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就在上一刻,齊薊看着自己掌心的那道傷疤像灑在沙漠上的水痕般飛快蒸發了,恢複成本來光潔的模樣,便知道這是她與夢的聯系正在減弱。
于是齊薊試着開口,果然已經能夠說話。
暴君聽見她說道:
“伊坦納,正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尊重你此刻的決定。那麽你是否願意用死後的時間來陪伴我,回應我的愛?”
“我用靈魂、用一切來起誓,只要你把未來交付于我,即使在此死去,也會在我的生命中得以延續,我們将永不分離……伊坦納,你是否願意?”
伊坦納想象過米拉的聲音會是什麽樣子,而那些假設此刻都像荒漠表面的煙塵一樣飄散了,他覺得米拉真實的嗓音就應該如此。
此刻她的眼睛裏只倒映着他,語調略帶着激動的急切,晨曦流淌在她的長發上也照亮了她泛紅的臉頰,這景象簡直美好得讓任何一顆浸沒在患得患失中的心靈不受控制地震顫惶恐,從而由衷臣服于愛與美之神的力量。
伊坦納笑了起來。
他松開雙臂讓齊薊站穩,然後鄭重地捧起她的手,咬破舌尖,含着血低頭吻在殷紅的戒面上。
“我願意。米拉,光是為了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已經願意付出靈魂了。”他回答。
暴君說罷,用短暫的一瞬間深深凝望她的面容,然後頭也不回地帶領着仍然願意以生命效忠他的士兵們,向已經燃燒起來的都城走去。
——那古老的、死寂的街道上已流着油膏,香木與絲綢都淪為柴薪,它們将會把這座城市燒成比太陽更耀眼的一簇火炬。
它熄滅後的焦痕是這一頁歷史的句點,在無數年之後有人翻閱到此,撫摸書角時仍會錯覺似的感受到灼燙的餘溫。
而齊薊從某個士兵手中奪過缰繩,利落地翻上馬背,向城外——向已經隐約現出輪廓的反叛軍的方向奔去。
即将醒來的預感愈發強烈起來,像是一只要把睡在河底的蚌輕輕撈起的大手。齊薊死死抓着缰繩催着馬跑得再快一點,咬住嘴唇竭力抵抗那種力量。
幸好她最終成功了,珍珠似的白馬在披甲執銳的隊伍前方停住,很多雙眼睛看着馬背上的女人拉開頭紗,露出标志似的漆黑長發。
反叛軍的領袖對這名“寵姬”早有耳聞了,他盯着那張漂亮卻冷漠的面孔,短暫卸下了彬彬有禮又熱誠的面具,感到了一絲異樣,還有被直覺壓下的受了冒犯的不快。
領袖本以為受那暴君寵愛的女人會是多麽妩媚妖嬈的絕世尤物,現在看來竟然只是個讨人喜歡的好看少女。
她的模樣讓人真心覺得這個角色不該出現在寵姬的位置上,她應該是什麽輕松的浪漫喜劇裏的角色,整日百無聊賴地坐在陽臺邊緣聽着愛慕者唱笨拙的戀歌,被潔白和粉紅的玫瑰花環繞着,有一對滑稽天真又無比寵愛她的父母,生來就活在與戰争無關的全盛時代。
而這樣毫不強大的少女卻冷冷地坐在馬上不閃不避地看着他們,仿佛看着一片朽爛多年的屍骨似的,當然會讓自恃強大的戰士感到不快。
齊薊沒時間和他們廢話,掃視這些人一眼之後徑直對那名首領說道:
“想必您已經認出我來了?不錯,我正是伊坦納的妻子——米拉克萊,此刻則是領受了神谕的、一個曾被毒啞的女人。”
“‘新王立起的旗幟,将毀于其兄弟。’,這是神對我說的話,我來告訴您。”
齊薊看着那領袖曬得發紅的臉膛上凝固的表情,有些快意地笑了起來。她随着呼出的郁氣松開缰繩,在他們反應過來上前抓人之前讓自己離開了這個夢。
隊伍前列的這些人親眼目睹了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像海市蜃樓似的淡化消失了,對那“神谕”的相信程度不由得加深,猜疑的膿水自此從每個人的心裏溢出,又被嘴唇攔住,表現出來的便只有沉默。
當然之後會發生什麽就跟齊薊徹底無關,她畢竟只是來施行了一個小小的報複,最後是否成功還要看他們互相之間的信任。
齊薊放任自己的意識浮起,隐約的預感告訴她這次的夢有個好結局。
不過在徹底醒來之前,她有一瞬間隐約看到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張……卡片?上面還有着半身人像似的極其模糊的影子。
齊薊還想再看看,但下一刻她就已經徹底醒了過來。
縮在沙發裏睡着的少女本來平緩的呼吸一頓,胸膛起伏的同時用力睜開眼睛,她猛地起身,如願以償地看見了安靜地凝望着她的青年。
……伊坦納坐在一側的窄沙發裏,模樣與片刻之前分別的時候完全一致。
夜空似的深藍黑色的眼睛、俊美淩厲的輪廓、每一處都精美奢華的衣着、在窗外照進的微弱光線裏猶如浸透了溪流的長長金發,這些共同織成了這位瑰麗得與背景顏色輕簡的家裝毫不匹配的陛下。
他本已在夢中的異界死去,卻因一個誓言重新接續了生命。
齊薊跪在沙發上,向他伸出手,“伊坦納”便也同時擡起手掌,十指相觸,微涼與滾熱的溫度得以共享。
齊薊看着那雙寧靜的眼睛,同時也在非常新奇地從對方的視角打量自己。
她确實成功地将他的一部分帶了出來,但她剛剛覺醒的力量本不足以做到這些。
所以根源還在于那個誓言。她的确分出了一部分靈魂,加上伊坦納贈予的部分,這些才鑄造成了一個仍能陪伴在她身邊的暴君……從此他會按照她的意志行動,如臂使指,相望時如鏡中倒影。
至于眼前這是他又不再是他的“伊坦納”具體是個什麽樣的存在,齊薊其實也不完全清楚。
當時情況緊急,她只是按着本能和直覺這麽做了,所以成功就愈發讓人感到高興。
這時被擱置已久的屏幕又一次亮起,因為客廳裏仍舊沒開燈,在主人醒着的情況下還是很引人注目的。
齊薊看了一眼數量不少的各色消息,在留着稀薄餘溫的沙發和嶄新的人形暖爐裏很快改投了後者,拉着她的小毯子坐到伊坦納懷裏。
披着金發的暴君抱着她,低頭将下颌輕輕擱在她肩上,一起看着她滑動屏幕一一處理信息,相處十分融洽。
齊薊挑着回複完消息之後打開了備忘錄,在空白的新界面上漫無目的的塗塗畫畫,幫忙整理思路。
為了盡快适應這種奇妙的雙開狀态,還是伊坦納在穩穩舉着手機,她只負責敲敲打打。暴君訓練有素的臂力用在這裏屬于大材小用,不過的确是個非常優秀的支架。
——首先,這次從怪夢中醒來之後果然沒有任何不适的症狀,證明她的努力是正确的。
至于做這種會跑到異界去的夢究竟有什麽原因,經過這一個結束得比較成功的夢,齊薊也隐約明白了這好像是她自己的問題。
包括之前那幾次什麽也沒弄清楚就死掉了的夢,似乎也是在适應那種不知道如何利用的力量的過程……就像還完全不會走路的時候當然會摔跤。
齊薊想到這裏,擡起一直被伊坦納握着保暖的空閑的左手,看了看自己的戒指。
它仍然是那副低調的樣子,小小的貓眼石光澤平淡,跟塑料做的地攤貨沒太大區別。
亮着的屏幕上現在有一個巨大的圓圈,占據圓圈四角的分別是代表齊薊自己的黑色火柴人、她并沒忘記的那個模糊的人物卡片狀物體、戒指和目前被用來代表怪夢一方的金色火柴人、即伊坦納。
作為沒經過訓練的一般人而言這畫工也可以說十分潦草,但齊薊至少記得給金色火柴人的臉上點了兩個深藍色的小圓點權且作為眼睛,讓畫面在潦草之外還透出一點可愛。
齊薊十分糾結地挖掘意識,結合直覺和猜測去總結這些東西之間的聯系,屏幕上的手繪箭頭也連來連去,最後織成了一團亂麻。
她正在努力的這時,忽然間一個電話彈了出來,蓋掉了糾結的線條。
屏幕上顯示的聯系人姓名是——“盛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