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關于這只戒指的來歷,齊薊其實沒什麽印象了。
她确實一直戴着它,在她的手指還沒長到能戴上它的時候戒指就被當做吊墜挂在她的脖子上了。
按常理推測,這應該是她父親或者哪位長輩在很久以前贈送的禮物。不過齊薊那鮮少見面的父親從來沒提到過這些,她自己也習慣了,對它是有一種摸着護身符似的安心感。
可能這戒指最奇怪的地方就是其他人好像真的看不見它,在齊薊按部就班的這十幾年生活中無論是同學還是師長都從來沒對戒指的存在發表過什麽意見。
由于性格使然,齊薊也并沒有像故事的主角們一樣控制不住好奇心,從而特地去追問別人到底看不看得到她的戒指。
不過伊坦納顯然是看得見的,少女白皙纖細的五指放松地搭着,被他修長堅硬的手托起,于是連那枚本來不太起眼的戒指都像擺在櫥窗裏似的精致起來了。
戒托上鑲嵌的紡錘形貓眼石流轉着一抹瑪瑙般的酒紅,與明亮的豎瞳狀弧光交錯,神秘得像深不見底的地裂中一閃而逝的、巨大非人生物的眼睛。
——齊薊正是因為知道這種礦石不具備紅色的天然品類,才從不覺得它的價值有多高,想必只是個人造的中古工藝品而已,所以能被随便送給年紀很小的孩子拿去玩。
關于伊坦納的問題,齊薊想了想,搖搖頭作為回答。戒指是随她自己來到這裏的,與“米拉”的親人的确沒有關聯。
伊坦納對此沒有過多在意,畢竟他早就通過一些……讓對方用生命來保證答案真實的方法查到了米拉的來歷了。
所有知情人的答案都互相吻合,說這個女孩是自己出現在深夜的荒漠綠洲之中的,有着完全不适合跋涉的細膩肌膚和單薄衣着,幼小的白駱駝依偎在她身側,仿佛從天而降。
她沒有親人,沒有過去,偶然被那些蠢材捕獲,并作為一顆浸泡了毒的蜜餞被送到他面前……卻竟然甘甜得毫無殺意。
伊坦納本來已經坦然接受這份禮物了。就像剛才一樣,他給過她很多次動手的機會,但米拉總是對那些絕妙的時機置若罔聞。
就好像她真的愛上了他一樣。
然而伊坦納知道,她看着自己時,那年輕的雙眼裏确實有着超過給予其他所有人的溫柔和喜愛,其中卻從來沒有人間反複上演的、填滿許多年輕人胸膛的迷戀情感,連貴婦人們看着劇院舞臺上扮演英雄的演員時的神情都比這要狂熱和真切千百倍。
這讓他難以确定,自己得到的究竟是對她而言何等程度的好感。
作為一位常年被頭痛頑疾困擾的暴君,伊坦納當然不會擁有寬厚一類的品性。事實上,他只要想一想——如果此後米拉愛上了什麽與他截然不同的人,對那個人施以更多的溫柔和更熱烈的回應,從而徹底證明他現在獲得的只是這溫柔女孩的包容和憐憫——僅僅是稍微去設想一番那個時刻,伊坦納就要憤怒得拿出無數種刑罰去一點點地磨碎那不存在的敵人了。
暴君将多餘的思緒收起,親手為黑發的寵姬披上外衣,借着身高的優勢悄悄嗅了嗅她發間耳畔豆蔻與丁香的淡淡香味,再牽着她的手去享用早餐。
……他精通審訊和拷問,可以輕易讓最狡猾的老者戰栗着連幾十年前出于嫉妒謀殺了情敵的秘密犯罪都主動招供出來,現在卻覺得一個簡短的問題對自己年輕的寵姬來說太過沉重,不應該逼迫她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回應。
伊坦納離開之後,齊薊按照慣例召見了一位女神官。
由于她現在不能說話,學寫字的進度又很慢,所以溝通方面尚且還不順暢。
之前的那些女神官都是看着齊薊的臉色試探着講些她愛聽的神話故事,今天來的這一位卻似乎誤會了什麽,竟然對着她說起了伊坦納的過去。
當然,故事的主角并不是這位危險的君主,而只是他的父親。
齊薊安靜地聽着,抛去那些比較主觀的定義,把這段故事和涉及到的角色總結了一下。
伊坦納的父王,即這國度的前一位君主,從故事裏的舉措來看,是一個過于自私、吝啬、同時又缺少主見、對平民漠不關心的人。
這種人即使掌握了巨大的權力,也不會比庸俗的鄉下奴隸主高明到哪兒去的,只會成為貴族和大臣的傀儡,被看似謙卑忠誠的話語指揮得像一頭憤怒的驢子。
在女神官描述之中他只是“善良”而“天真”,所以留給了新王篡位的時機,然而齊薊不可能同情這個面目模糊中透出冷漠與可憎的陌生人。
寵姬看着下方跪坐在地毯上目光低垂的女神官,在講述結束後的靜默中漫不經心地捏起一粒漿果,絲毫沒有獎賞她的意思。
這個故事裏還提到了新王曾經有很多位兄弟,女神官在話語中極力渲染那些位死去的王子各自美好的、惹人憐惜的品質,試圖襯托出暴君的行徑多麽邪惡。不過手法實在是太拙劣了,居然都忘了留下一兩個惡毒角色用以解釋伊坦納幼年中毒的來由。
齊薊完全沒被她煽動成功,所以根本不上當,只覺得異界的反抗力量實在是太過淳樸了,這種連她一個普通學生都看得懂的煽動,真的能成功激起其他聽衆的憤怒嗎?
她傳喚女奴上前來,悄悄在後者粗糙的掌心劃下記號,女奴冷靜地退下,過了一會兒,又捧着一盤獎賞走向女神官——
女神官毫無征兆地暴起,以驚人的靈巧穿過了被女奴喚來的衛兵們,撲向窄榻,将隐秘的匕首刺向齊薊。
由于身上的長裙不便躲閃,齊薊倉促間一把死死握住那截短而彎的刀刃,在極其短暫的翻滾和扭打之後健壯的女奴已經紛紛撲過來将這名女神官按住了,這種熟練大概還要歸功于在這間宮殿裏發生過的刺殺實在是不計其數。
但塵埃落定之後,這些已經拿出最快反應的奴隸卻看着她割破的掌心露出天塌了似的驚慌表情來,更有甚者直接崩潰地癱坐在地上相擁痛哭,好像等伊坦納回來之後看見她受了傷就會立刻處死她們。
齊薊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女神官用作刺殺的那件武器之前應該是被藏在手镯裏的,從尺寸和形狀而言已經極難致命,論鋒利似乎也沒達到這個異界的平均标準,因此即使是在猛力刺過來的途中被抓住,仍然只是在她手上劃出了一道不深的傷口,傷勢竟然跟摔倒時被碎石塊劃破差不多。
幸好在怪夢裏沒有痛覺,齊薊自己随便抓起塊布料按在傷口上,過了一小會兒就已經不再有血流出來。
她把被染紅的布扔給女奴,從托盤裏拿起被奪下的、更像一截裝了短把手的刀片的“匕首”打量着,還比了比位置,愈發覺得奇怪。
齊薊回想女神官的動作,感覺她一開始好像就沒沖着要害刺過來,即使自己不作出反抗,也頂多是被劃傷臉或者肩膀的皮肉。
女神官的力量更沒大到能瞬間制服她,拿着這東西想在幾秒鐘裏殺掉一個會掙紮的目标實在是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的計劃。
那麽一切就很明顯了,這把匕首上絕對塗了什麽東西。
齊薊走下短榻,将匕首丢在被按在地上不住叫罵的女神官面前。
滿面灰塵和鼻血的女神官聽見聲音,擡起臉來,目光從自己的武器移向她平靜的表情,古怪地笑了起來。
她啞着嗓子說:“我已經注定要死,不妨告訴您,就在剛才,您已經中了毒……”
“這劇毒是經過神廟供奉的,對女人無效,但只要‘那位’接觸您,親吻您,他就會中毒,然後像被幾百只毒蠍蟄過的死囚似的,在無盡的痛苦中掙紮!面目可憎地去死!”
說着,女神官猛地發力,不可思議地掙脫了鉗制,拖着一只被打碎的膝蓋撲到齊薊面前,用僅剩的那條腿支撐着身體,揚起頭來死死盯着她的臉,距離近得仿佛要用牙齒去撕咬寵姬腰帶上的寶石。
然而她只是用一種閨中密友似的親昵語氣說道:“——而我說出了這個秘密,所以,您即将失去寵愛和性命了!我會在埃卡忒的泥泉等您的,米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