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王花工聽完, 當即覺得心髒一陣抽痛。
“你說什麽?暴力摩托團?”他驚愕問道,“你怎麽會和他們攪上關系呢?”
花仔鄭重地點點頭:“沒錯,我是在網上找到他們的, 聽說他們會收很多學生當會員呢。”
王花工又問:“這是個什麽樣的……社會團體?”
“我也不清楚,”花仔的眼神愈發堅定, “反正, 只要能讓我擺脫學校裏的這些廢物, 我就什麽都不管了, 哪怕讓我給他們保護費、讓我去做壞事, 我也心甘情願!”
王花工激動道:“孩子, 糊塗啊!怎麽能為了這種事去……去加入這種組織呢!”
花仔反問:“可是這和您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王花工痛心,“我的兒子,就是被這種組織害死的!”
“真的麽?”花仔眼神黯淡下來,“但我真的不想再被那幫家夥欺負了。”
王花工只覺得焦急,又問道:“你怎麽不和父母、老師說呢?”
“說了, 沒有用的,”花仔嘆了口氣, 有着這種年紀不該有的哀愁, “我的爸媽都很忙, 沒空管我,我和老師說了,老師也只是把他們叫過去問了問,但根本不管用,他們回過頭來還是會欺負我,我再去告老師, 老師反而問我,為什麽他們只欺負我, 不欺負別人呢?”
說到這裏,花仔擡頭,看向王花工和楚孑,問道:“叔叔、哥哥,你們說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他們只欺負我、不欺負別人呢,難道我做錯了什麽嗎?”
楚孑看着花仔的神色方才流露出了一絲十三四歲少年的樣子,頗為心疼,溫柔道:“不是的,是他們做錯了,不是你。”
“哦。”花仔低下頭,“謝謝哥哥,我也覺得是。”
“沒事的,”楚孑又問,“你剛剛說見過暴力摩托團的人,他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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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哥哥,你要找他們做什麽?”
“只是有些事想問清楚罷了,”楚孑看着那個摩托車的木雕挂墜,輕輕道,“有些必須要問的事。”
花仔拿出手機,給了楚孑一串地址。
然後,楚孑把花仔送到了他們家的樓下,這才散了。
“我們去暴力摩托團看看吧?”楚孑向王花工問道。
半天沒聽到回答,楚孑這才意識到,王花工似乎從剛剛開始就很沉默。
“怎麽了,王叔?”楚孑輕輕拍了拍王花工的手臂,“您身體不舒服?”
“啊……不是,”王花工方才回過神,眼神依舊渙散,“看着花仔的那副樣子,讓我想到了一些以前昌兒的事。”
“什麽事?”
“是一些我當時覺得沒多大點事的事,”王花工搖搖頭,“以後再和你說吧,咱們先去這個什麽摩托團看看。”
楚孑也沒再追問,只道:“好。”
……
夜幕低垂。
二人費了不少功夫,又是坐車又是打車最後還騎共享單車走了好大一段,才按照地址來到這個叫王武窯的地方。
這裏雖然在城東,但也是城東的郊區加貧民區了,因為城市的垃圾站就在附近,所以到了深夜,除了頻繁出動的垃圾車,這裏連行人和車輛都沒有,顯得十分寂靜。
而楚孑和王花工越走,心也越提到了嗓子眼。
“王叔叔,要不我們明天天亮了再來吧,”楚孑實在覺得不太對勁,這附近太荒涼了,“咱們也得注意安全不是?”
“是的,小楚,要不你先走吧,”王花工的步履不停,越走越快,“我非要去看看這個什麽摩托團不可。”
楚孑感到為難。
他知道王花工帶着點破釜沉舟的架勢,他是攔也攔不住,勸也不知道怎麽勸。
無奈之下,他只好提前編輯了報警短信,寫清了地址和情況,然後放到了口袋裏。
“咱們先悄悄觀察一下吧,”楚孑将王花工拉到路邊,“別直接進去,好不好?”
“好。”王花工滿口答應。
根據花仔給的位置,他們只要翻進前面的那片鐵閘門就算到地方了。
所謂暴力摩托團所在的地點,就在一處爛尾樓裏。
二人蹑手蹑腳地走到爛尾樓工地的最外圍,找了個小土坡,探頭向裏一看,便把整片區域全收眼底了。
兩棟爛尾樓的中間顯然聚着不少人,遠遠看上去,穿着皮衣的人和他們的摩托車黑壓壓連成一片,至少得有二十幾位。
而他們正點着一團篝火,圍在火焰旁邊,不知道商量着什麽。
正當楚孑想拉着王花工離開的時候,一群人忽然散開了。
緊接着,一輛摩托呼嘯而至,上面坐着個至少一米九幾渾身肌肉的大個子,像是拎小雞崽子一樣把後座上的一個人拽了下來。
“就他媽是你!”大個子罵道,“該死!”
被拎下來的小個子顯然是吓壞了,顫顫巍巍地扒着肌肉男的褲腿,“成幫主,饒了我吧,我也是為兄弟們好。”
“放你媽的屁!都說了不讓你去,你還要去!”成幫主人狠話不多,直接從後座拿出來了一個黑乎乎的工具,“媽的,弄你我都嫌髒了手,你自己挑吧,是手還是腿?”
小個子瘋狂搖頭:“不,我真的錯了,求你饒了我吧!”
山坡上。
楚孑看到這個場景也是驚了個呆。
他以前只看到過古惑仔的電影,沒想到現實裏還有這樣的幫派呢。
雖然那個小個子看上去像是吓破了膽,很可能要吃點皮肉之苦,但楚孑分析了一下敵我的戰鬥力還是決定不去見義勇為,只打算報個警,讓警察叔叔來處理這件事。
然而,他一個沒留意,忽然就發現王花工不見了。
下一秒,他就發現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了火堆旁邊,站在了那位倒地的男人前面,像母雞護崽一樣張大了手。
“你們要幹什麽?!”王花工大聲喝止,正義凜然道,“你們這是黑X會組織,是違法犯罪,你們懂不懂!”
這話一出,現場所有機車男都吓了一跳,包括那個肌肉男。
“握草?”肌肉男向後一跳,肉眼可見的滿頭問號,“你是哪竄出來的?”
王花工拿出手機:“我已經報警了!你們要是識相就趕緊散了!”
“我絕對不能看着你們,再禍害一個年輕人!”
肌肉男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光頭,忽然笑了:“老頭,你膽兒還挺大。”
王花工滿臉通紅:“我不怕你!我就是要告訴你,我要對你們這種黑惡勢力宣戰!”
“啊?黑惡勢力?”肌肉男指指自己,“你說我是黑惡勢力?”
“就是你們,我都知道了!”王花工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你們就是那個什麽什麽,暴力摩托團!”
此話一出,現場出現了片刻令人窒息的寂靜。
然後,十幾個男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幾乎傳播到了方圓幾百米。
楚孑見氣氛還好,趕緊現出身形,輕輕擋在了王花工面前。
“各位大哥,我們只是路過而已,”楚孑冷靜道,“我們這就離開,不耽誤你們……處理內務。”
說着,他就想拉王花工離開。
但王花工的力氣卻大得很,十分執拗地站在原地,寸步不離。
“你看那個年輕人都吓成什麽樣了,”王花工道,“你們也是堂堂的大男人,也都有父有母,有手有腳,幹什麽不好,怎麽……幹這個!”
“慢着,你等一下,”成幫主方才咂摸過味兒來,“大叔,你不會以為我想對這家夥動武吧?”
王花工反而一愣,疑惑道:“不然呢?”
成幫主咧着一口白牙哈哈一樂,朝周圍的兄弟們使眼色:“這還有一個以為咱真是黑x會組織呢,看來暴力摩托團的宣傳工作很成功呀,哎草,這逼名到底是誰起的,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旁邊一個留着朋克頭的夾克男答道:“還能誰起的,王昌那小子起的呗。”
“唉,王昌,”成幫主的視線黯淡了下去,“這世道,真踏馬操蛋,操。”
王花工就像是被觸發了關鍵詞一樣,趕緊上前,急切問道:“你們認識王昌?”
“啊?”成幫主也是一愣,“你知道那小子?”
“是啊,我是他爸爸!”王花工答道,“他……他也是你們組織的人?”
“哎呦,是叔叔,”成幫主立即鞠了個躬,“王昌他不僅是我們組織的人,還是我們組織的創始人呢。”
周圍人聽到王花工是王昌的父親以後,瞬間都從摩托車上下來了。
該脫帽的脫帽,該系扣子的系扣子,一個個都鞠躬問了聲好。
楚孑看着這場景莫名覺得有些反差萌,剛剛還都不可一世的機車男們,竟然都這麽講禮貌。
他在心裏默默鄙視了以貌取人的自己片刻,然後才擡起頭。
“創始人?”王花工更摸不到頭腦了,“什麽創始人?你們這到底是個什麽組織?”
“其實說組織有點談不上,一共就我們十來個人,”成幫主站直了,渾身的痞氣一掃而空,“我們是一群機車愛好者而已。”
說着,成幫主又一樂:“而且我們不是無業游民啊叔叔,我們都是有正經職業的,比如我就開了個二手車行還兼職當紋身師,那邊那幾個都是在IT公司上班的,我們還有一位是在銀行工作的高層呢?”
“啊?機車愛好者?”王花工半信半疑,“那我們家昌兒呢?”
“王昌做什麽您不知道?”成幫主略微感到有些驚訝,“王昌是圈子裏很有名的大神啊,專門做改裝機車的,他的工作室就在我車行,回頭我可以能帶您去看看。”
“改裝機車?”王花工還是不信,“能賺到錢嗎?”
“那當然了!”成幫主指着自己的車,“我這輛川崎NINJA H2三十來萬呢,還是王昌他幫我換的排氣管和坐墊,花了我小好幾個呢,我們這幾個人的車都被王昌改過,他可厲害了。”
楚孑這才明白,原來王昌的錢并非做壞事得來的。
他是真的很喜歡摩托車,那麽在做這份職業的時候,應該每天都是歡愉吧。
所以每天就算工作到深夜才回家也甘之如饴。
王花工也花了一會才消化了這是事實,才又緩緩問道:“所以你們是個……正經組織?”
“對啊,老正經了!”
王花工又指了指地下那位:“那他呢?”
“他啊,這個□□……小成員,他不老實。”
“因為前一陣王昌不是出事故了嗎?我們雖然都覺得老天不公平,對那個司機也很氣憤,但也和大家都說了,不要再去找那個肇事司機的麻煩。”
“那個司機雖然犯了彌天大錯,但那天其實他也是疲勞駕駛,連着開了30個小時的車,讨口飯吃太不容易了,而且警察那邊已經立案了,沒個十年八年出不來的,我們作為王昌的朋友再去騷擾那位司機和司機的朋友,反倒是給公安那邊添麻煩了。”
“但這家夥不聽啊,今天又去找那個肇事司機的家屬的麻煩,”成幫主說着又踹了男人一腳,“你說你找那男的就算了,還騷擾人家家屬,真是......要不是我攔着,他差點跟家人打起來了。”
“那你剛剛問他要手還是要腳……”
“嗐,”成幫主打開機車的尾箱,露出了便攜式的紋身槍,“他一直讓我給他紋身來着,我問他紋在哪,想給他紮疼點而已。”
小個子這時候也紅了臉,為自己辯解:“是昌哥把我救回組織的,我要把昌哥的名字紋在身上,等我恢複好了,我還要去找……”
成幫主瞪了他一眼,小個子這才收聲。
火焰處不時發出木柴的爆裂聲。
王花工恍惚之間覺得這就像是自己胸口發出的聲音一樣。
他的一顆心也快在胸膛中待不住了。
這感覺就像是自己進入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一個王昌的世界。
這裏的人們只是一群愛玩摩托車、喜歡紋身的人,僅此而已。
和擁有別的愛好的人似乎并沒有什麽兩樣。
王花工定了定神,花了半晌才消化掉這些事。
他看向那輛摩托車,看向剛剛成幫主說的,王昌替他改裝的部分。
“王昌的活做的很細,又耐心,也很有想法,在我們圈子裏很有名氣的,”成幫主将王花工領到了另一臺摩托車旁邊,“這是王昌他生前最後一輛改裝的車,您想不想……摸摸看?”
王花工靜靜地摸着那車的排氣管、摸着握把、摸着還溫熱的油箱蓋和坐墊。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面對過王昌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着,無一不心有觸動,幾乎落淚。
篝火的光映射在王花工蒼老的臉龐上,某一瞬間,幾乎顯示出一些神性。
很久之後,王花工方才收回手。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問道:“孩子,你剛剛說,你們這個暴力摩托團是王昌成立的?你們這個團,到底是幹啥的啊?”
“很難總結啊,”成幫主想了片刻,沖王花工神秘一笑:“正好明天是大活動,要不,明兒我們帶您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