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胡崖醒來的時候,眼前黑得不透一絲光亮。
神思似明非明的那一剎那,深植心底最深的恐懼,再次惡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喉,驚得他全身繃緊,難以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不過那麽一瞬間,不懼厮殺,不懼死亡的人,卻因那些虛不成形的回憶,而吓得四肢僵冷,汗透衣衫。
一晚都攬着他腰,貼着他背而眠的裴沁,被懷裏之人難以忽略的抖動給驚醒了。
“胡崖,怎麽了?哪裏難受了嗎?”話未說完,觸手已是一片冰冷的汗濕。
裴沁心驚,忙一掌拍開床頭的小燈。
再低頭一看,胡崖蜷縮成一團,埋着頭閉着眼,雙手緊緊抱着自己的腰腹,整個人已肉眼可見地都讓汗給浸透了。
裴沁大驚,攬着他的手臂已抽不出來了,索性就那樣将人整個抱進了懷裏。
“胡崖,做噩夢了嗎?胡崖,別怕,醒醒,我在這裏呢,醒過來就不怕了。胡崖……”
他不斷地輕喚他,不斷地安撫他,不斷地用手摩挲他的肩背,可胡崖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胡崖,把眼睛睜開,你看看我,我是裴沁,我就在這裏……”
裴沁靠坐在床頭,像抱幼兒一般,将胡崖整個人都摟在胸前,雙臂交纏緊抱着他的上半身,兩條長腿也盤起來,将人密密實實地圈住,再低頭貼頸,不讓任何夢魇靠近他的愛人。
胡崖還在發抖,抖得不成樣子,抖得讓人心碎。
“不怕,不怕,你回來了,你已經回來了。胡崖,我找到你了,你就在我懷裏,不用再怕了。乖,不怕了啊……”
足足過了十多分鐘,胡崖才漸漸止住那種折磨人的顫抖,身上的冷汗卻還是一層又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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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沁不斷親吻他已濕透的烏發,仿佛只有這樣的親昵,才能讓懷裏的人,感受到他對他的珍愛一般。
又過了十分鐘,緊貼着裴沁□□胸膛的人,聲音近乎破碎零落地喃喃:“我不喜歡男人,我不喜歡男人,我不喜歡男人……”
裴沁心上酸疼,壓住所有情緒,啞着聲輕輕哄他:“我知道,你不喜歡男人,是我逼你的,都是我的錯,我是混蛋,我裴沁是天下第一混蛋。胡崖是最好的,也是最乖的,他是被我這混蛋逼的,他沒有錯。”
懷裏的人沒有再出聲,也沒有再動,像是被裴沁的告罪給安撫了。
裴沁無聲苦笑,他這輩子受得所有委屈,全都在這人面前了。
無聲又悠長地過了許久,裴沁四肢都麻得像蟻蟲在啃咬一般時,他清楚地感知到,胡崖終于全身一軟,呼吸輕緩着沉睡了過去。
他咬牙忍着身上鑽心的麻痛,一動不敢動。
等好不容易緩過那陣陣酸爽過後,裴沁輕嘆着将吻落在了胡崖漸暖的額上。
“可你喜歡我,胡崖你只喜歡我,是不是?”
他在胡崖連異性都不敢暗自喜歡的年歲,将他占為己有,回頭再看,他依然不覺自己有錯。
這就是他要一個人的方式,哪怕投胎無數次,只要他還是裴沁,等他遇到胡崖的時候,他次次都會這樣做。
永遠不改,永遠不變。
裴沁抱着人慢慢躺回床上,相擁着也慢慢睡了過去。
天快亮時,胡崖又小小的鬧了一回,但這次他明顯是一點都不清醒的。
他在裴沁懷裏忽然亂掙起來,雜亂無章的根本不像身上有厲害功夫的人。
裴沁累得半死,眼睛都睜不開來,可還是像條件反射一樣,雙手雙腳齊上,抱着人、親着人、哄着人。
幸好,胡崖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只是聽那呼吸抽抽噎噎地,像是在哭似的。
裴沁痛并快樂着,随口就是一大段哄他的話。
可他沒說幾句,就迷迷糊糊地聽貼着自己頸窩的人,像只小貓似的嗚咽道:“……裴沁,裴沁,救我……裴沁……你快回來救救我……我好疼啊……”
裴沁一聽清,就一個激靈,醒了個徹底。
他幾乎是抖着手,用掌心托着胡崖,将他與自己松開一些距離,然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皺着眉,顫着睫,明顯在睡夢中極為不安寧的模樣。
“胡崖,我回來了……你在哪裏?寶貝,告訴我,你在哪裏?”
胡崖像是呼吸困難,張着嘴喘了好一會兒,才顫着聲喃喃:“我不喜歡男人……別打我,我……我不敢了,不要……不要……裴沁,裴沁……”
裴沁整顆心都被揪痛了,他這麽聰明的一個人,只是這麽一些只言片語,已足夠讓他聯想到很多前因後果了。
“誰?寶貝,告訴我,誰打你了?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麽?”
胡崖哭得不行,一個勁往他懷裏躲,身上又開始發抖,冷汗也再次冒了出來。
裴沁哪裏還敢再問,忙摟着人不住地哄,可眼底已全是嗜血的暴戾。
剛過六點,胡崖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不過,這天他沒有利落地起床,而是發着愣呆坐了好一會兒。
嗯?他記得……跟着裴沁去了他公司,然後吃完午飯去了一個會所……
怎麽變成早上六點了?看日期,的确是過了一天,那之後的那些時間呢?
他掀開被子,身上的新睡衣好像是絲綢的,又滑又涼很舒服。
從他住進來,櫃子裏就滿滿都是好衣服,但他除了上班時要求穿得那身西裝,平時都不去碰那些衣服,還是習慣穿自己的那兩身舊衣。
所以,這一身睡衣是他自己拿來穿的,還是……
胡崖轉頭去看另一邊床,果然,那枕頭,那床單上,明顯就是有人睡過的痕跡。
他盯着看了許久,最後也只能默聲一嘆,咬了咬牙,決定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下樓吃了早餐,又過了半小時,裴沁才一步三晃地慢悠悠下來了。
胡崖在他進餐廳的時候,就悄了聲的溜去了大門外,跟劉擎一起等在了車邊。
“劉哥,我昨天……怎麽了?”
劉擎面色如常地回道:“哎,都怪我,我不知道你不能喝酒,結果給你點的飲料裏有酒精,啧,我還讓你又多喝了一杯,結果就把你醉倒了。”
這一番話,真是把罪全攬在了自己身上,把胡崖描得就像一朵純潔的白蓮花。
胡崖臉上一陣熱,渾身不自在地再也問不出其他話了。
算了,反正……身上也沒有奇怪的痕跡,應該是沒發生什麽過分的事。
半個小時後,裴沁開門出來,擡眼卻看到胡崖已坐在副駕駛裏了。
他腳步一頓,笑了笑,擡手指了一個保镖,說:“今天你也跟着。”
那保镖哪裏會不懂老板的意思,立刻幾個跨步走到副駕駛邊,彎着腰,露着笑對胡崖說:“胡哥,跟我換換呗。”
在胡崖來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保镖能坐在老板的身邊。眼下能坐在老板身邊的,就只有胡崖一個。
胡崖眨了一下眼睛,帶着那麽一點小委屈似的,慢慢解了安全帶推門下來了。
裴沁笑得很樂,等所有人都上了車,他擡手就撸了一把胡崖的後腦,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胡崖腦袋一歪躲開他,還用眼尾瞪了他一眼,虎着臉往車門邊又靠了靠,孩子氣得不得了。
裴沁笑出了聲,然後伸手拿出一個兔子玩偶,逗弄似地遞到胡崖面前,見他莫名其妙地看過來,軟着聲問他:“不喜歡了嗎?”
胡崖一點喜歡的樣子都沒有,硬梆梆道:“我都是個快三十的老男人了,我為什麽會喜歡這個?”
裴沁抖着肩笑個不停,說:“這麽可愛的小兔兔,怎麽會沒人喜歡呢?我瞧着,咱們小兔兔啊,還是挺喜歡你這個快三十的老男人的。給,送你了。”說着,就往人懷裏塞。
胡崖冷着臉,拿起兔子就想扔回去,可低頭一看,嗯……怎麽有點像小嫣兒呢?
仔細一看,啊,還真的挺像他家的女兒的。軟軟圓圓的小臉,大大黑黑的眼睛,還有彎彎的小嘴巴,真可愛呀……
捏捏,呀,真軟乎。
裴沁眉眼全是笑,看着胡崖低頭看玩偶的側臉,這麽溫柔的一個人,只是看着,心裏就又滿又暖。
他的胡崖啊……
等到了公司,裴沁沒有進自己的辦公室,而是領着胡崖先進了那間被改造過的秘書室。
原本能容納五六人辦公的房間,所有的辦公桌和櫃子都已清理幹淨,擺上了一張紅木書桌,一套相配的會客小圓桌,以及一組真皮沙發,最高端的燈具和家電,鮮花點綴,名畫映襯,頂級的辦公配置。
而一道隐形的推拉門後,竟然還有一間休息室,軟床厚毯,絕對舒适。
胡崖呆站在門口,頗有一種找不到地縫的無地自容感。
而裴沁細細看過以後,還一本正經地在床上躺了躺,又在辦公椅和沙發上坐了坐,看眉頭舒展的模樣,想來是還算滿意。
然後他又來來回回在兩個辦公室之間走了幾趟,像滿意龍脈所在一般,沖胡崖點頭笑道:“我覺得還行,你覺得呢?”
胡崖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轉頭就要走。
裴沁往前一撲,雙手一把撈住他的腰,疊聲說:“行行行,都聽你的,你想怎樣就怎樣,我說的都是屁,行不行?”
胡崖氣得眼尾都有點發紅了,他一把掙開人,緊抿着唇角看着他。
“裴沁,你能別鬧了嗎?你要是不想讓我安生工作掙錢,那就讓我走。我憑自己的雙手,在哪都能養活我女兒。”
裴沁略沉了眸色,說:“這一整幢大樓都是我的,我給自己喜歡的人留一間屋子怎麽了?”
“裴沁,你能別胡說八道了嗎?”胡崖揚着聲打斷他的話,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像是怕誰聽了去。
裴沁氣笑了,說:“胡崖,你心裏很清楚,我們倆到底是怎麽回事?跟我重新在一起,就那麽難嗎?”
胡崖冷着臉,好一會兒才硬着聲說:“裴沁,你說我沒有給你活路,可我從來沒有那個能力影響你。而你呢?你卻是有那個能力輕易就要了我的命。
“你不讓我走,我就走不了。你想讓所有人知道,我胡崖是依附着你的玩物,只要我不願意,別人就會認為我不知好歹。十年了,裴沁,你還要怎麽折磨我?就真的不能給我留條活路了嗎?”
裴沁愣住了,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就聽不懂他說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