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河葬
山河葬
入冬後,王爺病情突然加重。
一連幾月,直至藥石無醫。
太醫院裏姜院正來了也是束手無策,只能靠皇帝賞的天材地寶吊着一口氣,等着遠在西北的二子回京。
整整半月,十二道金牌亦未能将他二人召回。
只是送回一紙家書,铿锵有力——
“匈奴不退,不敢歸家。”
字字泣血。
衆人心中震驚之餘,也不禁感嘆好一雙铮铮兒郎!
王妃聽說後,雖是大恸,卻也理解。
如今戰事吃緊,匈奴虎視眈眈,若是他二人歸京,邊陲不保。
病榻上的王爺只是看了那封信,露出點笑容:“甚好。”
随即又是長久的沉默。
過了許久,姜院正才小聲勸道:“王爺……好好将養,保重身體。”
王爺搖頭輕嘆。
“我瞧不見海晏河清時,勞煩夫人轉告淮兒和衍兒,他二人踏平匈奴時,定要帶上斷胡笳來我墓前告知。”
王妃紅淚滿眶,哽咽應道:“妾身記住了。”
王爺又問:“潇兒和淵兒呢?”
“潇兒随着淵兒在軍營。”王妃忍住淚水,柔聲安慰,“王爺寬心些,前兩日北疆傳了捷報回。”
王爺阖眼,片刻後道:“好兒郎。”
姜院正與王妃對視一眼,一肅穆、一悲戚。
也不知哪日,王爺便溘然長逝。
今日雪大得過分,軍中無法操練白南淵也得空回了家。
雪大,他心情也差。
京城的雪都這樣大,那北疆又當何如?
白南淵垂着眼,思緒飄到漠北。
“南淵!”
一道聲音打破寂靜。
白南淵循聲往去,見是四皇子玄策。
“殿下!”
玄策趕緊扶住他:“免禮免禮免禮!南淵,父皇叫我來看看王爺。”
“陛下有心了。”
自王爺病重以來,皇帝親自來過一次,也時常叫太子與四皇子來。
此等殊榮也是不多了。
“王爺身子如何了?”
二人一道往王爺院子中去。
“父親身體很不好。”白南淵垂着頭。
他性子淡漠,很難得露出這種表情。
玄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沉默了一路。
到了他院子裏,正遇上王妃貼身的丫鬟往外送姜院正。
“見過四殿下,三公子。”
白南淵只覺得累,也不想理會他,只是玄策朝他微微颔首。
二人怕打擾王爺休息,也只敢在外間坐了一會與王妃聊兩句。
王妃勉強擠出一個笑意:“要是王爺去了,恐怕是要對不住四殿下了。”
玄寧走後,玄策找遍了借口往王府來。饒是他再努力,想見到白書鸾也是不容易的。
不知道被白南潇坑害多少次,才算是讓白書鸾知道他這麽個人了。
後來也不知道他怎麽運作的,白書鸾終于是松口,他才去找皇帝求旨娶白書鸾。
只等着她及笄便娶回去,哪知王爺忽然病重。
他若是薨了,白書鸾還得給他守孝三年。
玄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覺得說什麽都不很合時宜。
他起身朝王妃拱手:“母親進來也累了,我也不便過多叨擾。”
王妃點頭:“妾身也不便送殿下,淵兒,去送送四殿下。”
白南淵起身:“殿下,這邊請。”
二人出了屋子,外面正下了雪。
白南淵仰頭瞧着紛揚的雪花,無端覺得鼻尖酸澀。
“殿下現在此處稍侯片刻,我尋兩把傘來。”
“不必了。”忽地響起一道女聲,二人定睛一看是白書鸾和她的貼身丫鬟。丫鬟為她撐着傘,她手裏還拿着一把。
“母親喊我過來陪她,三哥、殿下,你們用我這個吧。”
白南淵微微颔首,接過傘站到外面,朝玄策那邊送了送示意他跟上。
玄策是想見白書鸾的,只是這時機着實是不對,只能壓下喊住白書澤的沖動與白南淵一道離開。
翌日雪小了些,白南淵在王府待的憋悶,便又去了軍營。
兵不可一日不練,他不能離了太久。
只是沒叫四弟白南潇去,也是怕突然出了什麽事,家裏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
姜院正也說過,看王爺的脈象是難以過冬。
雪霁時,才是亥時末。
王府忽地喧鬧起來。
“快,給王爺熬藥!”婆子尖着嗓子喊道,“再準備厚被子。王爺現下怕冷,得多披兩層。”
丫鬟小厮們忙亂起來。
“去把三公子、四公子喊來!讓他守着王爺!”管事的吩咐另一個嬷嬷。
那嬷嬷應諾,飛快往外去了。
白南潇正在睡夢中,隐約聽聞耳邊慌亂之聲,猛然驚醒。他披衣起身,推開門問門外守着的小厮:“可是出了何事?”
小厮低聲道:“奴才也不知……”
他正說話,嬷嬷已經急沖沖跑進屋,喊道:“四公子!快去守着王爺!王爺怕是不行了。”
白南潇心下一沉,疾步奔到他父親房裏。
他到時,只見王妃披着素色披風,神色憔悴。白書鸾扶着她的肩膀,見白南潇來了,朝他搖搖頭。
白南潇心下一沉喚了聲母親,轉眼瞧着王爺。
王爺躺在榻上,渾身僵硬冰涼,已然沒了氣息。
白南潇腿下一軟,不是有人扶着定是要摔倒:“怎會如此?昨夜還好好的……”
她抹掉眼角淚水,顫聲道:“潇兒……”
白南潇跪到榻旁,握住他父親冰涼的手。
王妃含淚道:“原本也是好好的,王爺卻直喊冷,還不到一刻,就……”
白南潇咬牙,喉嚨澀痛。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三哥呢?”
白南淵在軍營裏,自是還沒能趕回來。
管事的嘆氣:“三公子在軍營裏。”
白南潇指甲掐入掌心,心口抽搐般疼痛。
半晌,白南潇起身,擦幹眼淚:“母親,料理後事吧……”
成化二十四年,鎮遠王薨。
一整個冬日,王府都沉浸在哀戚之中。
白南潇為父親守靈,寸步不離。
期間太子來過幾次,陪他守了一天。代表皇族而來,以示隆恩。
王妃哭得暈厥過去幾次,終日以淚洗面,此後身子亦是每況愈下。
白南淵受召入宮,回來時帶着消息。
他在白南潇身邊的蒲團上跪下。
“父親新喪,母親卧床,我等該守孝三年。”他言簡意赅,“小妹與四殿下的婚事也該往後推,我與陛下商議過了。陛下允了,明日派人送小妹去江陵外祖那邊。”
再等三月白書鸾便到了嫁人的年紀。
本只等白書鸾及笄便嫁入王府,誰曾想王爺竟去了,只能将婚期延後。
“嗯。”白南潇輕聲道。
白南淵又道:“前線傳來捷報,匈奴有意議和。”
這算是個好消息。
白南潇稍感安慰,但也只是稍許。
“那大哥和二哥什麽時候能回來?”他問道。
“陛下并不打算讓他們回來。”白南淵停頓片刻,随即道,“陛下想直接滅了匈奴,并不打算議和。”
當今皇帝雄心壯志,大肆提拔武将、窮兵黩武,只為一掃天下。若不是他此志願,也是不願意讓白家有如今之勢的。
他語氣平淡:“今晚我留下守靈,你該歇着。”
“好。”白南潇點頭,“三哥保重身體。”
白南淵颔首。
他跪坐在蒲團上,盯着火盆裏燃燒的木炭,沉默不語。
王爺剛發喪,聖旨便下來了。
追封鎮遠王武安君,玄策與白書鸾婚期延後,召白南潇入東宮伴讀太子。
白南淵聽罷,沉默良久,最後緩緩叩首:“謝主隆恩。”
白南潇雖是詫異,也不能多言。
傳旨的太監走後,白南淵才擡起了眼皮。
“潇兒,陛下問過我,我替你答應了。”白南淵輕聲道。
白南潇道:“三哥安排得很好。”
“陛下信任我們家。”他頓了頓,繼續說,“大齊有我們三個就夠了,你去太子身邊護着他吧。”
“是。”
萬事塵埃落定,白南淵依然在京軍軍營中。
為前線押送糧草之事本該是兵部尚書陸回舟管的,只是王爺死前與白南淵說過陸回舟對白氏頗有微詞,自己也被他坑害過幾回,雖未釀成大禍卻也夠他喝一壺的。
偏生他又心思缜密,做的事叫人拿不出點一點半點錯誤。
更何況歷代哪有不貪軍資的?陸回舟已經算是好的了,把他扳倒了換個人不一定比他強。
只是王爺自己吃過的虧,自然是會想辦法讓自己兒子避免的。
邊境有軍田,如今也不打仗,并不完全依賴京中物資,一年去兩回也就夠了。
他與白南淵說了,叫他以思親為由親自押送糧草。
軍資也已清點完畢,禀明皇帝便可出發。
全程都是白南淵盯着的,他甚至将京軍裏的事全交給寧雲暮。
原先再如何陸回舟都能撈千兩白銀,這次卻因為白南淵時時刻刻都跟着他,一文錢都沒扣出來,自然是對他頗有微詞。
可是他能說什麽?
邊關打仗那兩位是他親哥,人家想為自己哥哥做點事,誰能攔着?
京中到邊關,帶着幾十車辎重,走了二月餘才到。
白南淮與白南衍知曉自己三弟弟也來了,稍稍想想便知道怎麽回事。歡欣之餘也免不了心疼他勞神勞心。
白南淵人到邊關時白南淮恰巧帶着一隊人馬去大漠裏探路。
得知長兄不在,白南淵多少是有些落寞的。
他們二人常年征戰在外,細細想來居然是有五年不曾見過了。
白南衍一巴掌拍在白南淵肩膀上笑罵道:“沒良心的混小子!腦子裏就只有大哥沒二哥對吧?”
白南潇也是作勢扶住肩膀:“二哥冤枉我!”
白南衍又上前攬住他的肩膀:“來來來,帶你去看看沙盤,教你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