,你在家裏搞那麽大的陣仗,不就是想把我逼出來嗎?”
“媽,對不起……”
蕭洛音彎腰将人扶了起來,仰望着自己無比俊美的兒子,說:“胡崖是個好孩子,以後都要像現在這樣護好他,好嗎?”
裴沁點頭,然後長臂一伸将母親緊緊抱住了。
蕭洛音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背。
“胡崖跟人去部隊之前,我問過他,是不是很恨你?”
裴沁眉眼一凝,全身都繃了起來。
怎能不恨呢?所有狂風暴雨,都是他帶給他的,怎能不恨?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人,低着頭站在我面前,一動不動地想了很久,最後擡頭,很認真地跟我說了兩個字:‘不恨’。”
不恨?怎麽可能?
裴沁難以置信地起身,直愣愣地看着母親。
蕭洛音柔軟着眉眼,輕輕地點頭說:“我看着那孩子,知道他說的是真話。胡崖,他是真的不恨你。我想,他或許比你愛他還要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