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回?你就當幫我們個忙,行不行?” (6)
“俗話說,雞蛋硬不過石頭。你看劉排長他們手裏拿的啥?那些人不是講理的人,那子彈也不會長眼睛……”
“你放心,我也不是瓜的,”過了一會,蔣元慈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不過呢,他們說的那些,細細地想想,有些還是有道理的。你看那些書報上講,要建立‘人人做工,人人讀書,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社會;還有,你看《星期日》報,你看過沒?說得更兇:‘我們為什麽要這樣?因為黑暗的老世界是過去的了,以後便是光明的新世界!是要人人自覺的世界!可是這裏還有許多人困于眼前的拘束,一時擺脫不開,尚不能走到自覺的地步上。如其沒有幾個人來大呼一聲,那是很不好的。’‘從這黑暗的世界裏促起人人的覺悟,解脫了眼前的一切束縛;根據人生的究竟,創作人類共同享受的最高幸福的世界。把一切不自由、不平等、不道德、不經濟的種種日常生活,精神生活,予以徹底的批判,堅決的反抗 。’唉,這些人還真敢喊得出來。”
“他們不怕打腦殼啊?”
“打腦殼?官不逼,民不反。孔子說‘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你看現在這世道,有槍便是草頭王,為了争搶地盤,今天你拉過去,明天我打過來,一撥來了刮一次地皮,弄得民不聊生。這樣的世道,哪有老百姓的活路哦。遠的不說,你就看旁邊幺嬸,對門游氏兄弟,還有我蔣元慈,這不就啥都清楚了?”
“是哈,你一大名鼎鼎龍頭蔣大爺,都整得差不多快吃不起飯了……”春梅抿着嘴嘻嘻地笑道。
“是呢。所以報上說呢,‘中國政治問題不解決,經濟問題就不可能解決,實業就沒有前途。’‘把現在所有一切舊社會——腐朽勢力所憑借的——制度,一齊打倒,作根本之改造”,“要殲我的仇人,救我的朋友!頭可斷,身可毀!再也不敢放棄這份人的責任’”
“這不是……”
“還有,《國民公報》上有一篇是這樣說的:‘解決四川省人民受壓迫的機會到了,受壓迫受摧殘的同胞們,平民反抗已如山呼海嘯地行動起來 ,社會主義青年團是身負社會運動的人,專為我們平民出氣和指導的人,大家豈能漠然地坐視不聞嗎?我們只有一致起來奮鬥,才能指望有口稀飯吃,教育的成功已有成功的先兆。一切好的朋友,使大家明白必勝的念頭,好大家努力推倒軍閥啊!’”
“原來你把這些都背下來了?我跟你說,你不要信哈,你不要自己往坑裏頭跳哈。自古以來,哪個鬧事的有好下場?”
“喲嗬,我們春梅還博古通今呢。”
“讨厭!……”春梅舉起拳頭捶打着蔣元慈,蔣元慈乘勢把春梅攬入懷中……
蔣元慈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帳頂,目不轉睛地看着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看。良久,他嘆道:“官家天天喊自由平等博愛,卻拿着槍逼着老百姓交捐交稅。天幹水旱,農家十屋九空,流離失所,土地荒蕪,哀鴻遍野,又有哪一個官府或者是軍頭管過呢?陳先生講要建立農民自己當家作主的政權,說起來是有理,但自古以來,哪朝哪代老百姓當過自己的家,作過自己的主?八國聯軍以來,就連大清朝庭都作不了自己的主。現在,你看蒲江這麽一塊彈丸之地,前天是劉湘,昨天成了劉文輝,今天又是劉成勳了。明天呢,明天說不定又不曉得是哪個的了。在這些人面前,自己都作不了自己的主,還作得了天下的主?唉!”
“那你跟文洲說哈,不要跟着去鬧啥子農協會了,胳膊擰不過大腿。”
“我倒是覺得鬧一下也好。”
“你這人咋……一會兒這一會兒那,你倒底咋想的啊?”
“你想啊,天底下啊,是當官的人多還是老百姓多啊?那些當官的啥時候想得起老百姓來?只有收稅收捐的時候才想得起來是不是?所以,老百姓如果都是逆來順受忍氣吞聲,他們不正好無所顧忌橫行霸道為所欲為?老百姓要是鬧起來,不給他們臉,他們也會收斂一點的。當官的又咋,當兵的又咋?你別看那些人表面上那麽兇,但我還沒聽說過哪個人真的不怕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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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哈,穿鞋的怕光腳的,光腳的怕不要命的!”
……
“幺爸兒,幺爸兒!”
蔣元慈聽到蔣文洲叫他,很不情願地從床上起了身,彈了彈衣服,去堂屋裏在椅子上坐下來。
“有事快說!”
“幺爸兒還生我的氣啊?你就不要生氣了嘛。來,我跟你捶捶背!”蔣文洲嘻皮笑臉地對蔣元慈說。
“走開,不希巴你捶!”
“幺爸兒你真還生氣啊?其實我也曉得,要是我,我也會生氣的。”
“你曉得還那樣做?故意氣我?”
“不是,我咋敢嘛?”
“你有啥不敢的?”
“其實,我本來是不想瞞你的,可陳主任說,暫時不要對你講為好,所以……”
“啥子?哦,怕我去報官?我是那樣人嗎我!”
“你咋會……”
“哎,我就搞不懂了,你成天跟在我屁股後頭,在我眼皮底下,咋就跟陳……主任他們勾在一起的?啊?”
“你不是叫我一個人去跑生意嗎?嗨嗨……他以前不是在南街賣紙嗎,我經常都去他那裏買紙,一來二去就熟了。他那裏有很多從華陽書報流通處弄來的書報,他送些跟我看。我們兩個擺龍門陣也比較投機,後來就成了朋友,所以,他對你也是很了解的。”蔣文洲說,前年,陳先生帶着他老婆回了趟老家廣東。回來跟他們講了很多那邊的事情。如象啥子黃浦軍校啊,孫中山啊,國共合作啊,三民主義啊,北伐啊等等,還特別講了廣東的農民。
他說在廣東,農□□動搞得熱火得很。農民協會就是鄉村裏面的衙門,“一切權力歸農會”。他們打倒了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和地主武裝,開展減租減息減押,提倡婦女解放,男女平等,農協會都有婦女幹部,不少婦女拿起梭镖同男子一起上戰場……
後來,陳先生說服了他的老婆,賣掉了南街的紙店,在高橋賣了破廟辦起了學校,裏面的老師都是和他一起的。白天,他們教學生,晚上就到學生家裏面去家訪,宣講廣東那邊鬧農會的事情……
“人家去了高橋,你咋還跟着鬧?”
“他叫我幫他在我們那一片做做工作,我不好推辭……”
“所以你就鼓動我廠裏的人來跟我作對?”
“不是。陳先生說,農會的事情,不是幾個人,幾個地方就能夠做成的,要把所有的農民都聯合起來,力量才大。一個人聯合一片,再把片聯合成更大的片,最後全國都聯成一片了,我們農民就可以自己當家作主了。”
“呵呵,口氣不小嘛。”
“我想,請你帶着我們幹,你覺得行不行?”
“我?你們不是要減我的租,減我的息嗎?咋還……”
“陳先生說了,你還算不上。按□□《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你頂多算個小資産階級,是朋友,不是敵人。再說,你也是有思想,有追求的。憑你的學識,憑你的追求,憑你的人品和你在我們西一區的威望,帶着我們幹,沒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你娃娃別忘了,我可是袍哥德義堂堂主……”
“可我們都是德義堂小老幺……”
“……”蔣元慈瞪着蔣文洲,蔣文洲也看着蔣元慈。多時,蔣元慈把臉轉向一邊去了。說實話,關于啥子階級,蔣元慈并不在乎,但說他是朋友,稱贊他有思想有追求有人品,竟管是從蔣文洲嘴裏說出來的,但聽起來心裏還是甜滋滋的。
☆、紀念孫中山
對于蔣文洲所說,請他蔣元慈領頭鬧農會的事,他未置可否。為什麽呢?一來,對陳先生他們的主張雖然同情但不完全贊同;二來,對他們是不是能夠鬧出個名堂也無法判定。如果陳先生是瞎胡鬧,他跟着胡鬧一通,說不定就把自己搭進去了。把名聲搞壞了也還事小,要是把腦袋弄丢了,那他蔣元慈跟傻瓜還有啥區別?
雖然,他嘴裏沒說,但心裏卻是覺得陳先生的說法有些道理。從骨子裏講,他蔣元慈從袁文卓先生那時起,也算得上是個憂國憂民的人了,盡管做不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時滿腦子就想開個工廠,辦個實業,去振興國家民族。這條路到底走得通走不通,他也是一頭霧水。現在看來,辦實業也是千難萬險啊。即使辦成了,也是說沒有就沒有了,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這些年的軍閥混戰,抽捐納稅,你方收罷我登場,一個比一個兇狠,地皮刮了一層又一層,搞得老百姓如坐水火,民不聊生。別說什麽袍哥弟兄左鄰右舍七哥八弟的,就是他蔣元慈自己,也強烈地感覺到生活的拮據和無可奈何。
面對目前的局勢,他不能輕率地作出決定,不能輕率地把自己卷入到任何一件事情,任何一種争執中去。這不是因為他膽小,也不是他懦弱。他的兩個老人兩個娃娃還有老婆以及這些年來積聚起來的家業聲望與信譽不容許他有任何輕率的行為。
“我這裏有幾十塊錢,你帶給陳先生,算是我對他信任的感謝。”蔣元慈拿出五十個大洋,遞到蔣文洲手裏說,“你告訴他,我不會去報官的。以後有啥事盡管來找我。還有,你告訴他,僅靠鋤頭鐮刀是防不了身的。”
“哪,請你當會長的事呢?”
“不要再提了吧。”
“哪,我以後……”
“以前幹啥以後還幹啥。”蔣元慈淡淡地說,“你記住,遇事腦殼頭多轉幾個彎彎。”
“知道了。”
“洪興場大塘鋪的袍哥弟兄有多少人參加了農協會?”
“我只曉得我們這幾個。”
“哦,如果你曉得一定要告訴我。”
“好。哪我走了。”
蔣文洲走了,蔣元慈并沒有覺得有多少的不舍,相反,先前的失落與空虛消失了,心裏面更加明亮起來。
過了幾天,蔣文洲來找蔣元慈,跟他帶來一封信。信是陳先生寫的,邀請他參加将于三月十二日在高橋育才學校召開的“紀念孫中山先生逝世兩周年大會”,言辭肯切,令人感動。
蔣元慈拿着信,定定地想了很久,才對蔣文洲說:“你去告訴陳主任,這個會,我不能參加。”
“為啥?陳主任一再讓我一定要把你請到,而且,其他鄉的鄉紳名流他都請到了。你不去,是不是怕官府?這個不用怕的,現在是國共合作,連官府都不管的。”
“以後你會曉得的。”
“那好吧。”
三月十二日,天剛亮,蔣元慈找了一套很破舊的長衫套在身上,戴了頂爛草帽,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叫花子。
春梅看他那樣子,笑得直不起腰來,說整這個樣子,連她都認不出來了,是要幹啥子啊?他說,想去高橋看看。看就看嘛,為啥整這個樣子?他說,不想讓人認出來。
高橋場,為古驿道邛蒲路上西來與縣城之間的一個驿站,稱鐵溪鋪。場頭有一座橋,高高地架跨于鐵溪之上。或許,這便是後來将鐵溪鋪稱為高橋的原由。場鎮不大,三二十間房屋分列在驿路兩邊,并沒有什麽氣勢。育才學校坐落在場後鐵溪河高坎上邊,看上去像一座古廟。
蔣元慈到達學校外面的時候,裏面已經有了很多的人。街上,路上,田坎上,人們就象螞蟻一樣,正在從四面八方牽索不斷地湧向這裏來。
校門上貼着一副紅紙黑字對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橫批是,“耕者有其田”。那字似顏體非顏體,表面肥厚,內藏風骨,剛勁有力。蔣元慈點了點頭,臉上現出絲絲的笑意。
他沒有進門去,而是在對面路邊一棵樹下蹲下來,透過草帽破落的帽沿看着學校裏。
學校的房子很破舊。幾處殿宇,在幾棵不太大的黃角樹下橫豎着。雖然也是挑檐筒瓦,紫牆墨窗,但斑斑剝剝,破落之致。院壩一經打掃,幹淨整潔,也透出許多活氣。正面稍大的那間檐下拉着一條橫幅:“紀念孫中山先生逝世兩周年大會”,下面是一個用木板搭成的臺子,臺子後面一根旗杆,上面飄揚着一面畫有犁頭和鋤頭的紅旗。幾乎所有殿宇的牆壁和柱頭上,都貼了彩紙黑字的标語。諸如“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軍閥!”“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貪官污吏!”“抗糧抗捐!”等等。還有一些被人們晃動的身體遮擋着,蔣元慈看不清內容。
裏面的人還真不少。那個不算小的操場裏都快擠滿了。會還沒有開始,三三五五的人打着團堆。燒煙的,說話的,打哈哈的,叫罵着操爹倒娘的,把個學校弄得比廟會還嘈雜。
辰時時分,蔣元慈聽得一聲喊叫:“靜一靜,靜一靜,請大家靜一靜!”會場裏安靜下來。蔣元慈擡眼看去,陳先生着一身月白長衫,正做着手勢讓大家坐下。
臺子下面,有的人摘下頭上戴的墊在地上,有的扯一把草或者摘下一枝樹枝,有的什麽也沒有拿,就席地而坐。從外面望去,臺子下面宛如一大群企鵝,面朝臺子,背對校門,齊齊的黑壓壓一片。
幾個人走上臺去,在早已安好的凳子上坐下來。蔣元慈看了一眼,幾個穿長衫的,幾個穿短褂的。這些人當中,除了陳先生,其餘一個也不認識。他擡起頭來四下裏搜尋,沒見着蔣文洲的身影。“這娃兒咋……”他心中突然湧起一絲淡淡的失落感來。
“各位代表,各位農友,‘紀念孫中山先生逝世兩周年大會’現在開始!”陳先生說,“下面,請王老師演講!”
一個高高的,瘦瘦的,着一身天藍長衫的年輕人從坐位上站起來,走到臺子前面,大聲講道:“農友們!今天,我們在這裏召開紀念孫中山先生逝世兩周年大會,就是要緬懷中山先生,學習中山先生,為完成中山先生遺願而努力奮鬥!今天來參加紀念會的,都是我們各個縣,各個鄉鎮的農協會代表,你們代表了蒲江、邛崃、名山、丹棱、眉山、彭山三十多個場鎮的數十萬農協會員……”
蔣元慈驚愕了:三十多個鄉鎮,數十萬會員?奶奶的……哪,那龜兒文洲手頭有多少人?
“農友們,你們可能會問,‘孫中山是什麽人?我們為啥子要紀念他?他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好,今天,我就跟大家說說……”
對孫中山,蔣元慈也知道一些,書報上看了不少關于他的事情,但他從來也沒有重視過。過去,在他的腦袋裏,只有辦路,辦廠,辦商業,才能振興經濟,使國家富強,人民富裕。若不是他的一萬兩股票變成廢紙,辛辛苦苦種下的藍子在大軍閥劉成勳的刺刀下面一夜之間被砍掉,藍靛停産,染坊倒閉,“蔣記藍靛膏”關門,他也不會懷疑自己的想法。這時候再聽到孫中山的名字,他不禁為之一震,張起耳朵認認真真聽起來。
“孫中山是廣東人。他和我們大家一樣,也是貧苦農民出生……他提出的‘三民主義’,就是民族、民權、民生。簡單地說,就是要推翻滿清朝庭;趕走外國侵略者,不讓他們掠奪我們中國的財富;推翻君主□□。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不是皇帝一個人的天下。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有權利和自由。種田的人都應該得到一份田地,所有的田地,都要大家平均……”
會場裏面那些企鵝腦袋晃動了。許多人交頭接耳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有人站起來大聲問道:“王老師,你說,像我們這兒,有的人田地多,有的人田地少,還有一分田地都沒得的,咋平均啊?”
“你這個問題問得好!”王老師說,“你們可能還不曉得,我們陳先生老家在廣東。上次他回了一趟老家。他說啊,廣東那邊,那些農友們全部都行動起來了。縣裏,鄉裏,村裏,都建立了農協會。孫中山啊,實行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就是聯合俄國,聯合□□,聯合農民和工人,一起來實現三民主義。在廣東鄉下,所有的事情都由農協會決定,大家來辦,‘一切權利歸農會’!農會把土豪劣紳,地主惡霸的田地沒收,分給沒有田地或者少有田地的貧苦農民,實現了‘耕者有其田’!”
“那些地主老財幹啊?”有人又問道。
“如果是你,你幹不幹?”王老師問。
“我?嘿嘿,平白無故地叫我拿出來,肯定不幹哦,”提問的人傻笑着摳摳自己的腦袋。會場裏也起了一陣哄笑。陳先生和臺上的人也笑了。
“農友們,要平均地權,地主老財們肯定不會幹啊。哪咋辦?革他的命啊!你們想啊,宣統皇帝願不願把江山交出來?那肯定不願意啊,可辛亥革命,不就把他打下來了嗎?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會場裏先是一片笑聲,接着,掌聲和叫好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整個會場上沸騰了!
蔣元慈的心裏也激動起來。這種感覺,還是在聽袁文卓先生講日本,講英國的時候有過。
“對那些頑固不化的土豪劣紳,罪行累累的地主,手上沾了貧苦農民鮮血的惡霸,我們農會有權沒收他的田地,分他的財産,甚至打他的腦殼!”掌聲再一次響起來。
“我告訴你們,在廣東、湖南、湖北,北伐大軍打到的地方,那些地主老財見了農協會的人,都得笑臉相迎,點頭哈腰,就像狗見了主人一樣!”
歡呼雀躍!
“農友們,孫中山先生逝世了,但是他提出的三民主義還沒有實現,我們大家,要按他的要求,‘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農友們,聯合起來,做我們自己的主!做天下的主!天下是我們的!”
歡呼聲響徹雲霄!
“打倒地主惡霸!”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年輕人站起來大聲呼喊起了口號。會場裏的人們跟着舉手,高呼。“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軍閥!”“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貪官污吏!”“抗糧抗捐!”的口號聲震天作響。
“農友們,農友們!”陳先生站起來喊道,“我們今天開這個大會,一是紀念孫中山先生,二是在這個會上,要成立我們自己的農協會!前些時,大家在村裏都聯絡了很多的貧苦農民,有的也成立了鄉裏的農協會。今天,你們就是代表我們三十多個鄉鎮的幾十萬會員來開會的。我們有很多的農友聯合起來了,我們也開展了減租減息的鬥争,辦了不少好事。有些土豪劣紳,惡霸地主在我們的面前已經發抖了!”
臺下鴉雀無聲。
“但是,我們的力量還不夠大,我們團結得還不夠緊。我們要成立更大的農協會,全縣的,幾個縣聯合的,甚至全四川的!我們要建立我們農友們自己的政權,一切權利歸農會!現在,我宣布,‘高橋農民協會’正式成立!”
臺下響起掌聲。
“主任陳XX,呵呵,就是我……”
臺下笑了起來。
“委員有王老師、龔二娃、李保長、羅先生、謝隊長、陳大娃……。”念到的人都到臺上站成一排。
“咋沒聽到蔣文洲呢?他娃娃……”蔣元慈心裏暗暗的想。
“大家知道,”王老師大聲喊道,“我們有些鄉裏的農會成立得早,反抗土豪劣紳,地主惡霸的鬥争開展得早。但是,這些地方的民團頭子,惡霸地主,仗着有軍閥撐腰,橫行鄉裏,欺男霸女,魚肉農友,破壞農會。他們甚至關押、吊打、槍殺我們的農友!農友們,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臺下山呼海嘯般應道。
“我們要堅決鬥争,為農友讨還血債!為死去的農友報仇!”王老師喊道。
“報仇!報仇!報仇!”
“把高橋反動團正張棟廷押上來!”王老師喊道。
幾個農友手持□□提小雞似的把一個人甩在了臺前。
蔣元慈心裏一緊。
王老師接着喊道:“把西來惡霸劉紫傑、反動團正張華山押上來!”
又有兩個人被甩在了臺子前面,幾枝槍對準了他們。
“祭旗?”蔣元慈心裏湧起一種無名的味兒來。他把草帽的破檐向下拉了拉,站起來走了。剛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了幾聲槍響。
☆、營救管事李三爺
“幺爸兒,今天我去蒲江,把鋪子打掃了一下,好多天沒去過了,裏面灰塵都那麽厚。”晚上,蔣文洲過來對蔣元慈說。
“哦。”蔣元慈淡淡地應道。
“這兩天我到山上轉了轉,我們寄在山上、路邊、溝邊上、空地上的那些藍子,發了很多的芽,長得還好呢。山林裏,溝邊上那些割過的也都長起來了。我想,等幾天,我們可以把胎葉割回來,打些靛膏,就可以開鋪子了。”
蔣元慈看着蔣文洲,“行啊,是該弄了。”
其實蔣元慈早就想這樣做了,只是擔心蔣文洲他們扯拐。現今的蔣文洲,可不是當年的那個蔣文洲,官大着呢,管着洪興大塘這一大片好幾百人,有權有勢,在這做過活的,沒做過活的農友,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要是他不同意,這事還真幹不成。蔣文洲自己提出來要幹,蔣元慈有點意外。但是,意外歸意外,卻也正合其意,何不順水推舟?
“呵呵,你是主任,你說咋整就咋整吧,”蔣元慈說。
“幺爸兒你就不要取笑你侄兒了嘛。我跟你說,”蔣文洲附着蔣元慈的耳朵說,“從今以後,我也不是主任,也不曉得啥子農協會,你也沒見過陳先生。以後,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是你的跟班。”
“為啥?”
“這不是我的意思,是陳先生的意思。”
“哦?照這麽說,跟我當跟班你是不情願的?”
“你看你看,幺爸兒你又取笑不是?我再咋都是你的侄兒,嫑擔心我會打你的翻天印。陳先生說,鎮壓了惡霸,他們肯定會報複,我們現在人雖然多,但槍少,又缺錢。我們要保衛農會的勝利果實,沒得錢沒得槍是萬萬不行的。”
“你們不怕衙門……”
“不怕。我們反對的是軍閥、地主惡霸、土豪劣紳,再說了,現在是國共合作,廣東、湖南那些衙門都支持的……陳先生讓我跟你帶句話。”
“啥話?”
“他說,希望你坐好區長那把椅子。”
“哦?他是這麽說的?”
“是啊,就這麽說的。”
蔣元慈沒有說話了。
這天下午,當家三爺李子興拿着縣衙的催錢文書來找蔣元慈,說縣長劉季剛已經發了幾道文書了,叫這個月月底必須把所有拖欠的捐稅收起來交上去。可到現在為止,一成都還沒有收上來,問蔣大爺,這事咋辦。
蔣元慈凝思片刻,對李子興說,你馬上通知所有管事以上的弟兄明天上午到區公所,商量事情。
李子興答應一聲走了。
“這個事難哪,”春梅說,“一邊在抗捐抗稅,一邊在催糧催款,你夾在中間咋整?”
“走一步說一步吧,”蔣元慈說。
第二天是洪興場場期。蔣元慈吃了早飯帶着蔣文洲到區公所的時候,管事以上的弟兄們都已經等在那裏了。
蔣文洲開了門,把大家請到房間裏坐下,泡了幾杯茶端上來,便退出房間去了。
“今天把你們幾個叫來,”蔣元慈說,“是有事情要跟大家商量。在碼頭上,你們都是大爺管事,在鄉下,你們幾個都是保長,領着一大幫子弟兄,管着成百上千的百姓,責任大啊。子興,你跟大家說說吧,讓大家都出出主意。”
李子興拿出一大把縣衙知縣催捐催稅的公文來,在大家面前晃了晃,一張一張念一遍,然後問道:“你們說說,這事情該咋整?”
沒有人說話。
“你們咋都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蔣元慈問道。
“不好辦。去年沒有收起來,今年又剛開春,谷子還是秧苗,煙苗才剛剛出土,其他的又不準種,哪去拿錢?就是搶都沒地方搶去!”坐堂大爺戴習武說。
“要不,我們都不交。像高橋的農協會那樣,我們也抗糧抗捐!”執法大爺張家朋說。
“對!我們也抗!”李子興也附和道。
“對!我們也抗!反正也交不起,幹脆就不交了!”其他人也都附和道。
“抗?抗得過嗎?”蔣元慈一邊喝着茶,一邊慢條斯裏地說,“你們曉不曉得,劉知縣背後是哪個?是李熙徐榮昌!他們背後是哪個?劉成勳!劉成勳是哪個?川中一霸!有人有槍,你抗得住嗎你們?”
“哪咋整?”
“依我說啊,這劉知縣的事還是要辦的。我今天在這說個話,你們都要在規定的時間內,把該收的都收齊了。要是時間到了沒收齊,那就各人去向劉知縣交待。至于咋辦,那你們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蔣大爺,你今天是……”
“哦,我還有個事情。見于會裏會外事情越來越多,情況又複雜,當家三爺李子興一個人忙不過來。我想提議文洲來做黑旗管事,協助李三爺做點事。這樣,大家都輕松一些,你們看行不行?”
“龍頭大爺說了,兄弟們都沒得說的。只是這捐稅……”當家三爺李子興很為難。
“下來再說吧,”蔣元慈輕輕對李子興說,轉過頭去朝門外大聲叫道:“文洲!”
蔣文洲應聲跑進門來。
“快,快來見過各位大爺。”
蔣文洲按袍哥禮節一一見過。
“從今天起,你就是當家三爺李子興手下的黑旗管事了。要聽李三爺和各位大爺的招呼,協助李三爺做好事情,”蔣元慈說,“你不要辜負大家的希望,按各位大爺的要求,把我們德義堂的事情辦好。”
“承蒙各位大爺擡愛,”蔣文洲一拱手一低頭,“各位大爺盡管吩咐,我當全力以赴!”
“好說,好說,”大家也都客套一番。
“正式的選任,還得等五月十三‘單刀會’時,在會上确定。你現在,先協助各位大爺做好催糧催捐的事吧。”
“是!”蔣文洲響亮地答應道。
從這以後,蔣元慈每天都到區公所去處理公務。
過了幾天,李子興對蔣元慈說,他這些天天天都在往各保跑,各保都很惱火,硬是收不起來。保長們好說歹說,嘴都磨破了,人家就是不交。你說咋整?
“哦。是啊,是很難啊。這幾天你也很辛苦,要不你息兩天再說。不過,你曉得的,捐稅交不上去,人家怪罪下來,哪個都擔不起。人家可是有槍啊!要不這樣……”他把嘴巴附在李子興耳朵邊去嘀咕了好一陣,李子興笑着點了點頭:“好,好,我一定辦好!”
晚上回到家裏,他把蔣文洲叫過來,附在耳朵邊上說一了陣,蔣文洲點着頭去了。
又過了兩天,李子興興高彩烈地對蔣元慈說,還好,雖然沒交清,但各保都交了不少上來。
“哪,你明天找幾個人,送縣衙去吧,叫文洲也去。”蔣元慈也很高興地說。
“好,明天就送去!”
李子興一行人在西門溝遇到土匪,送交縣衙的錢糧和他們所帶槍彈被搶了個精光。這事兒在縣城引起了極大的震動,知縣劉季剛責令團總張俊文限期破案,捉拿匪徒,嚴懲不怠!
張俊文立馬派人四處暗訪,八方打聽,把蒲江地界的土匪窩子摸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最終不顧龍頭大爺蔣元慈再三的申辯和請求,派他手下張隊長強行把當家三爺李子興抓進縣城去了。走的時候,張隊長遞給蔣元慈一張紙條:“強龍之勢,避其鋒芒,子興定安。”
蔣元慈放心了。張俊文身為團防局長袍哥舵主,自然知道“肉濫了在鍋裏”的道理。
晚上,蔣元慈正要叫他兒子文章去隔壁叫蔣文洲,那蔣文洲卻一臉凝重地從龍門外跨了進來。
“事情都辦好了?”
“辦好了,那些錢原封不動地都拿了回來,各保都連夜退還跟各家各戶了。”
“嗯。都跟各家各戶講清楚了嘛?”
“都講清楚了的,大家口風一致:‘交了’。”
“好。”
“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啥?”
“得到消息說,徐榮昌和張俊文明天要率一個營和一個團防大隊去高橋剿滅農會……”
“陳先生曉得了不?”
“曉得了,他已經讓人分散隐蔽。同時已經向三十多個鄉的農會發出緊急召書,要求各地會員急赴高橋,保衛農協會。”
“哪你通知下去沒有?”
“陳先生說,我們洪興場和大塘鋪的就不用去了。”
“為啥?”
“他的意思是,叫我們去救李子興。”
“哦……好計!”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