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殺豬女也有春天(九)
殺豬女也有春天(九)
第二十章
直到回到了相府的廳中,向晚知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她以前做任務,都是自己穿到人家身體裏面去,好像她成了那個人一樣。然而這次卻是去人家夢裏,跟他們在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天,雖然稱不上時間有多長,但向晚知早已經把他們當朋友看待了。
那裏面雖然是路淮川的夢,卻和外面的世界沒有什麽兩樣。裏面的人一樣的鮮活,就跟他們活着的時候是一樣的。路淮川這麽多年不說,想來宦海沉浮多年,最讓他魂牽夢繞的依然是那個小鎮子。不僅是因為那裏有他最愛的人,還因為那裏是他故鄉,有他最熟悉的味道。可是當年為了救褚慶涵,小鎮子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再也不複往日世外桃源般的美好。也就成了他這些年心心念念、想到卻到不了的彼岸。
正是因為那裏的人都如此的真實,讓向晚知這個局外人身在其中卻不能用局外人的眼光打量他們。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忘記了,這裏面的人早已經死去多年。她在路淮川面前站了一會兒,沒有看到他睜開眼睛,心中那種猜測越發确定起來。她轉頭看了一眼奉君,他已經坐到旁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他們入夢之前沏的,奉君倒出來,裏面還有微微的熱氣。路淮川的夢裏,早已經是滄桑巨變,然而現實中卻不過是一杯茶的時間。都說黃粱一夢,醒來大徹大悟,放下心結。然而有些人,心結已經在心裏打了幾十年,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那又會怎麽樣呢?
以前沒人告訴大家,現在她知道了。
執着如路淮川,情願呆在夢中也不願意醒來,他寧願死,都不願意打開這個心結。別人看他一個毫無背景的寒門士子,這些年來雖然沉浮不斷,但總的來說還算是平步青雲,多少都覺得他有些少年意氣,但是沒人知道,他的少年意氣,早就在那天晚上,跟着那個殺豬女一起,消失在了時光當中。
要有多深的感情?以前向晚知覺得他是執念,人對得不到的東西和人都有種執念,尤其是看上去目标明确的人。因為目标放在眼前的時間太長了,就會認準這一件東西,一旦辦不到,就會寝食難安。如果不是那麽目标明确的人,他們的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早就看開了,哪裏還會有什麽心結?
但現在,向晚知覺得她錯了。如果只是執念,路淮川不會再在很多年之後的夢中依然想念着他們。不僅是胡大姑,還有那個他成長過的小鎮。向晚知甚至想,他一生的溫暖,是不是都已經在那裏了?
他送褚慶涵回宮,有匡扶大義的功勞,加上能力出衆,本身也是新科狀元,人人豔羨又眼紅。他出身寒門,毫無背景,褚慶涵有意将他當做純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褚慶涵手中一把劈開舊制度的刀,這些年來跟褚慶涵一唱一和,推行改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舊黨派。但文人清流那邊,也沒見他占到多少好處,路淮川孤臣一個,不喜歡跟人結交,褚慶涵也不會允許他跟人結交。這些年在官場行走,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盼着他早點兒去死,。就算有人接近他,想要對他好,路淮川心裏也不會相信吧?所以,少年時代在那個鎮子上得到的東西,才顯得如此彌足珍貴。
那畢竟是他這一生僅存的溫暖啊。
向晚知站在那兒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看到路淮川睜開眼睛。這次奉君難得的沒有對她冷嘲熱諷,而是在她朝自己看過來的時候,好像還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口氣。“他不會再醒過來了。”路淮川在夢中跟她告別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寧願留在夢裏,也不願意出去再面對炎涼孤獨的世間。
向晚知聽得很清楚,她是不死心,她私心覺得,路淮川不應該無聲無息地死在夢中,而應該做出一番大事業。她來這裏的時間雖然短,但外面的那些言論她可都聽說了。路淮川推行的改革才進行到一半,他難道就不想看看結果嗎?就這樣撒手,怎麽看怎麽不像他能夠做出的事情。
“那……有沒有辦法,把他給弄醒……”向晚知不想讓他就這樣離開,暫時不想去管會不會違背路淮川本人的意願。她努力給自己剛才那句話找理由,“我是覺得,他就這樣在夢中死去,不太符合胡大姑的委托,她不一定會認為我們已經完成了……”
按照向晚知之前的打算,她去夢中,讓路淮川重新回到當年,解開心結,然後等他醒來,想辦法給他安排一個姑娘。他現在位高權重,長得又好看,有的是小姑娘想跟他在一起。到時候老夫少妻,不知道羨煞多少人。但……自從進了他夢中,向晚知就發現好多事情根本不是她可以預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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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姑說要讓路淮川幸福,你認為是要讓他解開心結,但你看他,就算沒有解開,他在夢中不一樣快樂高興嗎?”在夢中,路淮川已經打算和胡大姑成親了,在那裏她既沒有喜歡上別人,也沒有早早死亡,雖然兩人中間有些波折,但跟路淮川曾經經歷的比起來,已經好太多了。
如果照這樣算起來,那路淮川也算是幸福安康了吧?
但她總是說服不了自己,她覺得,路淮川這個人,一生太過清苦,過得十分不容易。一身血肉都給了這個國家,他不應該在他這間比茅草房好不了多少的相府裏,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奉君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麽一樣,說道,“你知道如果我們沒來,路淮川會怎麽死嗎?”向晚知擡頭看他,“兩個月之後,他南下懲貪,被人在半路截殺。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身邊也沒什麽高手,只能受制于人。”
向晚知突然就沉默了。是啊,如果他醒來之後的結局,是兩個月後客死異鄉,那還不如就讓他沉湎于夢中,那裏起碼有他一直心向往之的桃源,和他最愛的人。
而且,不管是現在死,還是兩個月之後死,路淮川一樣,看不到由他一手整饬的山河重新煥發新光彩的那一天。
不知道為什麽,向晚知覺得胸口突然有點兒堵。大概是同情心作祟,她總覺得路淮川不應該這樣,這樣……感覺總是辜負了他這一生。
“好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奉君聲音中居然有着淡淡的溫情,“現在的結果,正是路淮川想要的。”
向晚知只能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那既然是路淮川想要的,将來胡大姑問起,也不算是她沒辦到吧?不過就算是這樣,她心裏還是不怎麽好受。
奉君那杯茶終于喝完了,他站起身來,對向晚知說道,“我們得趕緊離開。”路淮川新任宰相,莫名其妙就死在了自己家中,尤其是死之前還跟兩個陌生人在一起,這樣簡直是把嫌疑往自己身上引。再不走,等到其他人發現了路淮川已死的事情,他們想走,就很麻煩了。
向晚知點點頭,她原本還說能不能逛下街的,她不是每次都能來這些地方,難得來一次,當然要珍惜了,但現在看來,好像是不太可以了。
雖然是有點兒遺憾,但是向晚知也知道孰輕孰重,正要點頭,外面突然傳來相府那個小厮的聲音,“大人,陛下來了。”話音剛落,褚慶涵的聲音就在外面響了起來,“淮川,正好今日有空,我來找你手談一局。”
向晚知看了奉君一眼,只能認命地去打開了門。
乍然間見到一個陌生女子,褚慶涵還愣了一下,随即看到路淮川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好像失去了骨頭一樣,他心裏立刻跳了一下。路淮川這人極有風骨,從來都是一身文人傲氣,走到哪兒背都挺得筆直,兩人相識這麽多年,他還從來沒有看到路淮川坐成這副模樣呢。
褚慶涵連忙進去,急急忙忙地叫了路淮川兩聲,當然是得不到他的回應的,褚慶涵當慣了皇帝,積威甚重,一個眼風下來,就有人湧上來,将奉君和向晚知團團圍住。他上去輕輕拍了拍路淮川的肩膀,然而一動,整個人就倒了下來。路淮川已經沒有了呼吸。
自己的宰相,死在了府中,旁邊還有兩個陌生人,這任誰都會往奉君和向晚知身上想。褚慶涵并不認為他們兩個會無緣無故地殺人,将路淮川的屍體放好,兩步走下去,居高臨下地沖着向晚知喝道,“說,誰派你們來的?”
沒人派他們來。但是這話說出來褚慶涵估計也不會相信。此刻正是改革的關鍵時間,說路淮川死純粹是他自己想死,誰都不會相信的。
然而即使不相信,向晚知還是要說,“沒人派我們來,是相爺請我們來的。陛下若是不肯相信,可以問他的随從。”
褚慶涵冷笑了一聲,明顯是覺得向晚知這句話是在逗他玩兒。他眉間有着濃濃的陰郁,比在夢中看到的時候還要讓人膽寒。然而向晚知卻不怕他,“真的沒人。路大人多年來有個心結未解,請我們來幫忙的。”
提到路淮川的心結,褚慶涵也明白幾分,他看了一眼向晚知,說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路大人心結解開,也不想活着了,幹脆就自己死了對吧?”
向晚知很想說“是”,然而她知道褚慶涵不會相信的。
屍體上面并無傷痕,告訴他路淮川是在夢裏死的,誰都不會相信。
褚慶涵不想再跟他們廢話,伸手一招,就要把向晚知和奉君兩人下獄。他話還沒有說出口,路淮川的老管家就過來了,他手上拿着一封信,跪下來交給褚慶涵,“陛下,這是我家大人剛才才寫下的,讓老奴在你來了之後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