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折柳
折柳
兀格臺雖是一路陪同,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偷偷看了一眼他懷裏的姜韻寒,她脖頸上的傷口并不深,甚至都沒能切破頸側脈搏。不然不可能這麽快就完全凝固。
只是她到底是怎麽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死了。死在梁國,死在宋衎那邊。
姜韻寒不是一般女子,只這些便夠玄寧恨上宋衎了。
一出了皇宮,玄寧便将兀格臺趕走了。
玄寧來梁國後便一直在皇宮裏,只去過一次,卻也是知道在哪裏的。
質子府離皇宮不是很遠,不過半柱香便到了。
門口有他帶來的人,看樣子似乎是在等人。
玄寧看見他了,想着他估計是在等姜韻寒,不覺鼻子一酸。
那人也見着玄寧了。
玄寧來梁國時只有八歲,十六年過去了,容貌差異太大,他們自然認不出來。
只是他懷裏的姜韻寒,以及他耳後的胎記,都告訴眼前之人這是他們大齊的七殿下。
他瞧瞧玄寧,又瞧瞧他懷裏的姜韻寒,滿臉不可置信:“殿下、姜姑娘……殿下,他這是怎麽了?!”
玄寧愈發覺得心涼,半日都說不出一個字。
還是門口那男子先反應過來,趕緊将玄寧讓進去:“殿下,外頭涼,您先進來吧!”他上前一步要接過他懷裏的姜韻寒,“屬下來,殿下別累着了。”
玄寧有些茫然,也是聽了他的主意将懷裏的姜韻寒交給他又跟着他進去了。
玄寧雖然不住在質子府,府上卻有他的房間。
時常有人打掃,雖冷清倒也幹淨。
知道他回來,一道來的人除卻兩個安置姜韻寒的,其餘的皆侯在屋外。
“殿下,我們可以進去麽?”
聽見有人叫門,玄寧才猛地回過神,他道:“進來吧。”
幾人這才敢推門而入。
見着玄寧立馬行禮:“見過七殿下。”
玄寧搖搖頭:“我問你們,大齊國書遞來多久了?”
幾人面面相觑一陣,聽七殿下這話,他似乎都不知道此事?
也沒多一會兒,便有人說:“也是前些日子屬下才收到三公子的消息,他只說了請您回國一事,也未曾提及是何時。”
玄寧沉默良久,又問:“姜韻寒去尋梁王幾回了。”
這下他們不答話了。
玄寧與梁王以及姜韻寒之間究竟是如何他們無從得知,只是他們也看得出來姜韻寒自戕許是她讓玄寧能歸國而行的計策。
他們也不敢多言。
見他們不說話,玄寧也不再問了。
沉默良久,玄寧問:“姜韻寒安置好了麽?”
“有兩人在她那處。”
玄寧微微颔首:“我去見梁王,你們準備一下,最遲半月後我們回國。帶上姜韻寒,你們該有辦法讓她歸國時屍身不腐。”
安置好了姜韻寒,玄寧又回了皇宮。
他有話要問宋衎。
一路去了皇宮,發現兀格臺居然還在等着他。
遠遠便瞧見他抄着手在酒垆長凳上坐着,往質子府那邊張望。
沒辦法,答應表哥要看着他。其實想想玄寧還得回來。經此一事,玄寧估計是沒法和宋衎過下去了。
但他會回去找宋衎的。
果不其然,見着玄寧了。
兀格臺高聲道:“玄寧!”
玄寧只微掀眼皮瞧了他一眼,雖不願搭理他,但入皇宮還需他。
他過來時,玄寧聞到他身上一股子酒味。外面是冷了些,他在外面做了這麽久,只能靠着喝酒取暖。
确實是委屈他了。他也覺得不公,叽叽歪歪半日。
玄寧卻沒心思管他,等他過來二人便一道入內。
“宋衎在未央宮?”
兀格臺:“我估計是。”
“你都知道的,告訴我大齊國書被他積壓多久了,姜韻寒私下找過他多少回?”
兀格臺不說話了。
玄寧也覺得逼他也沒意思,得去找宋衎。
徑自去了未央宮,宋衎果然在等着他。
未央宮裏燃着炭火,比外頭暖多了。
現下想想,許是以前姜韻寒在外面冰天雪裏求着他能見玄寧一面,而自己卻還在燃着炭火的屋子裏糾纏宋衎。
他咬咬牙,看宋衎的眼神也愈發厭惡。
宋衎見他來了,卻是豁然起身:“阿寧……”
玄寧冷冷看着他。
這眼神着實是叫宋衎有些畏懼,他喉結滾動兩下,語調放軟:“阿寧,齊國國書之事我們好好聊聊……”
玄寧只覺諷刺,甚至是在此刻,他似乎都沒那麽愛宋衎了:“姜韻寒死之前,你都沒有想過告訴我此事對吧?”
“不是的。”
就是的,他想過将他帶來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都解決掉,而後将玄寧困死在身邊。
那時他承認,他與梁王其實是一類人。
“我幼時體弱多病,不是她爺爺我就死千萬回了。他就這麽一個孫女,縱千萬般不舍也給我了。”玄寧實在是忍不住淚了,“宋衎,你叫我回去後怎麽面對他啊?”
宋衎垂眸,半日想不出一個字回應。
他盯着桌上的國書,好半日才說:“明日你便回去吧。國書遞來八月有餘,上面說齊王病重,也不知現下是何等光景。”他咬咬牙,“姜姑娘的屍身也放不久,趁着現在還冷。”
他越說聲音越低。
沒辦法不心虛,姜韻寒死了玄寧本就記恨上他了。而且他自己都知道許是因為自己拖延良久,玄寧已經沒辦法見他父親最後一面了。
沉默良久,玄寧說:“父皇要是在我回去之前便駕崩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宋衎低着頭,他都不敢看着玄寧的臉,只是低低道:“對不起。”
玄寧沒在理會,擡手取下脖頸上帶着的平安扣放在矮桌上:“還你。”
宋衎心猛地一沉,他豁然擡頭:“阿寧?”
玄寧轉身要走,宋衎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阿寧,你當真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留了麽?”
沉默良久,久到宋衎幾乎絕望。
此時的玄寧也是氣血上頭,恨意與愧疚交織,讓他暫時忘了他很愛很愛宋衎。
他強硬地甩開宋衎,狠倔地瞧着他:“是!宋衎你聽好了,我這輩子再見你,是在戰場上!”
宋衎眼裏濕漉漉的,像是被主人抛棄的小狗一般。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玄寧,卻只能從他臉上看到厭棄。
他是真的很厭惡自己了……
宋衎能記得很小時候的事,他知道自己父皇母後并不是最初就是這般。
他知道最初他們也很相愛,只是父皇執意将母後困在身邊,這才叫他們蘭因絮果。
玄寧現在已經恨他了,若是執意留他,父皇與母後的下場便是他二人的下場。
現在的他,真真是理解了父皇了。
他想将玄寧鎖在身邊也不難,只是玄寧不是他母後。
玄寧性子烈,已然鬧到這一步了,他還要強留只能落得魚死網破的下場。
也許,送他回去才是最好的下場。
玄寧離開時,又下了點小雪。
紛紛揚揚的,可憐的很。
這樣的小雪什麽都壓不住,依然會有嫩芽悄悄探頭。
只是紛紛揚揚的,壓住二人終将錯過的一生。
玄寧回國時,宋衎直直送到了邊境南中。
一路上玄寧也不未曾與他說過半句話,宋衎也不敢貿然找他,只能遠遠看着他。
出梁國時,宋衎在城牆上立了許久。
久到完全看不見他們。
寒風攜着凍成冰粒子的雪,啪啪打在宋衎身上。
這種毫無章法落下的雪,是怎麽打傘都擋不住的。
為他打傘的內侍急得不行,怕他凍了身子,催他趕緊回去。
“陛下啊,這邊風雪大,趕緊下去吧,免得傷了身子!”
宋衎依舊望着梁國那邊,其實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玄寧了,但他就是不想離開。
他手裏還攥着給玄寧的平安扣,那平安扣上纏着金絲,一看就是被摔成了兩截。
宋衎想着,哪怕玄寧走了也想叫他把平安扣帶回去。
這是他為玄寧打的平安扣,是想扣他一世平安。而他最初喜愛玄寧時,所求也不過是他一世平安。
更何況,玄寧說了這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玄寧帶走此物,也好歹都給彼此留了點念想。
本來他悄悄的将它藏進了玄寧行禮裏。
過些時日他在發現,說不準那時他沒有那麽氣也留下了。就算他還是将它扔了自己也不知曉。
他想的很好,卻被他侍從發現。
玄寧又翻了出來,拿在手裏瞧了半日。
他忽地一笑,擡眸瞧着宋衎:“這破玩意兒我還真就不稀罕了,哪怕叫我帶了回去,也是這個下場。”
他一揚手,狠狠将平安扣摔在地上。
只聽“當啷”一聲,玉石碎成兩塊,剛好滾在宋衎腳邊。
宋衎愣愣地站了半天,才蹲下将兩塊玉石撿起來。
忍了很久才忍住淚沒叫它滾。
玄寧曾經說此物算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現在定情信物都碎成了兩截,他還能如何?
哪怕用金鑲好,也不是原來那樣了。
他與玄寧之間的嫌隙,也是如此了,再沒有機會修好了。
南中的風雪還是比京城大多了,寒風呼嘯而過,能掩埋掉一切痕跡。
雪上的馬蹄痕幾乎瞬息便能被風雪掩掉。
玄寧不在乎此別是永訣,也沒有想到是永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