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實驗員看到秦铎這麽看自己, 着實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該有的忌諱還是要有。”
秦铎眨了眨眼:“不是,這紅繩子管用嗎?”
“管用, ”實驗員拽了拽繩子,“這玩意老結實了, 要不我綁你一下子試試?”
秦铎:“……”
大可不必!
其實, 雖然說考古學家做的都是十分正經且十分唯物主義的事, 但也有不少人心裏有這點那點的忌諱。
他們通常不會用別人的手鏟, 除了手鏟是老師饋贈的重要物件以外, 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知道別人有什麽忌諱。
畢竟, 即使不是因為發掘別人的墓葬而忌諱,也會因為考古這件事本身就帶有一定風險,所以才如此避諱。
當然了,用紅繩子、戴護身符這種事在別的行業也多了去了,在考古界也只能算是趣聞一件。
而一衆實驗室考古的研究員在确定了要将內棺轉移至實驗室之後, 就進行了多套方案的推演。
考慮到內外棺椁木的腐朽情況嚴重,難以分離, 最終, 他們決定将已經空蕩的外棺和內棺一起轉移。
而這之間的空隙, 則需要用什麽東西填補上,否則很可能會晃蕩。
國家強有力的科技支援在這一刻又得到了體現,一種新型材料,名叫“聚氨酯發泡材料”的東西被提了出來,很快被采納了。
這種材料是一種複合的化學液體,但噴射出來之後, 經過一系列化學反應,可以很快變成固體, 就像是堅硬的發泡奶油一樣。
它海域體積大、重量輕的優勢,可以有效的把包裝體內的任何空間都填的很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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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聚氨酯發泡材料在考古學中的首次應用,誰也不敢保證效果實際如何。
所以實驗室還進行了多次模拟實驗,直到半個月後才徹底定下這種方案。
打包則是又用了兩周的時間,真的應了那句網絡流行語,“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
到了真正轉移棺材的那天,考古工地熱鬧極了,不僅僅是所有的考古學家和工作人員齊聚,就連隔壁村的村民也都過來圍看。
畢竟當時是他們發現的盜墓賊,也是他們第一時間就聯系了西江研究所,這座古墓才得以保存完整,要論這次考古工作有這麽大的收獲誰能論上頭等功,功勳章上絕對有這些村民的名字。
棺材就在大家的注視之中緩緩升起,穩穩當當,專家組懸着的心也算是踏實了下來。
轉移到實驗室不過是幾百米的路程,卡車卻走了幾個小時,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再往前挪動。
一衆工作人員也跟着卡車緩緩前行,盯着那脆弱的棺材目不轉睛,眼神幾乎虔誠。
這就像是這次的整體考古工作一樣,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謹慎有加,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之下,才大功告成。
楚孑行走在這樣的隊伍裏,只覺得與有榮焉。
翻過一座小小的土坡,實驗室就在眼前,而考古工地也消失在了大家的視野裏。
這也代表着海昏侯墓主墓的田野考古發掘工作正式結束。
這座恢弘的墓園是以海昏侯和他夫人的墓為中心建立的,包含兩座主墓七座陪葬墓,以及院牆、門闕(que1)、祠堂、廂房等建築構成。
這是中國迄今發現的面積最大、保存最好、內涵最豐富的漢代列候墓葬。
而确定墓主人身份的最後一步,就将在華國考古史上最先進的實驗室內完成。
內棺被放置好之後,專家學者們早已在周圍站好。
最大的挑戰即将開始。
而這時,根據之前采集到的數據所做出的模型推測結果也出來了。
情況不容樂觀。
現在的外棺下面是有四個輪子的,是為了方便當初下葬時主棺的移動,根據輪子的大小,估計原本主棺高度至少是現在的三倍以上。
而整個主棺塌陷情況最嚴重的就是內棺。
這個結果一出,專家組的心理立即七上八下起來。
他們都知道,內棺內部的文物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氣氛肅然,而他們面臨的第一道挑戰,就是要揭去內棺表面用于保濕防裂的宣紙。
這是一個既無趣,又磨性子的活。
而在工地以手穩和心思沉定出名的楚孑自然是被選進了這項工作裏。
他足足在內棺旁邊站了兩天,才終于把所有的宣紙全部揭開,而沒傷害到內棺的椁蓋板。
秦铎都怕楚孑因為太累直接昏迷了,這兩天流水一樣的給他投喂零食小飲料,還有事沒事給他扇扇風,可謂是無微不至。
一衆專家也是變了法的誇楚孑,但在楚孑的主觀世界裏,這些都是嗡嗡叫,根本沒有走心。
冷漠無情的工作機器,石錘了。
三天後,終于到了開內棺的日子。
和開主棺的椁蓋板流程是一樣的,實驗員們先撬開一道縫隙,然後插入裹好布的木條,并用紅繩子綁緊,最後用吊機向上吊起。
照例,待到剛打開一道縫隙的時候,研究員們就迫不及待地向裏看去了。
但很快他們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
一片狼藉。
比他們想象中的狀況還要糟糕。
這場面直到椁蓋板徹底吊離也沒變得好看多少。
到處都是淤泥,而最關鍵,也是大家最期待的遺體卻不見蹤影。
“經過這麽多年的浸泡,又不是完全封閉、隔絕空氣的環境,遺體已經徹底被腐蝕也很正常,”生物組的專家嘆了口氣,“只能看看能不能推測出遺體的位置和體型了。”
通常情況下,遺體是最能證明墓主人身份的。
但其實在古墓裏,遺體消失的情況也非常常見,所以大家也沒太洩氣,而是繼續認真地清理着。
這一認真清理不要緊,還真被大家發現了不少“驚喜”。
寶貝真是好多啊!
內棺左右各有一把佩劍、還有溫潤的玉佩、鮮紅的漆盒、環首刀把……
雖然遺體一早就被腐蝕了,但這些文物卻被保存的極好,甚至還能看出它們曾經的顏色!
而且,這些顯然都是墓主人生前最寶貴的東西,本身就無比珍貴又精致,在淤泥中一個一個露出頭來,讓一衆研究員立馬“回了一口血”。
頗有一種浪裏淘沙的快樂。
楚孑本也正正常常的挖着,但忽然覺得挖出來的三四個玉做的小玩意怎麽看怎麽不對勁,立馬停了手。
他負責的是內棺的南側,也就是遺體頭部的位置……
等他看清那幾樣東西之後,瞬間發出了一聲“我去”。
旁邊的幾個工作人員也圍過來了,看清之後同樣發出了“握草”的聲音。
零零碎碎的玉器不是別的,正是玉覆面!
也就是先秦禮節傳下來的,玉制的面具!
而它們已經碎了,但依稀能看得出來,這原本就是覆在死者眼睛、鼻子、嘴巴上的部分……甚至還保留着五官的形狀!
這就是所謂的“九竅玉”
看上去相當驚悚!
這還不能細想。
如果一細想,就知道楚孑挖的這一塊淤泥,應該就是原本遺骸的頭部……
楚孑阖目凝神半晌。
幸虧他是學殡葬學出身,不然還真不一定頂得住這份沖擊。
很快,挖到這樣的玉的不止他一個。
經過長時間的地質運動,原本都覆蓋在亡者面部的玉都已經散落各處了。
而這還不是漢代流行的“玉殓葬”中最重要的部分。
研究員們很快又在棺材的中部發現了七塊巨大的玉璧。
它們呈四縱三橫的十字型排列,稍加思索便知這應該是覆蓋在遺體之上的,應該剛好能蓋住遺體的胸、腹、陰等等部位。
而在楚孑緩過神,繼續發掘之後,也在玉覆面的部分之下挖到了不少別的玉塊,大家猜測這很可能是死者頭下的玉枕。
至此,墓主人遺體的大小和位置就基本确定了。
正當大家還沉浸在挖出亡者貼身的玉器的複雜情緒中,一位研究員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凸起。
那是在一片狼藉之中的白色凸起,方形,似玉。
而位置正好是在他們推測的遺體的腰部。
“會不會是……腰間佩戴的私印?”
一種研究員對了個眼神,異口同聲說道。
不僅僅是漢朝,放眼整個華國古代,男人都是很喜歡在腰帶上佩戴些東西的。
而方形的玉顯然不是玉佩,只能是印章這一個解釋了!
考古隊立即對那個小凸起進行了謹慎的提取,很快它便水落石出。
這正是一枚漢代常見的“方寸之印”,邊長2.1cm,總高1.5cm,用上等和田玉雕琢。
而它的地步,陰刻了兩個小篆的字,左右等分,一樣大小。
随着最後一點淤泥被沖刷幹淨,考古人員都湊近細看,希望這是他們想得到的答案……
皇天不負有心人。
那正是幾百號人都期待的兩個字。
“劉賀”
至此,墓主人的身份終于塵埃落定。
哪怕前面有再多的旁證側面指出了墓主人的身份,也沒有這枚小小的玉印上面的兩個字來的更有說服力。
劉賀,這位一生都充滿離奇色彩的人的墓,終于被找到了。
公元前86年 7-19歲 昌邑王
公元前74年19歲 封帝
27天後被廢軟禁
公元前63年 30歲 改封海昏侯
公元前59年 33歲 病逝
2000年彈指一揮間。
考古學家經過如此長時間的努力,終于重見了他。
在場的所有人無不感到唏噓。
這可能就是考古學最有成就感的瞬間。
但這種微妙的氛圍,很快被打破了。
因為楚孑還在繼續挖土。
然後。
他挖到了內棺的最底部,停了手。
一衆考古學家看着那又雙叒出現的金黃色,陷入了沉思。
又tm是一排金子。
劉賀,還得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