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孔耀庸早上和同學們上完了早操,回到了他們住的大宿舍裏。這時,同宿舍的同學們有的已到了宿舍裏,有的正在往大宿舍裏進走去,頭上冒着熱氣,臉上汗津津的,脖子裏還流淌着汗水。
有的同學已打了水,在宿舍外面的洋灰臺階前站着,正對着臺階上放着的臉盆,手拿着水淋的毛巾,洗臉擦頭。有的同學則在宿舍外面園場前的地埂邊上蹲着,站着的,身上的右肩或左肩上搭着一條毛巾,在那裏發牙,滿嘴裏是白色的泡沫。
他坐在自己的床沿上,脫下他穿的一雙藍色力士球鞋,從床下取出來他那雙翻毛改成的黑色皮鞋,穿進了雙腳上,這時他站起來,彎下腰身去系鞋帶,只聽“咣啷”一聲,在電燈下,一個閃着銀光的東西,從他的上衣左上方別鋼筆的小口袋裏滑了出來,掉落到了木地板上。
大宿舍裏有幾個同學,有的同學正在和他一樣,坐在床邊或站在床前換鞋子,有的同學提着鋁壺或暖水瓶去打水,有的同學蹲在地下或地板上洗臉刷發,有的上床的同學,則爬上床整理自己的床鋪,下床的站在床前彎腰,在疊好被子,放好枕頭,扽展床單,清掃自己的床鋪。同學們個個忙忙碌碌的,也是他們學生們一天當中最忙碌的時候了。
這時,忽然聽見了這個響聲,大宿舍裏的同學們都停下手裏的活,轉過臉來,把目光都聚焦到他這裏。上床的有幾個同學爬在床邊,向下露出個臉來瞧着他,有的同學手拿毛巾轉臉在看他,有的同學端着牙缸扭頭在看他。
他趕緊低頭細看時,是自己上衣左上方別鋼筆的小口袋裏裝的手表,忽然掉出來了,他趕緊搭起手表,迅速裝進了自己的右褲兜裏。
“孔耀庸,你也有手表啊!”是他一個縣的叫程報安的老鄉同學,這時站在大宿舍的地下,雙眼盯着他,兩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微笑着對他說道。還左手端着牙缸,右手裏拿着牙刷,滿嘴裏是白色的泡沫,從嘴上掉下去的一抹白色泡沫,剛好落到了下面盛着的已洗過臉的髒水臉盆裏。
這時,他臉馬上紅了,不好意思的先掃視了一圈同宿舍看他的同學們,目光停在程報安的臉上,臉上堆上了似笑非笑的笑容,算是對程報安的回答,對自己有手表的默認,再沒有好意思再說什麽了。
他不理睬他們問詢的目光,盡量轉移同學們的注意力,系好皮鞋鞋帶,去打水洗臉刷牙。
手表又勾起了他一陣短暫的回憶。那是他考上中專後,去給父親送了上中專前的最後一次吃的,回來後沒過幾天,他父親從山裏回到了家裏。
等吃過晚飯後,他父親當着全家人的面說:“庸子考上學了,應該獎勵一下,也沒有什麽好的獎品,我看這個手表給他帶去,我也沒有多大用處”,說着就從左手腕上抹下手表,遞給了他,他母親沒意見,就笑着說:“好呀”,他小妹孔耀花,只是聽他們說話,也沒有發言。
他哥哥這時看着那塊手表說:“這是有名的上海表,全鋼的,17鑽”,接着他哥哥若有所思的說:“現在手表是缺貨,不好買的”,稍停頓一下,他哥哥看着他的臉有些為難的說道:“你知道這塊上海表是怎麽買上的嗎?”他哥哥加重了語氣說:“這是我親自去買的,我去找大隊大商店賣貨的尕哥,通過他弄到指标才買回來的”,他哥哥像連珠炮似的又說道:“上海表很貴的,這塊表的價格是一百二十五塊錢,我們全家勞動一年,年底才能分兩百多元的錢”。
父親在家裏待了兩天,就急着帶了些吃的和生活日用品,進山給隊裏放牧羊群去了。孔耀庸從家裏裝上這塊上海手表,來到黃支農校上學。
他為人從小就小心謹慎,他想慕着,戴上了手表太招搖了,學校裏帶手表的同學不多,他們班上只有三四個從城鎮上來的同學才能有條件買上戴,大多數同學都是農村裏來的。所以,他把手表一直藏着,不讓同學們看見。
他在上課時,在教室裏,需要看時間時,就偷偷的從口袋裏摸出來,放在課桌倉裏,或兩大腿這之間,看上一眼。在課間休息或課外活動,上完了體育課,他就在上廁所時,悄悄的從口袋裏掏出來掌握一下時間。在大宿舍裏時,他想看時間,就背朝着同學,小心翼翼的從口袋裏摸出來趕緊看上了下。同學們一直也就不知道他有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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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不小心,把手表從口袋裏掉出來,好多大宿舍的同學都看見了,他就只好戴在了手腕上,可手表原先是他父親戴的,他戴上了表帶兒太寬大了,戴在他手腕上“哐铛”,胳膊往下一甩,手表就堆挎在了手腕上,看着太明顯了,他索性就抹到了小胳膊的上面,他既戴上了,人又看不見,這樣不是更好嗎。
第一學年的第一學期的課程已講完了,馬上就要進入學期考試了,同學們都忙着備考。有些同學除了在白天的自習課上開始複習,晚自習課上也加緊複習外,還利用課外的休息時間,星期天放假的時間複習功課。
一個星期天的清晨,他早上起來,還沒有顧上洗臉刷牙,就出了他們大宿舍的門,往左拐,從門前的試驗地與房子之間長條形的場地上,走到了他們這排房子東面的盡頭,是個丁字小路口,往北是房後,往西是他們的大宿舍。他準備往右拐,到南面城牆下面的男廁所去方便。
這時,他往左面無意識的扭頭,向小路的北面看了一眼,他發現他們大宿舍這排房子後面,這個丁字小路口的北面,在小路上有個瘦瘦的學生,右手舉着一本書,左手插在被兜裏,在小路上,南北來回一步一頓,慢悠悠的走着,他放慢腳步,那個瘦瘦的學生這時正轉過身來,他能看清面孔了,是他的老鄉同學程報安。別打撓程報安複習了,他趕緊轉身加快步伐向廁所方向走去。
他回到大宿舍裏,打水洗臉刷牙,到西面的學生大竈上打了一個四兩的饅頭,回到大宿舍,倒了一茶缸開水,坐在自己的床沿上,一口馍,一口開水,狼吞虎咽,吃完了這頓早餐。許多同學睡着還沒有起來。
他出了大宿舍門,從剛才上廁所的那邊的小路,繼續往南,是直通他們班的教室左面的捷路,他走着,在經過那丁字小路口處,他特意又往北面的他們大宿舍這排房後面看,程報安同學已經不見了。
從這小路往南直走下去,到了盡頭,往右一拐,第一排第一個教室,就是他們班的教室了。當他走進他們班教室時,已經有三個同學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有的在看書,有的在做練習題。這三位同學,裏面一排最前面左邊第一桌,坐的是家同在金州市的老鄉,槐間縣的朱邦明同學,中間一排第三位右邊一桌坐着一個女生,是河州地區叫田鈴的同學,進門一排中間的靠窗左面一桌坐着的,是早上還在大宿舍後面複習的,他同一個縣的老鄉程報安同學。
十一點多了,他先回到了大宿舍裏。不一會兒,程報安同學也回到了大宿舍裏。他打開自己在兩床之間架起的木書箱,在裏面找出二十元錢和十斤糧糧票,準備一兩天內再買些飯票和菜票,開學時買的飯票和菜票已不多了。
他剛剛合上木箱蓋,準備上鎖。
“孔耀庸,你的書箱裏有蘋果”,程報安站在離他不遠的木地板上,程報安自己的床前,從那邊飛過了這說話聲音。“沒有呀”,他轉身看着程報安說道,手裏還拿着上面插着鑰匙的“将軍不下馬”的小鎖。
“我不信,肯定有”,程報安微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對他說,語氣非常的肯定。他苦笑着回答道:“真的沒有”。
程報安走了兩步到他跟前,嬉笑着又對他說道:“我不信,在你的床前,為什麽老聞着有一股果香味,好像是你的書箱裏發出來的”。“真的沒有,不信我打開了你檢查”,他一邊苦笑着有點着急的回答道,一邊轉身真的左手抓着“了掉子”,向上一掀,揭開書箱的木蓋,将身子側到邊,讓程報安看。
程報安掂着腳,向前傾身,往他的書箱裏瞪大眼睛瞅了一瞅,站直身子“咯咯咯”的笑着對他說:“真是沒有的”。他這才如釋重負般微笑着對程報安輕輕的解釋道:“蘋果在箱子裏面放的時間長了,雖然蘋果吃完了,但還留有餘香的原故”。
他每學期開學,都從家裏帶上一包蘋果,放到書箱裏慢慢吃,一天吃上一兩個,蘋果在書箱裏放的時間長,這樣放了兩學期,書箱裏總是往外飄着一股果香味,當打開書箱時更明顯些。
晚上他吃過晚飯,又到他們班的教室裏去上晚自習,教室裏同學們基本到齊了。下了晚自習,他又複習了一陣課程,看同學們走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收拾了書本,回他們的大宿舍休息。
第二天吃過飯後,他想到東面的大操場上散會步。就一個人出了大宿舍門,往左拐,到東面的丁字小路口,往右拐,沿着去他們教室的小路往南走,到了學校閱覽室北面與城牆之間的通道,向左再一拐,走進了東校園。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快要麻了,他發現在大操場北面的小道上,兩邊的白楊樹下,有個學生,手拿一個筆記本,來回的走着,好像是在複習。他往右一拐,往南沿着學校閱覽室的後面,往前走,他老遠從穿着和走相上看,好像又是程報安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