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孔耀庸吃過晚飯後,一個人來到他們大宿舍的後面轉悠。出了大宿舍的門,從門前的場園向東走,到了這排房子的盡頭,向左一拐,就到了他們這一排房子北面。是一塊長方形的種着苞谷的試驗田,這塊試驗地裏的苞谷還沒有收獲。
這塊試驗周圍的地埂和路邊長着長長豎起的彬草,偶爾還有一兩株叫蔓陀蘿的野生植物,很像蓖麻,比彬草長得高,如鶴立雞群。蔓陀蘿的莖杆圓形發白,中間是空心的,淡綠色的手掌狀的大葉了,有五個尖兒,開白色長筒形尖端開成喇叭狀的花,果實是橢圓形,有四個突起的圓棱,有些早結的果實上四條凹陷的縫裂開了,果實上長滿了長長的尖剌兒,摘它時一不小心就會紮破手的。
該到上晚自習的時候了,他來到他們班的教室,複習了一遍當天已上過的功課,又預習翻看了第二天要上課程。晚自習下課的鈴聲“叮呤呤”響了,上完了晚自習課,回到了他們的大宿舍裏。發牙,打水洗腳,上床頭枕着被窩卷躺在床上,正在看《唐宋詩詞選》,那首“山村水郭酒旗風,千裏映紅綠莺啼。南朝三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詩注解,欣賞着很具有詩情畫意的配圖,就到十點鐘了,學校規定的熄燈時間到了,大宿舍的燈拉滅了,他和同學們都拉開被子睡下了。大宿舍裏沒有了說話聲,安靜了下來。
這時,他躺在被窩裏,怎麽也睡不着,輾轉反側,怎麽也不能入睡。
從他們大宿舍的北面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得見外面的那塊苞谷試驗田。在同學們已進入夢鄉的時候,秋夜的月光灑在苞谷田裏,顯得十分的寧靜,感覺是非常的神奇。偶爾有一陣秋風吹來,苞谷植株的長葉相互磨擦,發出“沙沙”作響的聲音。
忽然,在黑暗中,大宿舍地下一間那邊靠北面的上床上,有一個黑影從被窩裏坐了起來,那個黑影在床上翻身,抓着床架,踏着床柱上的兩個腳蹬,再踩着下床的床沿,從上床上下到了地下,穿上鞋子,摸着提了一把葫蘆形細長口,細長嘴的鋁壺,輕手輕腳的開門出去,又轉身拉關上了門。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那個黑影又提着那把鋁壺,輕輕推開門,蹑手蹑腳的進了他們的大宿舍,轉身輕輕一推關好了門,小心翼翼的将鋁壺放回了原處。又輕手輕腳的爬上了剛才爬下來的那個上床上。
那個黑影爬上自己的床,并沒有馬上就睡下,而是又在幹一件非常讓孔耀庸費解的事情。
同學們有的睡着了打着很響的呼嚕,有的則發出輕輕的鼾聲,有的則一點響聲也沒有,安靜的連呼吸聲也幾乎聽不到。那個黑影這時的舉動卻十分的奇怪,在床上好像是先站起來,然後雙腿齊跪,再伏身爬到床上,反複這樣做了好多次,好長時間才停下來,鑽進被窩裏睡下。立即,大宿舍裏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
那個黑影,他們班上的一個男同學大概認為,自己剛才所搞的這些活動,神不知鬼不覺,全大宿舍甚至全校的師生們都不會發現的,誰也不會知道的。可萬萬沒有想到,這些舉動被孔耀庸都發現了,這一切全被他看在了眼裏。不知其他同學發覺了沒有,看見了這些沒有,反正是其他同學都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偶爾翻個身,或說上一兩句聽不清楚的夢話而依,可能有發覺和看見了不做聲,或已經知道怎麽回事了,所以繼續睡他們的覺,或假裝沒有發現,沒有看見。
孔耀庸正這麽心裏琢磨着,越是睡不着覺。忽然,又看見了一幕情景。在他們大宿舍中間地板上,北面的一個上床上,又一個黑影伸出雙手打了個懶展,稍後,從被窩裏爬出來,從這床與窗口之間的空隙伸下一只手去,摸索着輕輕打開了一扇窗戶,這黑影對着打開的窗口,只聽“嘀嘀嘀”的響聲從這窗戶外傳進來,啊,這是那個同學從床上向外面的苞谷地裏撒尿呀,撒完了尿又将打開的窗戶輕輕關上了。
真是太懶了,也太惡心了,怎麽能這樣呢?俗話說得好“羊裏面最壞的屗麜娃,人裏面最壞的學生娃”,那可真是一點不假呀。那撒尿的同學還以為誰也不會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孔耀庸了現了,他可全看見了,明天早上看看究竟是誰幹的,快點睡吧。
第二天早上,他一覺醒來,趕緊穿衣疊被起床,仔細從床位上判斷,那個昨晚上出去洗澡,回來在床上做禮拜的,可能是馬有國同學,是個回民同學,特別的信教。
馬有國比孔耀庸大三四歲,個子和他差不多,人有點瘦,少數民族的長相特征十分明顯,眼窩較深,顯得兩臉頰顴骨突起,鼻梁高,大刀形濃黑的眉毛,小黑眼,雙眼皮,臉色有些黑。常帶帽子,穿一身藍色的衣服。說話帶着濃濃的方言口音,速度比較快。
那個半夜開窗撒尿的可能是叫張吉的同學,家鄉和黃支屬于同一個地區,歲數比他大一兩歲,個子和他差不多一樣高,就是人長得胖,肩膀寬骨架大,頭有些長,黑黑的不太長的頭發,大耳朵,大四方臉形,上窄下寬,面額雖小了點,但是兩個臉腮很大的樣子,吊在臉頰兩邊,下巴就顯得有些小了,臉色稍有些黑。走起路來左右有些搖晃的樣子,說話大大列列的,愛開玩笑,很是活躍,同學們都說他是個“活寶”。他這不是活躍的太過份了點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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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耀庸剛來上黃支農校,他穿着一身深藍色華達呢布的衣服,戴一頂藍色的帽子,腳蹬一雙牛眼窩布鞋。黑松緊的牛眼窩,黑細條紋布鞋面,上的是商店賣來白塑料鞋底。
他們農村來的學生們,基本上都是穿的布衣布鞋,有相當一部分同學還習慣于戴着帽子。從城鎮上來的學生就不同了,他們大都家庭生活條件好,父母掙工資有錢,穿着就比較高檔,興時,好看,能穿上料子的衣服,腳蹬皮鞋,還手腕上帶着手表。
城鎮上來的男生不戴帽子,留着風頭,挺時尚優雅的。他上學的時候,哥哥孔耀育給了他一個小盒子,說是一皮鞋,他打開一看,果然是一雙斬新的翻毛皮鞋,淡駝毛色的,長腰兒,還有一雙淺咖啡色的鞋帶,他試着穿在腳上,剛好合适,不大不小,好像專為他定做的一樣,他特別喜歡。
聽他哥哥講,這雙翻毛皮鞋還有一段故事。有一次,他哥哥到烏鐵市上去,進了城時間還很早,天色蒙蒙亮。這時一輛裝滿貨的汽車,從他身旁急馳而過,忽然從車上掉下來了一個東西,這時,路上還沒有什麽人,他哥哥趕緊走過去一看,好像是個小硬紙盒,上面印着皮鞋的圖案,他哥哥看近前沒有人,就迅速拾起來,夾到自己的右胳膊的掖下,立即快步走開了。他哥哥帶着這個硬紙盒辦了事,就從烏鐵城裏坐着車回家了。到了家裏打開一看,真是一雙皮鞋,還是翻毛的。
現在他想,我們農村來的學生,不要太張揚了,樸素一點比較好,要保持勞動人民的本色嗎,不然人們會罵的,再說了,他也是舍不得穿,就沒有立即拿出來穿上,等到明年冬天冷了再穿吧,這雙翻毛皮鞋他就放好好的放了一年沒有穿。
寒假結束後,第二學期開始了,他來到黃支農校繼續上學。他看到城鎮上來的少數同學穿着皮鞋,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一天早上,他從自己的木箱裏找出了這雙翻毛皮鞋,穿到腳上,在大宿舍的木地板上來回“咚咚咚”的走着,感覺很興奮,很高興。
天氣漸漸的熱了,他也不穿翻毛皮鞋了,就脫下來,用鞋刷子刷幹淨了上面的塵土,在翻毛皮鞋裏面把揉捏成團的紙疙瘩塞進去,狀滿了,又放到原先裝的硬紙盒子裏,藏到了自己裝書的那個木箱裏去。
天氣又漸漸的冷了,快到冬天了,他又取出了這雙翻毛皮鞋穿上了。
穿着這翻毛皮鞋上了幾天課,他看見城鎮上來的同學們穿的皮鞋都是铮亮的黑皮鞋,上面沒有毛,還要擦上黑鞋油,好好擦一擦,賊亮賊亮的,太漂亮,太神氣了。
他就坐不住了,利用一個星期天,上午到黃支縣城的大街上去轉悠,在一家賣五金的小店裏,從售貨員那裏買了兩張細砂紙,又買了一盒黑色的鞋的皮鞋油,回到了學校他們的宿舍裏。
中午他吃過飯,就在宿舍裏擺弄開了。他脫下這雙翻毛皮鞋,換着穿上了黑條紋的牛眼窩布鞋。先是拿着買來的細砂紙打磨翻毛皮鞋的細毛,皮子軟軟的,有力用不上,他怎麽打磨也還是進展不大,皮鞋面上的細毛就是跑過來,跑過去的打不下來。
沒辦法,他又用剪指甲的小剪刀,試着剪皮鞋面上的小絨毛,太慢了,太急人了,太吃力了,還是效果不太好。最後看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他就湊和着做吧,把黑色的皮鞋油塗抹到翻毛皮鞋的鞋面上,一盒鞋油所剩無幾了,他使勁擦呀擦呀,向一個方向,把皮鞋上的細絨毛都壓着貼到了皮鞋面上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就着算是弄好了。
他一看,這白色的翻毛皮鞋是變成黑皮鞋了,但是,皮鞋上的毛沒有打完,甚至是沒有怎麽打掉,皮鞋面上變成黑色的細絨毛還翹着,光一塊,毛一塊的,翻毛不像翻毛了,黑皮鞋不像黑皮鞋,不倫不類的,很難看。但總比沒有的好呀,何況是皮鞋裏。他就穿着這雙自制的黑皮鞋又過了兩個冬天。最起碼是不會挨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