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裴沁懶得聽那些廢話,一雙眼将繃着臉不看他的胡崖,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然後忽然擡手,精準地掀開了他胸前虛攏着的衣襟。
一向扣得嚴實的襯衫,竟然被扯掉了三顆扣子。
胡崖微微一顫,反射性地‘啪’一聲拍開了他的手。
裴沁臉色更難看了,咬着牙問他:“誰扯了你衣服?”
雖然只看了一眼,但他看得清清楚楚,胡崖鎖骨下方,被人抓了兩道血痕,跟臉上的差不多,細細長長的兩道。
胡崖緊抿着唇角,一聲不吭,聽了他的問話,不僅不答,反而更用力地掙起了自己的手。
眼見着倆人又要扭打起來,魏昆侖立刻出聲道:“還是進屋說吧,或者直接交給公家來處理?”
裴沁壓根不關心什麽真相,但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誰傷了胡崖。所以,他最先動了,緊攥着胡崖大步一邁,就往一邊敞着門的屋裏走,那正是之前胡崖待着的廂房。
姓盛的五人,沒一人想進那扇門,但在魏昆侖等人的盯視下,只得哆哆嗦嗦地,像一窩鹌鹑似地擠了進去。
交給公家?那不是讓各家的當家人都知道了嗎?家裏要是知道他們惹了裴沁,那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雖然也聽過裴沁這夥人的名聲,但這是素悅齋,剛才那麽多人看着呢,這些人再嚣張,總也要忌憚他們的家族吧?
所以,能私了就私了吧,大不了就低頭向人道聲歉呗。
結果他們剛進去,走在最後的賀老二就将門關了個嚴實。
然後下一秒,他們就每人挨了一記重踹,全都又狼狽又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裴沁在正中的椅上坐下,又把胡崖硬按在了他身邊的椅上,魏昆侖等人則很熟練地也各自找了地方坐,個個不複端雅君子之态,而是一身痞氣地冷眼看着地上的幾堆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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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吓得直接抱了頭縮在了角落裏,一眼都不敢多看。
裴沁看着胡崖一臉驚愕的模樣,笑不是好笑地說:“好好瞧着,看你男人怎麽給你主持公道。”
姓盛的已面無人色,被何沖像拎小雞似地提到了裴沁跟前,雙膝跪地,抖得像要散架了。
“說清楚了,你就活着走出門,說不清楚,你就永遠留在這間屋子裏。”裴沁慢聲說道。
姓盛的哼哧哼哧,又痛又怕,竟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何沖啧了一聲,上前就沖着他的右腳踝狠狠一踩,一聲炸頭皮的慘叫後,姓盛的就抱着他那只斷了腳踝的右腿,痛得在地上又打滾又抽搐。
沒人去堵他的嘴,屋裏的上位者們,壓根無所謂外人會聽到這些聲響。
胡崖垂下了眼,雖然這人可惡,但是這種私刑,他同樣接受不了。
裴沁哼笑一聲,慢腔慢調道:“誰來說?說清楚了就可以走。”
餘下的四人一聽,四肢着地像狗一樣地往前爬,一邊痛哭流涕,一邊争先恐後地說了起來。
裴沁被吵得心煩,讓爬得最前面的那人一個人說。
“盛懷雲讓他女朋友去勾引……胡先生,他女朋友不願意,他就撕破了她的衣服,故意把她推進了胡先生的包間,然後帶着我們去鬧。”
“為什麽要這樣做?”
“盛懷雲說胡先生得罪過他,既然遇上了,就要教訓他一頓。”
裴沁笑了,轉頭問胡崖:“你認識他嗎?”
胡崖皺着眉,搖了搖頭。
裴沁點頭,嘆息着說:“你當然不認識,你才來京城幾天啊,所以,這是沖我來的。”
他忽然傾身,半攏住胡崖,在他做出反應之前,又退了回去。
胡崖驚愣一秒,然後飛快反手摸後腰,果然,他貼身帶着的那把軍刀被裴沁給摸走了。
裴沁起身,悠然地把玩着手上那把刀身漆黑無光,但一看就鋒利無比的冷兵器,然後蹲身在痛苦難當的盛懷雲面前,陰森森地輕聲問他:“誰讓你這樣幹的?”
盛懷雲吓得魂都要飛了,抖着聲哭道:“崇然,是崇然讓我幹的……”
崇家,全京城野心最大的家族,削尖了腦袋想坐上最高的那把椅子,跟裴家擁護的這方,一直勢不兩立。
“他要對付裴家就沖我來,對我身邊的人下手……他是不是太閑了?”
這個崇然一直都有點瘋,也不知道腦子怎麽想的,三番五次地想把裴沁拉到他那邊去,甚至為了讓裴沁心動,曾經還把自己打包送到了他床上,惡心得裴沁從那之後,連一個正眼都懶得給他了。
盛懷雲哆嗦着回答:“他說……他說胡先生根本不是保镖……”
裴沁挑了挑眉,很感興趣地問道:“他怎麽看出來的?”
“他說胡先生身上穿的那一身,看着像是最平常的西裝,其實全是手工定制的,光是襯衫上的幾個扣子,都抵得上一個銀行經理三個月的工資了。我不信,就……就想着趁亂扯個扣子看看……”
胡崖愣了愣,然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甚至摸了摸襯衫上的扣子,一副很是茫然的神情。
魏昆侖等人也忍不住往他身上看,看了幾眼以後,直接就給酸得想捂臉了。
裴沁你個狗東西,真他媽是個敗家玩意。
裴沁卻繼續問道:“你鬧這一出,應該不止只是想扯幾個扣子看看吧。好好說,別逼我動手。”
“崇然說,他瞧胡先生不順眼,不想讓他待在素悅齋……就這樣。”
“他有說,你要對付的人是我裴沁的人嗎?”
盛懷雲哭着搖頭:“他沒說……”
事實是,盛家近些日子一直在攀搭崇家,今日來素悅齋也是他特意跟來的,好不容易蹭到了崇家小太子跟前,聽他說遇見個不讨他喜歡的人了,就立刻自告奮勇地去對付姓胡的,連多問一聲對方的來歷都忘了。
甚至都沒去多想一層,如果一個保镖,能穿得起那樣一身天價衣服,那站在他身後的那人,又該是有着怎樣的驚天實力?
……他要是知道姓胡的是裴沁的人,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
裴沁一聲冷笑:“那你的确是夠蠢的,讓人當槍使了,還蹦跶得挺歡。”
他拎起盛懷雲的右手,仔細看了看,呵,保養得跟個貴婦人似的。
“你是用這只手抓傷他的嗎?”
盛懷雲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鬼哭狼嚎起來,可無論他怎麽掙紮,就是抽不回自己的手。
“我的人,我自己都舍不得動他一下,你上手就又是抓又是撓的。我裴沁向來不信奉什麽‘加倍奉還’,在我這裏永遠都是‘斬草除根’,你這手就給我留下吧。”
裴沁雙眼一冷,提刀就往他的手腕處削去。沒想,他自己的手腕卻先讓人給握住了。
他扭頭一看,只見胡崖大睜着雙眼,滿臉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看。
“裴沁,你夠了。”胡崖壓着聲沉沉說道。
裴沁回看他,面無表情道:“這就是傷你的代價,我得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
胡崖暗吸一口氣,緩了緩神,稍軟了聲音又同他說了一遍:“裴沁,夠了。”
裴沁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終于在胡崖快要承受不了他那種目光時,忽然勾唇一笑,極盡溫柔地輕語:“好,聽你的。”
倆人直起身,面對面站着。
胡崖抿了抿唇角,朝他伸手,說:“把刀給我。”
裴沁眼神略黯,但還是很聽話的将反手扣着的軍刀遞還了過去,結果胡崖伸手來拿時,也不知道是刀太過鋒利,還是裴沁握着的方式不對,刀剛被胡崖拿回去,裴沁手上就開始像下雨一樣,竟‘嗒嗒嗒’往地板上滴血。
魏昆侖幾人頓時一陣驚呼,而裴沁卻似毫無所覺一般,一臉的無痛無覺,只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
胡崖也吓了一跳,連忙抓了他的手舉起來,一看,從手腕到虎口已經皮開肉綻了,血很快把他整只手都給染紅了。
衆人一下就慌了,有拿了餐巾包紮的,有扶了人往外走的,有跑去開車的,有聯系醫院的,眨眼就亂成了一鍋粥,誰也沒心思再管那些蠢貨了。
一番兵荒馬亂後,被縫了十針的裴沁,最後被胡崖領回家了。
胡崖累到了極致,全程都沒有說一句話。
平常洗澡,加上脫衣洗頭穿衣,胡崖都不用十分鐘。
可這晚,他光是低着頭站在水下就站了近半個小時,最後還是心疼那嘩嘩淌走的水,才關了水龍頭。
然後貼着牆,仰着頭閉着眼又待了半個小時,實在是覺得毫無作用後,才随意沖了沖就出去了。
胡崖穿着自己的一身舊衣,盤腿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将自己那身換下來的西裝襯衫,鋪在了床上,久久地看着。
從小就沒穿過什麽新衣服的人,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好衣服。
他穿得最好的衣服,就是那年夏天,裴沁送給他的那些。每一件都很新,很軟,很好看,也很好聞,他穿得很小心,穿得很歡喜,也穿得很感激。
哪怕過去了十年,裴沁給過他的所有東西,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雖然它們都已經消失了。
之後到了部隊上,他穿的軍服就是世上最好的衣服,一穿就是七年,期間他一件私服都沒買過。
後來,他當不了兵了,就把那些軍服仔細地收了起來,再也沒有穿過。
他現在身上穿的這身,就是三年前買的,很便宜但耐穿,雖然褪了色,領口松了,下擺脫線被縫過,但他還是覺得很舒服。
好衣服……所以什麽才叫好衣服?幾顆扣子抵一個銀行經理三個月的工資?那一整身呢?這一身到底要多少錢?
胡崖摸上那件被扯了三顆扣子的襯衫,細細看着。
扣子不是塑料,像是白玉,邊緣有一圈細細的金色,像是黃金,背面用來當扣眼的底座,是跟扣子同等大的一朵金色小花,精細得那怕只有小拇指蓋那麽大,也依然栩栩如生又流光溢彩。
這麽一顆扣子,正面素得很不起眼,可背面卻奢華得不敢看。
胡崖穿了快一星期了,一次都沒發現。
而這樣的襯衫,在他的衣櫃裏有整整十件,不過是分三批送來的,因為是連夜趕制出來。
他眨了眨眼,繼續摸着襯衫看。
用來縫扣子的是很淡的銀線,而在衣襟和袖口,也用這種銀線暗繡了一些精致的花紋,繡得極其精美,但如果不對着光線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胡崖長長地嘆了一聲,捧起那件襯衫,将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裴沁,你真的……不給我一條活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