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他爹兄弟裏排行第五。一米七的個頭,身材也算魁偉,背稍有點駝。常年勞動的原故,筋骨結實,精力充沛,臉和皮膚被日曬風吹的粗糙發紅。鼻直口方,濃眉,雙眼皮。性情憨厚,老實耿直。但心眼有點小,做人做事十分的謹小慎微。
他父親從小就不愛念書,喜歡像他父親的二叔他二祖父那樣,整天趕着一群羊到山野去自由自在的放牧,該多好呀。這就和他父親的父親,他祖父為這事經常發生沖突,以至于釀成了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
他父親十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他祖父又讓他父親去上學讀書,他父親就是不去,以為和往常一樣罵罵就完了,沒事了,可他祖父這次氣壞了,是動了真格的,罵完了就拿着根又粗又長的木棒,要打他父親,他父親前面跑着躲避,他祖父在後面追着打,再後面是他祖母也在追着他祖父,阻攔、央求、哭喊。圍觀的人們有好言勸阻,也有幸災樂禍看的。他父親威脅着說要跳河去,這更是氣壞了他祖父,他祖父說我今天打着非叫你跳到河裏不可,真把他父親趕到了河邊,逼他跳下去,他父親一怒之下縱身跳到了河裏,在場的好心鄉親把他父親從河水中連拖帶勸拉上河岸,而他祖父卻自個回家了。
打這以後,他父親就沉默不語了好幾天,精神上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刺激。終于有一天就爬上自家園子的那棵香水梨樹尖上,又哭又喊,精神失常了。從此就落下了這樣一個病根。時常就會犯病,眼光發真,情緒激動,到處走動,走路又急又快,像變了個人似的,能說會道,盡講政策和時事,還一套又一套的,盡然說得是很正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個人前頭的人呢。犯病時間長了,人們也就習以為常了。但他父親犯病時,還愛教訓人甚至動手打人,因此也挨過許多的打,至于挨多少罵,病人當然他也是不知道的。
大家知道他父親有這個病,家裏就都在紅白事上和人多熱鬧的場合不讓他父親去,盡量回避。他四伯是副隊長,出面說情,隊上安排他父親到離村子十多裏遠的山溝裏,去給隊裏放羊,也是他父親愛幹的事,山裏有依山涯而建的羊圈,一間土坯房有火炕,算是客房兼廚房,羊圈旁的山涯上有一眼自然形成的小窯洞,安個門,冬暖夏涼,他父親和另一個放羊人就住在那裏。原來有個舊村落已人去屋空,好在還有一口水井,解決了吃水問題。深山裏的草多一點,對放養羊群好些,又不擔心羊群吃壞莊稼。過上一周十天的他就給父親送些吃的和日用品。
一次他給父親送吃的,一個人背着吃的,在山溝裏的沙石路上走着。說實話,還挺孤獨寂寞的,心裏多少有點害怕。一個人一路前行,很少碰上個人,看見有個人,還能讓人有點興奮的。只顧看周圍的山景,扭頭看路,突然發現,前面的小路上,一條麻紋的蛇“一”字兒橫卧在路中,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兩邊是齊腰高的草叢。他沒有辦法,雖然很怕蛇,但還是停下腳步,找了塊石頭,砸過去打死了這條蛇。
在山裏勞作也有很多收獲的。
進山了,他和他父親倆人到附近的山上去打野菜。如果雨水好的時節,這裏的山上有各種花草,雖稀松點,但都長得精神,看那星星點點的黃白紫色的小花,随風搖頭晃腦。他父親教他認識了好些花草,幾種野菜記得最清楚。沙蔥和野韮比較好認的,基本和農田種植的一樣,就是個頭小了點,有的還開花長苔。扁柏和羊胡子最不好區分,長的挺像。扁柏好吃,羊胡子很難吃。都像沙蔥但細而中間實,扁柏莖杆圓滑,羊胡子莖杆有棱。一般在山北面的陰窪裏長的盛長的多,山南面的陽窪裏長的小長的少。回家帶點自己打的野菜還真好吃哩。
他和他父親倆人到附近的石山溝去抓蠍子。太陽正熱的時候是抓蠍的好時機,每揭起一個小石塊,下面幾乎都有一兩個蠍子。這蠍子還挺好玩的,鈎狀的尾巴卷成圓卷,好像背着一個環兒。抓蠍要特別小心,要是蜇了手和身上那可是要吃苦頭了,皮膚發紅發胖,又痛又癢,很難受的,幾天都不會好的。抓蠍子要穩、準、狠,用長點的針做工具,刺下去,紮進蠍子背部中央,把蠍子就能挑起來,然後裝到事準備好的鹽水瓶裏,蓋緊瓶蓋。鹽水泡死了的蠍子,要取出來曬曬,拿到藥鋪或藥販那裏去賣,價錢還不錯的,一斤可賣二三十元呢,這也是勞動所得嗎。
還有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兒。一次他進山給他父親送吃的,借了隊裏的一頭牲畜,是頭瘦點的驢,驢子的脊梁骨很明顯,又沒有鞍子,進山時驢背上面馱着送的東西,他騎着走還不怎麽砍屁股槽,堅持堅持就到山裏了。可回來的時候就吃了大苦頭了。驢子走在全是沙石的山路上,高一腳低一腳,上下颠簸,驢子的脊梁骨正好砍到了他的後屁股槽裏,痛的他呲牙咧嘴。好不容易堅持回到家,上茅房時低頭一看,吓壞了,手往後屁股槽一摸,整個一片皮被挫掉下來了,後屁股槽血紅粘糊,痛疼難忍。走路都有點不方便,足有十多天才痊愈了。
他母親娘家在鄰鄉一個離黃河遠些的山村。解放前幾年,那個山村還是十分的貧困,吃得是鹹澀的井水,能吃上黃河水那可是奢望。山村的姑娘們都想走出山村去,希望能嫁到黃河邊鄉村的人家裏。如果能嫁過去一個,就能帶出去好幾個姐妹。他母親的一個近親姐姐嫁到了他父親那個隊的同姓人家,就把他母親介紹給了他父親。他母親經他近親姐姐的牽線搭橋下,他母親和他父親認識了。
他母親雖然身材有些瘦小,有點農村小女人的樣子。但他已經不纏小腳了,走路幹活方便多了。他母親雖不是大家閨秀,但絕對是小家碧玉。皮膚又白又光亮,高鼻梁,明眸皓齒,雙眼皮,長得很好看。
他父親家這邊當然是十分的情感這門婚事了。他父親歲數也不算小了,早就該談婚論娶。他父親家的最大的難言之隐就是他父親時常有可能要犯的病根,是千萬不能讓他母親家人知道的。就因為這個原故,他父親在附近的村子很難談成婚娶的事情,女方通過知己親戚打問一下就沒有了下文。讓他父親快點結婚,是他祖父全家巴不得的事呀。只要女方條件可以,不要說還這麽好了,當然非常想結這門親了。
再說他母親這邊,他母親看他父親,人長的還行,這河邊的地方也不錯,也同意這樁婚事。他母親家也同意了這門親事。他母親就壓根兒不知道他父親還有那個病根,就因為這個種下了禍根,後來幾乎毀了他母親的一生的幸福。
他母親和他父親結婚了。他父母生育有二個兒子一個女,他們三個孩子。他是小兒子,上有哥哥,下有妹妹。
Advertisement
他母親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因為聰明肯學,心靈手巧,針線活和茶飯,在出嫁前就樣樣都做得是百裏挑一,都做得是又好又快,是莊前鄰後有了名的“尕梭”。親房和鄰裏辦喜事、過節做長面,都第一個請他。好幾個婦女們坐在一炕上,實際在暗暗比賽,看誰面擀得薄,擀得快,切得快,切得細,切得勻,每回都是他母親做得最好。
他母親很會勤儉持家,對糧食和財物珍惜得近乎吝啬。一分錢能掰兩半使,盡量節省,節約每粒糧和每滴油。家裏雖然收入不多,但他母親都能安排計劃的既體面又減省節約。他父親基本不管也不會操心家庭的事務,只能是下苦勞動。他母親就成了這個家的頂梁柱,名符其實的主心骨了。
對河兩岸有許多古老的水車。它高大蒼老的身影,伫立在那裏不知多少年了,曾經見證了故鄉歷史的滄桑巨變。“吱溜溜”的轉動着身軀,就像嬰兒吮吸母汁,一邊貪婪的喝着母親河的水,又一邊“嘩啦啦”的吐出黃河水,又像一位和藹睿智凝重的老人,用它那特有的仿佛誰也聽不懂的語言,也許不停地向後人們講述着幾百年來的悠悠往事。
北岸沿着河邊八九個村子,水車就有十多挂。多為單體的,也有連體雙水車;有大的,也有小點的。
一般建在河岸低而平緩的地方。要在岸邊水中,向上游偏河心,用石塊壓壩,修築三四十米長的車巷。巷頭兩邊栽豎起一抱多粗的木柱,是兩根車柱。車柱頭上面架着帶車輪的車軸,木軸周圍用兩道鐵箍鑲嵌在柱頭做軸承,巨大的車輪就懸挂在車巷裏了。像車輪一樣,從車軸安裝上輻射狀的縱橫上下的車條骨架,車圈上安裝上規則向岸邊方向傾斜着的小水鬥。水鬥長條形,口大底小。旁邊再架上“丁”字形承水木槽和出水木槽。
水車巧用河水流動的力量,推動水車輪在水中轉動,車輪轉動的同時,帶着輪圈上的每個水鬥一齊轉動,水鬥就會自動把水從河中舀上,轉上去自動倒到承水槽裏。水車可以自動把水從下往上提高五米以上,解決了河邊上農田的灌溉,又是凝聚勞動人民聰明才智,巧奪天工的發明創造。
水車建成了,不是一勞永逸,光使用就行了,而要時常維修養護的。
就是東面鄰村養護水車的。他的是個水車迷,從小對水車十分的熱衷,跑遍了對河兩岸的每挂水車,每個水車他都能講得頭頭是道,尤其是跑到鄰近沿河的縣鄉去琢磨水車,簡直是對水車上了瘾。村上就安排他養護水車的活。
他姑父四十五歲那年有一件事。春初的一天,上午八點多,和往常一樣,他姑父在水車下架梯上去保養。車軸上油,木骨架松動的接口,要打木楔釘緊。車架上長有少許苔藓,早上露水又沒幹,在取木楔時,不小心腳下一滑,從車架上掉落下來,腰脊骨嚴重受傷。同事和他姑父家人擡上架子,車拉到醫院,透視後醫生說是粉碎性骨折。經過多次治療,人雖暫時保着了性命,但只能走路,幹不了任何體力活,沒過三四年,人漸漸不行了,五十剛出頭,就從這病上去世了,永遠離開了親人和熱愛的水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