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且戰
且戰
禮部官員好歹是趕在晚膳時将飯食備好了。
梁王是與宋衎一道用膳的,他們帳內什麽人都為留下,甚至于帳外侍衛都要離帳三丈外。
帳內氣氛有些壓抑。
宋衎在梁王面前一向拘謹,此刻更是小心翼翼。
“你又給寡人惹了麻煩。”梁王吃着,忽地沒頭沒腦來了這麽一句。
宋衎猛地提住一口氣,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他心裏快速想了一遍自己又惹什麽禍了,很快他便發現除了玄寧外,他應該是什麽都沒做錯。
可是這件事父皇已經敲打過自己,自己也收斂了很多,甚至很長時間都不敢看他。
“早就叫你斂着性子,你不聽。如今被宋朗拿着把柄,你自己決定吧。”梁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宋衎卻是緊張地等他接下來的話。
“玄寧和宋朗,得死一個,你選誰?”
其實梁王自己都知道這句話是多餘問,他肯定要宋朗死。
實則梁王也不想宋朗活着。他太愚蠢了,居然蠢到信了他母妃的話,居然覺得有人能取代阿圖瑪與她的孩子的地位。
簡直是愚蠢至極。
這種人留着無用,留着給宋衎解決,還白白讓他落了個殘害手足的罵名。
幹脆自己順手解決了。
至于玄寧,他并不在乎。
到現在梁王都覺得宋衎是在單相思,大不了等他拔完所有釘子後把他送回去。
梁王咽下辛辣的酒液,慢悠悠地說:“想好了麽?誰死?”
果不其然,宋衎說:“宋朗。”
“嗯。”梁王微颔首,“下不為例,再叫誰拿了把柄,寡人不介意再與齊國打幾年仗。”
“是。”
離了帳,宋衎首先去找了宋朗。
他大概猜出了是因為那兩個香囊,畢竟父皇也是因為這香囊上的圖騰才發覺的。
到如今他還是懊悔,明明玄寧不會懂那圖騰的意義,幹嘛要給自己惹這麽大個麻煩?
好在他還梁王還給了他一次機會。
他并不會懷疑梁王是在騙他。
他不敢騙自己,畢竟在他百年之後,還能不能與他母後合葬,還得聽宋衎的。
自古以來,梁人都以為夫妻死後若是能合葬,便還能再做一世夫妻。
他還想與阿圖瑪當一世夫妻。
宋衎卻不是這麽想的,他見過母後遙遙望着故鄉的方向枉自傷神。
她想回家,他鄉黃土難埋骨,她想回家。
宋衎是恨梁王的,卻也無能為力。
母後留給他的除卻悲苦的記憶,便只剩玉貍了。
玉貍啊……
宋衎眼神裏殺意重了幾分,還有他的父皇,也不能放過啊。
袖裏攏着匕首,他往宋朗帳裏去。
彼時宋朗剛沐浴完,倚在榻上看書。
宋衎朝侍衛颔首道:“父皇讓本宮來的。”
梁王該是都部署好了,幾名侍衛立馬心領神會。其中一名道:“若是宋朗膽敢犯上,殿下您一呼我等便可入內。”
原來,父皇早就算到這一步。
是他自己想殺宋朗,玄寧只是個幌子。
他也知道梁王為何要殺宋朗,無非是覺得自己軟弱可欺罷了。
侍衛為他撩開帳簾,宋衎便往裏去。
彼時宋朗剛沐浴完,正倚在榻上看一卷書。
見宋衎來了微微蹙眉,卻也還是恭敬起身抱拳:“見過皇兄。”
宋衎自顧自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說:“你去尋阿寧不痛快了?”
此語一處,宋朗心間一喜,這算是承認了?!
“皇兄這是何意?那玄寧乃是齊國質子,前些日子不知自哪裏弄來個刺着落曳部落的圖騰,我怕被別人瞧去了白白給皇兄你惹麻煩,這才去找他問清楚的。”
“是本宮給他的。”宋衎大大方方承認,“本宮就是喜歡他,如何?”
宋朗強壓下心內狂喜。
宋衎啊宋衎,你還真是膽大包天。且不論玄寧是齊國質子,單單他是男子這一點,父皇知道後定是暴怒。
梁人都以為梁王對宋衎的感情是愛屋及烏。
哪怕父皇曾經再愛先皇後,先皇後也已薨逝十五年,剩的那點感情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父皇若是知道了宋衎是個斷袖,他這太子就當到頭了。
“皇兄?你糊塗啊?父皇厭惡玄寧您難道不知道麽?”
宋衎冷嗤一聲:“父皇厭惡你,你知道麽?”
什麽?
宋衎接着說:“你以為父皇不知道麽?阿寧日夜在父皇身邊,你覺得他看不見麽?還是你以為父皇不認識那個圖騰?他看了十五年的東西,自是一眼就能認出。”
宋朗心中生出隐隐不安,他有些恐懼地望着他。
“父皇知道,本宮喜愛玄寧。”他靜靜看着宋朗,沒放過他臉上一寸驚恐,“父皇曾告誡本宮,不能一招制敵前,不要露出半點欲望,以免叫人拿了把柄。本宮可能确實不适合當皇帝,老也記不住。”
他垂眸瞧着宋朗,片刻後他繼續說:“父皇發覺你拿住本宮的軟肋了,便要本宮選。你死或者阿寧死。”他自袖中拿出匕首,閃亮的銀光晃過宋朗的眼睛,“你猜猜,本宮選了誰?”
宋朗豁然起身:“我不信!我要去見父皇!”
見他沖出帳外,宋衎并不阻攔,悠悠地把玩着匕首。
耳邊忽地想起長戟交碰的聲音。
“二殿下,您哪都不能去。”
“你們在幹什麽?攔我?要造反麽?!”
宋衎唇角微勾,好整以暇等着宋朗被攔回來。
屋內的燭火晦暗,宋衎的臉上落了點陰影,無端地讓宋朗有點怕。
“皇兄,您不會的對不對?我們是親兄弟……”
“親兄弟?”宋衎冷笑,“親兄弟算什麽?本宮連父皇都想一并殺了。”
宋朗瞳孔緊縮,宋衎在他眼裏看見無邊的恐懼。他顫抖地說:“你不怕我告訴父皇麽?”
“告狀?本宮承諾,三年內送父皇去見你,你那時再和他告狀。”他高舉起手,銀制的匕首狠狠刺入宋朗的脖頸。
速度之快,宋朗壓根都反應不過來。
“其實,我也會點拳腳功夫,就是你們都不知道罷了。”
宋衎抽出匕首,血自他脖頸噴湧而出,濺了些許在宋衎衣袖上。
宋衎坐回椅上,将原先那杯涼了的茶潑掉,又為自己到了一杯。
“來人。”
帳外侍衛立即湧入,見倒地的宋朗微微訝異,他們都想不到宋衎居然有本事殺了宋朗。
“處理幹淨。”宋衎起身離開。
他想見見玄寧,卻着實是不敢了,再被梁王發現一次,他就真的要動玄寧了。
他先去找了兀格臺,便又回到梁王帳內。
帳內依舊沒人,只他一人自斟自飲。
“解決了?”
宋衎點頭:“是父皇安排的人善後。”
“嗯,別跪着了。”
宋衎起身上前:“父皇,兒臣為你斟酒。”
梁王笑了,他已經喝得微醺,也心情頗佳:“你坐着,陪我喝。”
宋衎在他心裏是很不一樣的,不僅僅是因為他是阿圖瑪的孩子。
曾經流亡到突厥,隐姓埋名生活了三年,與鄰家女阿圖瑪相知相戀生下宋衎。
他到現在都記得當初顫顫巍巍從穩婆手裏接過小小一團的宋衎時,那種初為人父的激動與茫然。
後來他殺回梁國,做了皇帝。
做了皇帝,後妃無數,他的孩子并不少,卻沒再有當初的那種感覺。
他當了皇帝,就更不可能躬親事子。再也不會輕輕拍着誰的背哄他入睡,也不會因為午夜驚醒時,見到身邊熟睡的妻兒而稍感安慰。
他衆多子女裏,別人是皇子公主。
只有宋衎是兒子,是血脈相連的至親。
所以他到現在都後悔,後悔為何執着于回到梁國。
假如和阿圖瑪留在突厥,她不會死,宋衎也不會與自己貌合神離。
那時他明明什麽都有,卻還是要追逐虛無的權利,埋葬了發妻愛子。
梁王年紀大了愈發多愁善感,又喝了酒更是如此,他少見地露出慈愛的神色看着宋衎。
“等爹爹把朝中事都解決了就傳位給你,你要是實在喜歡玄寧留在身邊也未嘗不可。只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得把他帶來的人都解決了,再放出風說玄寧死了。到時候齊國要戰還是要賠償都無所謂,咱們都能接受。”
“父皇。”宋衎垂着眸并不看他,只是倒了一杯酒遞給他,“兒臣不會,阿寧想回家我便放他回去。兒臣求的不是将他鎖在身邊,兒臣要他一世平安。”
梁王愣了好半天,才勉強擠出點難看得不行的笑:“那我不動他便是……”
他将杯中酒飲盡。
“父皇臉色很差,可要尋個太醫來。其實阿寧帶來的那位女醫師醫術比太醫院裏大多人都要強。剛巧她也在,不若喊他來為您診一脈?”
梁王仿佛想到什麽,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宋衎藏在寬袖裏的手。
“罷了,獵場裏闖了刺客,二皇子遇刺身亡。寡人許是驚着了,先歇下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宋衎起身行禮,退出帳外。
回去時兀格臺抓耳撓腮地等他回來。
昨天宋衎叫自己去找姜韻寒要慢性毒藥,他沒說是什麽原因,兀格臺也沒問。
今天才知道他是要給梁王下毒。
差點沒給他吓死!
攔都攔不住,只能在屋子裏着急地走來走去。
見他回來了,終于能松一口氣。
“太子表哥,你真的吓死我了。早知道你就是說說我也沒必要提心吊膽這麽久了。”
“已經喂給他了。”宋衎脫下帶血的外袍遞給他,“今夜夠累,先是殺了宋朗又哄着父皇喝毒藥。”
兀格臺完全僵住了。
他沒與梁王相處多久,對他所有的了解都是來自他父親。
那不消說的,梁王那位小舅子是恨透了他。自然而然,兀格臺認知裏的梁王狡詐多疑、自私自利、心狠手辣。
“表哥,你太厲害了。但是你到底怎麽哄着他喝的?”
宋衎心裏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難受,好半晌才說:“本宮給他到的酒,他當然會喝。”
“表哥,那你為什麽要我問姜韻寒要慢性毒藥,次數多了梁王總會有疑,幹脆直接弄死以免夜長夢多。”
“嗯,你說的不無道理。”宋衎說,“可是朝中情況太複雜,本宮厘不清,需得他給鋪好路。”
兀格臺:“……”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
因為梁王遇刺一事秋獵提前結束,梁王雖無事,二殿下宋朗卻是遇刺身亡。
懲治一幹官員後梁王便又回了京。
自獵場回來後,梁王得了一場大病。太醫診不出原因,只說是驚懼過度。
只是總也不能好的齊全。
他心裏很清楚原因,卻只字不提。
只是清掃朝堂,又為宋衎培養勢力。
朝中人真真正正關心梁王的并沒有多少人。
梁王若駕崩,擁戴宋衎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