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一衆人聽完楚孑的話, 趕緊查起了資料。
不查不要緊,一查吓了一跳,果然有這麽一件事, 說得和劉賀的死真的非常像。
那是距離此處不過幾十公裏的靖安縣,幾年前發現了一個大型的墓坑, 經過調查化驗, 發現這墓坑是屬于東周時期的, 公元前300年左右。
而駭人的是, 那個墓坑當中有足足47具棺材, 這直接成為了我國一個墓坑當中發現棺材數量之最!
死者的身份竟然也非常統一, 無一例外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妙齡女性,而在她們的腹部胃的位置,都發現了香瓜子。
就算用常識去想一下,47個身強力健的女性也不會這麽平白無故一起去世,而且她們的身份也存疑, 要是底層人民,那很可能就用席子卷卷就完事了, 何必用棺材?又何必挖這樣一個大坑葬在一起呢?
她們之間的共性, 除了年齡和性別都一致之外, 就是腹部的香瓜子了。
有人猜測是某種宗教祭祀,也有人猜測是某種病毒時疫,各路專家衆說紛纭,但顯然罪魁禍首就是那些香瓜。
那麽劉賀的死,會不會也和這些香瓜有關呢?
但秦铎立即提出了質疑。
“東周的那些女子香瓜子停留的部位是胃部,顯然是剛吃了香瓜就去世了, ”秦铎看向科技組複原的劉賀腹中香瓜子的位置,“你們看, 劉賀腹中的香瓜子有的在胃中,有的在腸道,臀部附近也有分布,顯然不是剛吃完就死了。”
在一旁的專家也點點頭:“據我推測,劉賀死亡的時候應該是吃過香瓜之後的6-8小時。”
“那會不會是某種毒藥,在服下之後6-8小時才發作呢?”一旁另外的研究員好奇道,“畢竟吃香瓜吃死,還是挺……離譜的吧?”
雖然劉賀的一生都有些離譜,但這樣的死法未免蹊跷。
一衆人陷入沉默,都在揣測着這種可能。
“可是,誰有這個動機去殺海昏侯呢……”秦铎的發問問出了研究員們的心聲。
緊接着,大家得出了統一的答案:“這會不會和漢宣帝劉詢有關?”
這的确是最靠譜的猜測了。
劉詢就是在劉賀被廢之後,被霍光扶上位的新帝。
雖然二人年齡基本相同,但與從小養尊處優、荒唐任性的劉賀相比,劉詢的童年經歷可是坎坷得多。
劉詢的父親劉進是漢武帝的嫡長子,卻因為漢武帝晚年時期的巫蠱之禍含冤而死,親眷下屬也一通被斬,獨獨留下了劉詢一人。
劉詢從小在山野間長大,基本上就是一個放牛娃,但對人情世故看得非常通透,顯然和劉賀不是一個等級的。
不然他也不能在繼位之後一直韬光養晦,甚至在霍光死後還給了他黃腸題湊和金縷玉衣的帝王待遇,轉頭卻又直接把霍氏家族斬草除根。
簡而言之,劉詢的成長經歷注定了他是一個善于控制人心、權術高明的帝王,但這不意味着他是一個不好的帝王,反而在他執政的期間,達成了“漢宣中興”的小盛世。
但他對于自己的前任帝王劉賀是怎麽看的呢?
這從他的做法中就能窺見一斑。
在劉賀被貶為庶人之後,回到了昌邑國的故土,而劉詢則是派了一個太守去照看劉賀的起居。
說是照料起居,實則是監視,并定期将劉賀的一舉一動彙報給劉詢。
這人名叫張敞,說是他改變了劉賀的後半生也不為過。因為劉賀在昌邑國故土的日子過得實在不咋地,雖然在外人看來住着一個巨大的寝宮,但實際上是被幽禁在了裏面,往來送飯都是用小窗口傳遞的。
和坐牢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在這種狀況之下,十九歲的少年不止精神狀态遭受了極大地打擊,身體也出現了問題。
根據《漢書·武五子傳》記載,張敞寫下的原文是“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還“面部黑黃,走路一瘸一拐,行動不便”。
據專家推測,彼時的劉賀很可能是患有肝腎疾病,同時腦血管堵塞,才造成了如此症狀。
這和西漢時期帝王将相都鐘愛飲酒的文化大有關系。
但顯然張敞在寫下這些彙報的時候是帶着點憐憫的,否則大可以只說身體不好,不用寫的這麽詳細。
總之,這樣帶着點春秋筆法的簡報起到了作用,在霍光死後,漢宣帝劉詢為了彰顯自己的帝王大氣,将一批漢景帝、漢武帝時期貶黜為平民的諸侯一一找到,挨個給了封號。
而劉賀也搭上了這趟順風車,被封了海昏侯。
這件事,也足以看出劉詢的手腕了。
如果他想彰顯自己的大氣,完全可以恢複劉賀昌邑王的身份,或者給個昌邑候的位置。
但他沒有。
而是選擇了一塊地處偏僻,遠離長安城的封地,和昌邑國隔着幾千公裏。
根據當時的記載和現代考古經濟學、人類學的專家推測,彼時的豫章郡和海昏縣每平方公裏的人口只有2.12個,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蠻荒無比了。
而且氣候和經濟條件都不好,更別提還要一路舟車勞頓,帶着金銀細軟、鍋瓦瓢盆遷徙了。
劉賀在成為海昏侯之後,可以說是非常謹慎、小心了,之前在內棺底部發現刻着字的金餅就是例子。
“海昏侯元康三年酎黃金一斤”
元康三年正是劉賀成為海昏侯的那一年。
而漢宣帝對此是怎麽回應的呢?
《漢書·漢五子傳》也有記載,“侍中衛尉金安上 上書言 賀嚣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
意思就是劉賀作為曾經被廢除的人,不用侍奉宗廟了。
這話說得再明白一點就是剝奪了劉賀政治權利,連祭祀祖宗都不用來了。
這時候的劉賀會怎麽想,他雖然現在是海昏侯,但已經被整個劉氏家族邊緣化了。
所以,他才和妻子一起,接連給漢宣帝發去請求“秋請”的木牍,但這些木牍無一例外都被原封不動地發了回來。
頭先,主墓室西側淤泥中出土過一塊半米多高的漆木板也許代表了劉賀此刻的心境。
那塊漆木板被發現的時候還很不起眼,但經過考古學家們的不斷拼湊、研究,才發現了了不得的事。
那上面的畫像,很可能是孔子。
這樣以來,這就是我國歷史上出土的最早的孔子畫像!
它與當今流傳的所有孔子畫像也都不太一樣,上面的孔子并非一個“猛男”,看上去頗為清瘦高挑,穿着一件長袍,而他對面坐着的則是最滿意的大弟子顏回。
當然了,發現這孔子畫像除了能證明劉賀信奉儒家之外也說明不了什麽,重要的是它上面刻着的一行字“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這話的意思簡單明了,受重用時就積極進取,被舍棄時就韬光養晦。
恰恰是劉賀之前成為帝王時沒有做到的,而如今他被舍棄,理應開始韬光養晦。
更有意思的是,在主墓室相同的地方,還出土了一大塊銅板,經過研究,應該與這塊漆木板是一套的,也就是說,這塊漆木板本身其實是一個銅鏡的背板。
這句話刻在了一面鏡子上,是否是“以此為鑒”的意思呢?
是不是劉賀時時刻刻在提醒自己,照照鏡子,三省其身,如有教訓,引以為戒呢?
恐怕是這樣的。
就從劉賀那非比尋常的私印也能看出端倪。
劉賀的其他印都是龜紐,符合諸侯的用度。
唯有刻有劉賀二字的私印上面是一個“意象”:張揚的翅膀,外突的眼睛,內鈎的尖喙,像是猛禽。
楚孑猜測,這可能是一只枭,也就是貓頭鷹。
在漢代,貓頭鷹其實是一種不吉利的鳥,但劉賀卻把它用在了自己的私印上。
還在昌邑國的時候,張敞曾經問劉賀從昌邑區長安的路上有沒有見到枭。
劉賀回答的回答頗有深意,他說:“去的時候沒有見到,回來的時候卻見到很多。”
劉賀或許就是用這個東西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尤其是在需要用到私印的場合,不要為邪惡左右,也要小心被邪惡所害。
這無疑是在經歷巨大挫敗過後的一種成熟。
此刻,他雖然是海昏侯,但行動空間并沒有多大的改善,從墎墩山旁邊的紫金城遺址來看,劉賀居住的地方大城套小城,最內裏還只有一道門,與在昌邑國時的幽禁相差無二。
他一定是想象自己正在“舍之則藏”,韬光養晦的階段。
這對于當今聖上來說,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威脅。
很快,劉詢就找到了劉賀的破綻。
漢書記載,在一次劉賀和當地官員孫萬世閑聊時,孫萬世問他當時為什麽不殺掉霍光,而是讓他平白無故地奪走了玉绶(玉玺和绶帶)呢?
劉賀說的确如此,當時錯失了機會。孫萬世又說,認為劉賀不久就會變成豫章王。劉賀沒有否認。
正是這一件小事,讓漢宣帝劉詢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削去了他三千戶食邑,以示懲戒。
要知道,當時整個豫章郡,劉賀一共也只有四千戶食邑啊。
而在整個西漢歷史上,所有諸侯被削廢的食邑,一共也就是六千戶,其中竟然就有三千戶是劉賀的……
這顯然觸碰到了劉詢的逆鱗。
巧合的是,第二年,劉賀就去世了。
事情盤到這裏,很難不聯想到劉賀的死和漢宣帝劉詢有所關聯。
但具體的證據在哪呢?
很快,一位體質人類學專家從國外回來,來到了小小的墎墩山。
他的任務很簡單——
要從劉賀的遺骸中,提取他的DNA信息,以便進一步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