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是一場好夢嗎?”
她再次來了,我開口問。
她沉默。
我也沉默着等她回複。
她實在是一個十分安靜的人,她不說話的時候,仿佛一朵被雨淋濕的花,狼狽,卻依舊美麗,更添了幾分讓我心動的憂郁。
我驀然想起前日她的女兒。
她是如此憔悴的美人,仿佛永久地囚禁在了自己的回憶裏。
而她的女兒是将她囚禁在裏面的鎖。
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關系說斷都能斷掉的。
比如親緣關系,比如血緣關系。
“也許,對我從前來說,是一場好夢。”
許久,她終于開口。
……
。
他們是在春日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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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萬物發情的季節,桃花開得一簇一簇。
坐在咖啡廳的椅子上,遲見歡很久沒動,腦海中不知為何,循環播放着上次遇到蘇心和江森和在這裏約會的模樣。
這家咖啡廳真是有名。
有名到成為情侶約會首選。
有名到成為相親聖地。
如果最初知道同江森和相親是在這家咖啡廳,遲見歡想,她也許不會同意要來這場足夠荒唐的約會。
如果,如果。
可是事情沒有如果。
江森和姍姍來遲,見到是她并不意外,甚至如同閑聊一般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遲見歡被這個問題問倒,抿了抿唇說:“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我聽于媛說,你在國外交了男朋友,家境相當,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江森和的語調實在是太平常,讓遲見歡産生一種他們是一對久別的朋友,此時說着不尴不尬的花,好使兩個人的關系不會過分沉默一些。
這一刻遲見歡突然想,江森和是真的早已不再喜歡她了。
而她所執着的,也不過是這一份喜歡。
可他不再喜歡她了。
那她究竟還在糾結什麽呢?
遲見歡長久沒說話,江森和也沒急着讓她回複,甚至閑閑地坐在她對面拿出手機。
過了一會兒,遲見歡說:“我們分手了。”
她知道于媛一定以為威廉是她男朋友。
可她其實也不知道怎麽界定自己的那段感情,她對威廉的感情,亦師亦友,唯獨不是愛情。
而她的愛情,從始至終只在一個人身上出現過。
——就是江森和。
但在江森和面前,她絕不會說出這句話。
她已經不被他喜歡,再說出這樣的話,只會惹得自己難堪,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用處。
“啊?”江森和的目光從手機上離開,笑了笑,“哦這樣啊。”
遲見歡點頭,“對。”
她頭一次恨自己的眼睛那麽好,一眼就看到了被他設成置頂的女生,他給她的備注是【豬】。
他剛剛正在看他們的聊天記錄,聊天背景也是女生的照片,後面的消息幾乎都是他主動聊,那邊偶爾才會回一兩個字。
遲見歡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鋼索不斷鎖緊,一寸寸壓抑直到要窒息的程度。
接着又是長久的沉默。
江森和說:“我們已經足夠熟悉了其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直接結婚。”
遲見歡那一刻,說不清為什麽,非常,非常迅速,甚至沒有思考,甚至沒有猶豫,立刻說:“可以。”
大概是因為她答應得太快,江森和有些錯愕,問她:“你很急着結婚嗎?”
遲見歡低頭,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她不過是騎虎難下,可是她不能否認,因為她沒有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麽那麽快就答應要結婚。
“也可以。”
江森和想了想,“跟你,我家裏人也不會有問題,只不過很急的話,婚禮應該不會很隆重。”
遲見歡說:“我都可以。”
她甚至補充說:“不要婚禮也可以。”
很難講那一刻她想了什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江森和的表情臉驚訝都沒有掩飾住。
她低着頭,手指捏着手機,繼續說:“不需要婚禮,結婚就好。”
江森和真善良,還問她:“你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遲見歡又很快地搖了搖頭,“沒有。”
既然她已經這麽說了,江森和自然沒有再問。
成年人總是分寸把握得很好,面子上多虛僞,內在就多空虛。
他們并沒有多留,即使是曾經的戀人,現在已經過了這麽長時間,情分也不剩下幾分。
何況江森和有喜歡的人。
——她只要想到這件事情,就忍不住心痛。
遲見歡和江森和一起出了咖啡廳,又去了自己的公寓。
遲父和遲母對她錢財上的管束并不多,她自己賺的錢都是自己收着,加上家裏每個月打卡上的二十萬,平日花銷綽綽有餘。
她偶爾不想回家就會在這裏住一晚,遲父遲母知道,也從來不會說什麽。
他們給她最大的自由,可也是最大的冷漠。
——她覺得冷。
這一刻她的內心湧出幾分後悔,來自于她對未來生活的不自信,來自她對未來的無法控制。
也許她不應該答應江森和。她想。
可她知道,現在已經遲了。
從她答應的那一刻開始,這段婚姻就已經沒有了退路,她必須要和江森和結婚了。
她知道。
那種感覺,很複雜。
她難以形容。
她将自己關在畫室很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走出畫室。
她畫完了一幅畫。
她的靈感來源于痛苦,過去的時間,她時不時要去看看江森和的cba公共空間,看到他發出的動态,看着他秀恩愛。
威廉說江森和是她的靈感缪斯。
這是真的。
遲見歡并不否認這一點,她太自我了,以至于生活中唯一的細膩只有對江森和的感情。
不然一個太過于自我的人是沒有辦法讓別人喜歡的。
她懂得這一點,只好過分誇張這份感情,于是痛苦也在她的心口不斷發酵。
她想,她的心口一定已經潰爛,她只能選擇割去那部分腐肉,或者,任由傷口潰爛蔓延道全身。
可痛苦是她靈感的養料,她無法割除。
只好選擇放任傷口蔓延。
她畫完這幅畫,跟她的經紀人說:“這幅畫,我想買到國內。”
經紀人說:“決定了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點了下頭。
“對。”
經紀人在她身邊看着這幅畫,只是嘆了口氣,說:“只要你別後悔就好。”
遲見歡說:“不會後悔。”
……
。
“那你現在後悔了嗎?”
我問她。
她緩慢地搖了搖頭,“沒有。”
她說:“談不上後悔不後悔,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步,後悔也是沒有用的,我……并不是什麽都沒有得到。”
“那幅畫讓我名聲大噪,我在國內非常順利地打開了市場,不止是畫廊,就連許多文創類用品,也來找我談合作,畫一些小東西。”
“我的時間變得很短,我沒有一刻停止畫畫,那天見到我丈夫的痛苦讓我一整年都不停地在畫畫,不斷地接商稿,我開始很少又時間去思考其他事情。”
她的眉目那麽靜,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幕。
我意外,“包括結婚?”
她點了點頭,“包括結婚。”
“我答應得迅速,可是我們直到兩年後才結婚。”
她輕輕地笑了。
……
。
從她的公寓離開,她的手機才開機。
她有畫畫就關機的習慣,一直到畫完為止。
打開手機,手機一反常态地塞滿了消息。
其中發消息最多的是她的母親。
【李恩:答應了江森和?】
【李恩:我不建議你答應江森和。】
【李恩:如果你一定要答應,之後離婚會很困難。】
【李恩:看到給我回消息。】
【李恩:我并不是要管束你,你的感情當然是由你自己決定,但是你必須想清楚。】
【李恩:如果你不是因為喜歡他才答應他,那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就好。】
【……】
最後一條是早上發過來的。
【李恩:決定了告訴我。】
遲見歡想,她的母親真是一個厲害的人,居然還沒有見過她就知道她答應江森和是為什麽。
可是已經答應了的事情怎麽會那麽輕易就可以反悔呢?
遲見歡想到她的父親。
遲如實會不會同意她反悔?
她的母親第一次對她這樣關心,讓遲見歡感到極大的受寵若驚。
她在後來跟心理醫生的聊天中說:“那時我第一次覺得,我的母親是愛我的,她并不是對我毫無感情,可是時間已經太久了,荒漠一樣的關系讓我回過神後感到的是警惕。”
“我無法肯定她對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只能繼續按照我承諾的事情繼續下去。”
而她當時的回複是這樣的。
【見歡:已經答應了,我已經決定了。】
【李恩:好,剩下的事情我安排好的。】
遲見歡後來也想過,如果當時相信了她母親的話,會不會她就不會跟江森和結婚,而她也不會越走越深,一直到無可挽回。
……
。
我有些驚訝,“所以你當時是有機會拒絕的嗎?”
她點頭,“對。”
“只是我無法肯定地相信我母親的話,當時一心想,要麽得到他的感情,要麽得到我的事業。”
“我以他作為我的靈感,讓我在國內新星畫家中成為第一個嶄露頭角的人,我至少得到了這個。”
“可你放棄了。”
我說。
“為什麽呢?”
我又問。
她的目光突然變得黯然了,她說:“我沒有靈感了。”
我驚異,“怎麽會?”
“是真的,”她說,“我不愛他了。沒有了這份感情,我之後畫出的所有畫作,統統失去了靈魂,我的公寓着了火,我再沒有買過畫畫要用的東西,也沒有在我丈夫那裏拿起過畫筆。”
“我已經沒有了創作欲。”
她的表情如此憔悴,讓我驚訝,我無法肯定她說的意思是不是我想聽到的樣子,我看着她,想要看穿她此刻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