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晌午,屋子外頭烈日高懸,庭院裏枝木繁茂,偶爾能聽見幾聲鳥啼,一條幽徑小路,直通帥府書房。書房裏放着兩個書架,上頭擺滿了書籍。正門對着個床榻,上頭矮幾擺着一壺清茶。右側的屏風後,是一副桌椅,上頭展着抄寫到一半的經卷,墨香萦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榻前跪着一位非常破壞意境的人,吉惠。
大敞的書房裏,她只身一人,高舉着戒尺,打着瞌睡,腦袋時不時的往下點。
罰跪受得多了,知道無聊是件多麽恐怖的事。這時候,練就一個跪立睡的技能,是多麽的重要。
只是可惜……
不受控制的饑餓感傳來,吉惠閉着眼睛,悠悠嘆氣。
衛夫人在自己屋裏,正抱着女兒哄着。她剛從大廳挨訓回來,如今心情是不大好的。難得今日衛長彬回來,正想一家人一起用飯,結果卻因為安陽公主的事情,衛夫人被一向好脾氣的相公訓了一頓。
衛長彬從不管後宅之事,也是如此,衛夫人在外和安陽公主交好,他也只當是簡單的閑聊來往,并沒有放在心上。可拜同一個先生為師,而且還是帥府後居而上,難免會讓人傳出帥府向太師府示弱、投誠之類的閑話。帥府和太師府,都是勢大權大的兩方,注定是不可能站在同一面的。
衛夫人被訓了一頓,這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不是衛夫人不懂道理,而是安陽公主太厲害,一直以來的來往,都是閑話家常,她放松了警惕,便也沒把孩子的事情往深了提。如今看來,她不提,別人可不是這麽認為的。真要拜了先生,往後拎不清可不好。
衛夫人哄着衛闵,心神飄得遠。那頭見她兒子走了進來,她便招手。
衛守昊來到衛夫人跟前,衛夫人搭着他的肩半摟着他。本來被搖晃得有些困意的衛闵,見着哥哥,突然來了興致,大眼睛水汪汪的,拽着哥哥的衣角就不松開。
“你這孩子,到底還睡不睡了?”衛夫人雖是抱怨,但眼裏是滿滿的慈愛,她無奈讓女兒坐起來,任由她折騰自己哥哥。
“衛闵,你該睡午覺了。”
衛守昊加入勸說,衛闵自然是聽不懂的,一個勁的傻笑。
“這孩子不知道随了誰,你小時候可是乖得很,哪有她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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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守昊笑笑。“娘勞累了。”
“怎麽會。”衛夫人搖搖頭,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昊兒,你是擔心了?娘沒事。爹和娘話說得嚴肅了些,但不至于置氣,你爹向來就是認真的時候會冷臉,你莫被他吓着。”
衛守昊搖了搖頭。“娘放心,昊兒無事。只是想到把公主殿下請進府,到底是昊兒的主意,讓娘一人受罵……”
“你也是好心。娘若沒這心思,你也說不動娘。”
衛闵見哥哥光顧着說話,也不和自己玩,她立刻放棄了對哥哥的喜愛,又一頭紮到她娘懷裏去。衛夫人又跟着調整了一下抱姿。
“對了,吉惠那小丫頭怎麽到書房跪去了?可是又闖了什麽禍?”
“是爹給罰的。好像是又把爺爺的假山石給怎麽了。”
“這小丫頭……”衛夫人忍不住笑,眉眼裏盈盈笑意,她彼時還年輕,舉手投足見都是難得的風韻。“若是你爹、甚至是你,把你爺爺的假山石磕了一小塊,都得罰去挨棍子。也就這小丫頭,命好得很,你爺爺可寵着。”
衛夫人說道此處,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了。擔心的看了看自己兒子,發現兒子并沒有失落或者傷感,負面的情緒絲毫沒有出現不說,甚至也跟着笑了起來。
知兒莫過娘。衛夫人知道自己兒子的抱負。從小,他就想要像他爺爺,像他爹一樣,當個大将軍,邊塞疆場英勇殺敵,這不能練武,就全部絕了他這方面的心思。他絕食的那幾天,衛夫人真是擔心,這孩子心死如灰,對旁的什麽,再也提不起興趣。如果是個會鬧的性子還無妨,問題就出在,這孩子懂事得很,真要死心了,想必也是要往心裏頭壓。
本來她還擔心,如今家裏頭這麽捧吉惠,會讓兒子感覺到落差,心裏頭不舒服。如今看來,倒是想歪了。
或許,不過是想和小丫頭好好玩玩,到底還是個孩子。
衛夫人突然又不大避諱讓吉惠和兒子一處。先前她是怕兒子會轉移方向,把用在習武上的勁頭,壓在小丫頭身上。如今……她多想了吧?
衛夫人暗笑自己多疑。“行了,娘也看開了,沒什麽好管着你們的。吉惠那小丫頭,皮得很,交在你手裏,學幾分沉穩,倒也不無不可。你且去問問她吧,究竟識不識字,否則,高夫子也确實沒法教。拖得遠了,還是請個啓蒙先生好些。你莫要抱太大希望,娘覺得,那小丫頭,多半是不識字的。”
“娘你放心,我這就去問問她。”
衛守昊連忙點頭,正要離開,卻發現妹妹睡得香甜。衛守昊摸了摸衛闵的小手,略帶安撫,衛夫人見他兄妹二人感情好,心裏頭更是吃了蜜一般,什麽都随他去了。
衛守昊朝衛夫人請辭,連忙去找吉惠。
此時,吉惠正餓得咬戒尺。
不錯,咬戒尺。
曾幾何時,帥府的戒尺上,都是她的咬痕,一口大白牙、兩口大白牙、三口大白牙……多得數不清。
只是現在,戒尺到了手裏,還是新的。吉惠惡習難改,還是一口咬了下去。
好餓,餓得連戒尺都想吃了。
本來以為能和吳牧曦拜同一個夫子,她高興壞了。和吳牧曦約法了好幾章,包括課業啊、課堂筆記啊、課後背誦啊……一衆不平等條約,都給簽訂下。
現在好了,又說不能一起。
且不說吳牧曦又得怎麽哄,她也很失落啊。當初給她啓蒙的夫子可沒意思了,說話比催眠曲還逼人,她成日瞌睡,明明夜裏睡得早,可早上還是困。他也不懂睜只眼閉只眼,成天罰她。有一段時間,她被罰抄書,都快給累死。
越想越氣憤,吉惠咬着戒尺的力度,漸漸加強。
就在他要不自覺把戒尺咬斷的時候,後頭敞開的門傳來了敲門聲。吉惠立馬回頭,戒尺也跟着來了個華麗的回轉。
衛守昊看着自己這不争氣的媳婦,氣不打一處來。
吉惠可憐兮兮的拿下戒尺,兩眼水汪汪的直盯着衛守昊,自動自覺的兩手高舉起戒尺。
衛守昊提着食盒走了進來,他在榻前落座,矮幾上擺滿了飯菜。吉惠看得直流口水,心中卻不帶一絲期待。
她相公給她拿吃的?
不可能!
果不其然,只見人拿起筷子,二話不說夾起菜就往自己嘴裏送。吉惠看得心癢癢急了,舉着戒尺跪着挪動。
“唉!”
衛守昊本想讓吉惠別磨破了膝蓋,吉惠理解不明,只見相公舉着筷子瞪自己,又憋屈的給跪着挪了回去。
衛守昊放棄救治她。“衛三,你說你,是不是閑來無事做?成天給人添麻煩?”
“我錯了,我不知道那是爺爺給找的石頭,我、我就是手癢……”
“難道不是爺爺給找的,你就能打?你好歹也是個姑娘,上來看見石頭就一拳下去,成什麽樣子?”
“我是太開心了……”
真好,一引導就說到點子上。衛守昊只覺得,如今細細想來,真不明白自己當年為何會壓不住衛三。“你開心什麽?和吳牧曦那小子拜一個先生?你想和他一起啓蒙?”
吉惠又委屈的想要咬戒尺,被衛守昊給瞪了回去。
“這是娘安排的,不是我求的。”
“你這避重就輕的本事,是和誰學的?”衛守昊不大愉悅的放下筷子。“老實點!”
“是!”吉惠連忙調整跪姿,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抖擻些。
“吳牧曦、吳牧曦……你倒真是喜歡他。”
吉惠委屈的癟嘴。
“咋不反駁!”衛守昊更怒了,直接拍上矮幾。
吉惠吓了一跳。“我當你自言自語。”
“爺讓你反駁!”
“哦!不喜歡!”吉惠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心裏卻暗暗反駁,才不!那可是她兄弟!
“心裏想什麽呢!”衛守昊一見吉惠避開眼睛,就立刻抓到她的小九九。
“什麽都沒有!”吉惠淚眼汪汪,只覺相公真的太厲害了,以前也是這樣的嗎?她怎麽想不起來了?吉惠連忙讨好道。“最喜歡的肯定是昊哥哥了。”
衛守昊沒來由的耳尖一陣發熱。“正經點!”
“哦……”
衛守昊覺得自己有些慌、有些亂。這不大利于他掌握主動權。他避開吉惠的眼睛,故作平靜的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明兒個開始,就跟着爺上課,尋個好時候,就讓你一同,拜高夫子為師。”
“啊……”吉惠瞪大了眼睛,發出慘烈的叫聲。“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