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遲見歡很少回憶。
她太多的時間用來內耗,不回憶過去,也并不憧憬未來。
大多數時間,她的腦袋都空空的。
唯一的樂趣,只用來畫畫。
她畫畫也更多是為了宣洩。
每畫成一張,她心口的快意就更多一分。
送走于媛後,遲見歡再次想到了畫畫。
這次,她給江森和提前發了消息。
【見歡:我去畫室了,明天應該沒什麽事,有事等我畫完再說。】
她在芬蘭的時間很少畫畫。
有幾次經紀人跟她聊天說,要是她實在不想畫,封筆也成。
經紀人知道她的家庭情況,對于她的感情狀态,有猜測,但是并不多。
他們也很少會聊這些事情。
遲見歡在這個時候,不願意對任何人傾吐自己過去的過去。
也許是因為太失敗了,也許是因為……她有更多的對自己的掩飾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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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意任何人知道她的事情,也不願意自己的事情在別人的心裏落下回憶。
一切對她來說感到不舒服的事情,她都裝作不知道,用這樣的方式掩飾自己其實很在意的現實。
越是在意,越是要裝作不在乎。
對于江森和,她也會這樣。
只是,喜歡這件事兒,好像總是不那麽容易掩藏住的。
遲見歡不知道江森和知道這件事兒了沒。
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想到這個問題,她就隐隐感到恐懼。
她害怕江森和知道。
對她來說難以啓齒。
——在江森和心有所屬的情況下。
她開車到畫室,關了手機開始畫畫。
也許是因為她心有怨氣,也許是因為于媛的那番話讓她的精神極度亢奮又痛苦。
這個世界上的痛苦,一定伴随着一種快感。
否則怎麽會有人追求s/m這種東西?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否認,因為在這樣極端自怨自憐的情況下,她心口對自己的厭棄和快感共存,一點都不少。
就是因為這樣,就是因為這樣,她沒有辦法舍棄。
遲見歡畫到了第二天早上。
并沒有完成。
她突然卡住了,不知道要怎麽繼續畫。
她并不強求,放下畫筆,去隔壁洗漱間洗漱結束,又走到進門扶手處拿起手機開機。
這次并沒有多少消息。
江森和那邊的消息也只有一條。
【J:好。】
遲見歡閉了閉眼,洗漱完,走下樓去吃飯。
她實在是瘦,嶙峋見骨,臉頰上的肉都少得可憐。
江森和是不在意的。
江森和一定是不在意的。
如果在意,又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遲見歡并沒有刻意減肥,她只是總也記不起吃飯,或者因為各種原因各種事情不想吃飯或者吃很少。
——她已經連小碗菜的米飯都吃不完了。
遲見歡去樓下自己熟悉的那家面館吃面。
這家面館很火爆,是她所知道的,最有煙火氣的地方。
她很喜歡在這家面館吃飯。
靜靜地坐下吃完一碗面,遲見歡往家裏走。
選定一個目的地,然後一路緩慢地走,是她很喜歡做的事情。
不需要想什麽,甚至不需要在意什麽時間走到終點,只要埋頭一直走就好了。
她一路聽着歌往別墅走。
遲見歡聽歌也是沒有目的性的,随意挑一個節奏還算喜歡的。
之後開始反複播放。
她聽得最多的一首歌,是她完成一幅最久的畫。
那首歌她聽了一千多遍。
每天聽,每天聽。
聽到最後她聽到這首歌甚至有些反應性想吐。
而完成了那幅畫後,也并沒有賣很高的價錢。
倒是出手之後,價格開始逐漸上升,到現在已經換了好幾個買主。
遲見歡聽經紀人講這些事兒的時候,內心毫無波動。
她從不對任何一幅畫有所留戀,大概是天生有些薄情,只有江森和卻一直固執到現在依舊沒有辦法遺忘。
到家是下午四五點。
別墅是落地窗,走進去,陽光從窗外毫不留情地灑進來。
遲見歡回頭看了一眼,見到江森和正好坐在客廳辦公。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想到了訂婚那次。
江森和也是坐在客廳等她,不同的是,那次江森和什麽都沒帶。
見到她進門,江森和回頭看她,問:“吃飯了嗎?”
遲見歡點頭,“已經吃過了。”
江森和大約只是象征性問一句,并不在乎她真的吃了沒有。
他說:“那等等再陪我吃點。”
遲見歡沒拒絕。
“好。”
她說:“我上去換件衣服。”
江森和:“嗯。”
遲見歡緩慢地走上樓,很快就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她站在樓梯上往下看,江森和繼續看着電腦,客廳很大,很空,別墅沒有人氣,讓她感到冷。
這是她一直以來最恐懼的地方,可是她以後就要在這裏生活,甚至很有可能要在這裏生活一輩子。
遲見歡突然又想到,她曾經有機會逃離。
可現在沒有了。
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也不是沒有機會的。
她又想,只是她無法付出相應的代價,所以只能承受這番痛苦。
大約是半晌沒有聽到拖鞋的動靜。
江森和擡起頭,問:“站在那裏做什麽?”
遲見歡低頭笑了下,“沒事,突然覺得,你還挺帥的。”
江森和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來,“我什麽樣子你是第一次見到嗎?”
……當然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啊可是。
可是啊,可是。
他們總是有太多的時間用來猜疑彼此,而并非擁抱;他們将更多的時間用來沉默,而并非親吻;他們用更多的時間用來逃避,而并非撫摸。
他們曾有很多機會,也許走到現在就會變得更好。
可是很遺憾,他們都沒有做到。
他們沒有能力改變這件事情,所以只能維持現狀到維持不了。
遲見歡回到房間,換了衣服,又走下樓去。
江森和問:“你明天有事嗎?”
遲見歡:“沒有。怎麽了?”
“如果沒事,你明天來一次公司吧。”他說,“給我送午飯,可以嗎?”
遲見歡沒有猶豫地點頭,“好。”
她摸不清楚江森和的用意,很奇怪。
又好像也不奇怪,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瘋子,一個熱衷于折磨別人,一個熱衷于折磨自己。
最終,他們折磨的人都變成了對方。
他們是同樣被囚禁在這個別墅裏的兩頭怪獸,撕扯對方來得到內心的快慰。
沒有什麽能救贖對方,除了愛。
可是愛?
愛是什麽?
愛能給他們帶來什麽?
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
他們當晚同房。
遲見歡沒有拒絕江森和。
——從這一天開始,她再沒有拒絕過江森和的求/歡。
即使後來,他們曾有很多難堪的時候。
可是一面争吵一面交纏幾乎變成了他們的特權,他們發狠地在對方身上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仿佛這樣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最終,他們什麽都沒有得到。
遲見歡偶爾會後悔。
——對,她後悔了。
可是好奇怪。
她什麽都改變不了。
我沒有打斷她。
只是這家店要關門了。
我們從店裏走出去。
我問她:“你要走回去嗎?就像你所說的那樣。”
她愕然了一瞬,随後笑了笑,“我已經沒有那樣的時間了。”
“我……”
她似乎是在回憶,好一會兒,她又開口。
“我很久沒有那樣的時間了。”
“我總是很忙,卻不知道忙什麽,時間也過得很快,現在,已經是我們結婚第十二年了。”
她低頭,表情有些恍惚,似乎是為了那樣的回憶,又似乎是為了此刻的自己。
我并不清楚。
我看着她,又說:“需要我送你嗎?”
她搖頭,她說:“不用了,謝謝你。”
她再次道謝,“謝謝你聽我講這個故事。”
她随後笑了笑,“也許是我已經藏了太久了,跟你講起故事來,居然有些收不住,我居然有這麽強大的表達欲,我一點都沒有發現。而現在,我将這個故事告訴你,就像是之前我用畫畫來發洩一樣,我從這件事情,感到了些許的快樂。”
她繼續說:“我好像,突然懂了給別人講故事是多麽快樂的事情。”
這個夜晚,這個夜晚已經很晚了。
說是很晚,其實到現在不過是九點半而已。
對于這個城市的人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一切都顯得那麽早,那麽平常。
而她說:“我也許還會再來,我也不知道,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去咖啡廳找你的。”
我說:“因為什麽,你的故事變得如此不連續?”
她說:“因為我的丈夫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并不喜歡。”
我問了一句十分逾越的話。
“你們現在關系還好嗎?”
她為我這個問題困惑了一會兒,很快就開了口。
“好像還好,沒有争吵,也沒有矛盾,偶爾交流,偶爾發生關系,應該和大部分的夫妻差不多吧。”
她明明說着自己清楚的事情。
可是好奇怪,我卻覺得她不快樂。
她一點都不快樂。
我甚至開始憎恨那個擁有她的男人。
為什麽,擁有了她之後,卻讓她變成了這樣?
為什麽?
……我驚覺,我居然有這樣的想法。
我居然想要取而代之,我居然産生了這麽這麽大膽的想法。
我繼而想到,我居然想要占有她。
我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唯恐她發現什麽。
我們在此刻分開。
她說:“我的丈夫工作結束了,等等過來接我。”
她又說:“真的很感謝你。”
我需要的并不是她的感謝,但是我并沒有拒絕。
我說:“我很歡迎你再次來給我講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