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舊友相逢
舊友相逢
與熱浪一起襲來的，還有幾片黑色的碎片，帶着銳利的響聲紮進了姜溯的背脊。
她依舊沒有停下，反而借着這股熱浪又将速度提上了幾分，硬是往前又撲了幾寸。
她心裏空空蕩蕩，雙眼冷靜又瘋狂地凝視着黃袍道人。
張玲背着這個和機甲嵌合成的金屬球，同樣也是在背着這個黃袍道人。常林軍作為正規軍，從過往經驗中得出的判斷并沒有出錯，張玲是A級污染物，再強也不過和當初垃圾場裏的朱素相差不大。
他們唯一犯的錯誤就是忽視了那個金屬球。
她犯的錯就是沒有第一時間殺死張玲，而想着套一些話——去他媽的套話！
姜溯心中罵了一句，眼睑微微縮起，瞳孔如針，緊緊盯着黃袍人。
黃袍道人沒有雙腿，只能俯在金屬廢墟上，活像一只翻過來的蝸牛。
比姜溯更快的是炮火，不知道是誰發射的各式各樣，長短不一的炮彈從各個方向襲來，從黑色的液滴緩緩脫離成真實世界裏的模樣，帶着空氣摩擦時閃出的火光嘶鳴而去，在黃袍道人身上炸響，掀起了幾米高的沙塵。
黃袍道人的黃色長衫被炮火撕扯的粉碎，皮膚上出現了大面積的淤青凹陷。沙塵擋住了他的視線，目睹了張玲被殺的場景，他卻不急不慌，左手的大拇指再次搭上中指的第二關節，就要打出響指。
一道刺眼的金黃色光芒直接穿透還未落地的沙塵。
黃袍道人的手臂掉了下來。
激光劍斬下的一瞬間，同時燒焦了他的經脈與血管，那根手臂就那樣幹幹淨淨地落在了沙土之上，依舊一副即将要打出響指的模樣。
沙塵中較大的顆粒已經先落了下來，黃袍道人先看見的是姜溯比激光劍更加鋒利的眼睛。
張玲死前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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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視線倏然飛起，又旋轉着落下。
“……嗬、嗬”黃袍道人斷裂開的喉管說着意味不明的話，眼睛緩慢眨着：“……”
姜溯強撐着，又一劍捅穿了這個無頭道人的丹府。
練氣三階的靈氣和練氣二階相差不大，不過也就是多出一霎的時機。但畢竟她曾經還是個元嬰修士，只是一霎也夠用了。
但凡再多一霎，她絕不會讓黃袍道人引爆第一枚除妖符。
炮彈都傷不了的修士，她只能靠将靈氣不停歇的附着在激光劍上，才能打碎對方的護體，以看起來輕而易舉的姿态殺死對方。
她用力将手腕一擰，将無頭道人的丹府徹底攪碎後才踉踉跄跄幾步，跪倒在地上，雙手壓在銀白色的劍柄上，急促地喘着氣。
姜溯還未來得及拔劍，眼前無頭的半個黃袍道人像張玲那樣飛快褪色，一點點失去了人形，扭曲融化成了一根黃色的，從機甲駕駛艙裏伸出的沙蟲。
沙蟲的下半身還是人類的模樣，執巡大隊的黑色作戰服齊腰攔斷。
【當前任務：逃離“巢”】
【任務描述：濕巢覆卵，穢土轉生】
【任務獎勵：無（努力活下來吧，宿主）】
【當前完成度：4%】
【當前污染值：98】
伴随着完成度數字變化，姜溯又看見了真實的世界。
黃沙彌漫，沙丘隆起，星光灑在沙子上，竟然像是一片銀白色的湖泊。
沒有修士。沒有彩色束縧，也沒有黃袍符箓。
只有一個漆黑的布滿線纜的機甲水母，和一條軟綿綿的半身沙蟲。
屠妲躍下機甲，向她急沖過來，裴玉卻跑向另一處方向。銀白色的沙漠湖泊在那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圓形深坑，深坑邊緣嵌着或大或小的黑色機甲碎片。
……對，除妖符。
正式名字為除妖震魔犯煞破生符。
姜溯不會畫，卻知道這符是什麽模樣。
沒力氣解釋，她急匆匆握住屠妲手腕：“打開你的機甲！！”
屠妲立刻擡手一按機械鈕，“簌”的一聲，銀粉配色的機甲就再次出現在了星光下的沙漠上，履帶踩着近乎白色的沙子簌簌作響。
姜溯目光快速掃視着機甲外殼，終于在能源艙的下方發現了一枚約三十公分長的反機甲導彈。
黃褐色的外殼上鑲嵌着主翼和尾翼，緊緊吸附在屠妲機甲的金屬外殼上。
屠妲跳出駕駛艙，同樣看到了這枚比之整個機甲，顯得過于嬌小的導彈，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污染物，還能發射導彈嗎？”
“張玲都能用緊急通訊，他會發射導彈，也不算奇怪。”
屠妲的目光裏帶出了更深的迷惑，咦了一聲：“可這裏是污染區，星際海盜都繞着走。我們沒有反機甲的需求，倉庫裏就沒有反機甲導彈啊。”
這個就超出了才來到星際世界四天不到的姜溯的認知範圍了。
她剛剛才知道這裏居然還有星際海盜。
難不成還真是那個黃袍道人現搓的符箓……不，不能混淆，不能混淆！
絕對不能混淆幻覺和真實！
忽然出現的意識讓姜溯晃了晃頭，拽了屠妲一把，讓紅發少女從毫無意義的思考中脫離出來。“走，其他人身上應該也有。”
屠妲撓了撓頭：“我沒學怎麽拆……裴哥！”她朝着不遠處正在大坑裏摸索的裴玉喊了一聲後，飛快地将事情講給裴玉。
“我學過一點。”裴玉的眉心跳了一下，緊抿的唇瓣放開，慢慢顯出血色：“姜溯，你先坐着別亂動，我去檢查導彈，一會回來給你包紮。”
姜溯這才感到背後不斷傳來的刺痛，努力回過頭，只看到自己背後仿佛被炸成了刺猬，大大小小的黑色碎片深深嵌在了背後。
有一片甚至險之又險地劃過她的脊椎骨，紮在肩胛的骨縫之中。
剛剛殺意上頭……居然完全忘了用靈氣護體。姜溯痛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随即又搖了搖頭。要是她真的分出靈力護體，怕是就趕不上在那個黃袍道人引爆第二枚除妖符之前砍斷他的手了。
等她的意識回歸到自己身上，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丹府內蠕蟲的肆虐撕咬劇痛終于也一起顯現出來。
姜溯一口血噴了出去，糊了屠妲一手。
這個向來只會興奮地發抖的小瘋子也慌了神，手忙腳亂地不知道是要先給姜溯擦拭，還是先止血——可姜溯身上又全是血。
她舉着滿是血的手，哆哆嗦嗦地上下逡巡片刻，轉頭又一次喊起了裴玉。
姜溯眼眸轉深，終于在劇痛下昏了過去。
或許不能算是昏，她的神識組成的神光只是将她意識全部收回了體內，讓她終于有餘力對付到處亂啃的蠕蟲。
金色的蠕蟲沒有靈力的壓制，張開螺旋的細齒，啃噬着她的經脈。
上一次被它們亂啃似乎也是類似的情況，只是那時候她力竭直接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蠕蟲就已經安安靜靜不再亂動了。
難不成還要等它們鬧夠了自己停下來？
姜溯咬了咬牙，直接用神光将那幾條到處亂啃的蠕蟲拎了起來，狠狠砸進了丹府。
蠕蟲在丹府裏打了個滾，像是被摔懵了一樣，擡着螺旋細齒呆呆仰頭看着突然出現的神光。
好極了，能揍就行。姜溯的神光傾巢而出，抓着金色的透明蠕蟲就一通亂砸，直到那幾只終于學乖，帶着細微顫抖窩在了丹府的角落。
有幾條還試圖繼續往經脈裏爬，被姜溯扯起時，還撕咬着經脈的內壁。
姜溯毫不留情，也不管自己的經脈又被撕扯出裂口，抓着那幾條摔回了丹府之中一通暴打。
金色蠕蟲彎曲扭動，細細的牙齒一點點縮回透明的身體中，乖乖巧巧地在神光鐵拳威脅下回歸面壁 。只留下姜溯看着破破爛爛的經脈無可奈何。
四天前，沒修仙養蠕蟲的時候，她的經脈是能并排開八輛車的水泥大馬路。現在她的經脈雖然寬闊，卻到處掉渣，活像是被渣土車在半夜偷偷碾過的公路。
解決了蠕蟲問題的姜溯再次睜開眼，就看到裴玉正在收拾放在紗布上的黑色機甲碎片。
“醒了？”裴玉擡眼看了她一下，又繼續低頭收拾：“我給你打了鎮痛，注意不要大幅度活動，剛給你縫完。”
姜溯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看明白了姜溯眼裏的一點點自責愧疚，裴玉收拾手術縫針的手沒有停，壓着聲音：“犧牲的是常林軍。”
是那個臉上有刀疤，戴着機械義眼，第一次見面就給她塞了一個光爆彈當見面禮的第三小隊成員。
也是他們從025高地撤退時臨時擔任組長的人。
雖然想過一定死了人，但是上一秒還安排作戰任務，在面對污染物時也臨危不懼的人，下一秒就因為一個疏忽而死亡……
姜溯眼裏的愧色更甚。
如果她沒有想着和張玲套幾句關于幻覺的話，而是第一時間殺死她，或許……還未等她繼續想下去，裴玉生疏地拍了拍姜溯的肩膀。
“你知道為什麽軍校實習生來邊境污染區實習，時間都比普通任務要短嗎？”他像是第一次這麽安慰人，語氣十分僵硬：“因為污染區死亡率高。學校怕我們呆久了回不去。”
……好樸實的理由。
姜溯哽了一下，就見裴玉又繼續說：“所以，我們都知道會死，只是早晚問題。”
“那你們為什麽還要來？”姜溯借着裴玉的手臂站了起來，看着不遠處屠妲他們正在收斂遺骸：“白如晦也是，明明可以回醫院，為什麽還要過來？”
裴玉黑白分明的眼睛彎了彎，沒回答這個問題。
沙漠的星夜總是格外漫長，漫長到姜溯她們都将常林軍的軍徽拾起，用機甲上帶着的噴□□将殘骸火化收斂，将污染物裏的蝕晶掏了出來，才漸漸在沙漠邊緣顯出一抹藍紫色的晨光。
晨光下，她們疲憊地圍坐在一起，清點着裝備。
姜溯低着頭甩了甩已經徹底損壞的激光劍，試圖再把那明黃璀璨的光束打開。最後還是屠妲看不下去，直接将自己裝備裏的激光劍交給了姜溯。
沒人問姜溯是怎麽靠激光劍一個人先殺機甲水母，後殺半身沙蟲。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只默默地互相交換裝備補充彈藥。
等到姜溯再擡頭，卻發現不遠處的沙丘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了一個人。
她下意識回頭先看自己的隊友，确定都是人形後才微微放下心去打量那個坐在沙子上的人。
那人沒有穿鞋，赤着雙腳。
一身及地的綠色長袍，柔軟的布料堆疊出了褶皺，被一條紅色的腰帶緊緊束着。頭上帶着翠色細長的骨骼做的發簪，上懸着彩色細珠，和烏黑的長發編在一起，墜在肩側。
姜溯再望向那人的臉，卻看到一雙笑眯眯的眼睛，他的臉上帶着半臉的青銅饕餮面具，上裝飾着紅色的火焰紋。
紅紋饕餮的口中伸出了一條蛇信，像是在向姜溯打着招呼。
姜溯怔了怔，竟然覺得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拼命地踹着神光，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字。
“跑！”
帶着饕餮紋面具的男子像是滴墨入水，眨眼功夫又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卻已經站在了姜溯身邊。
他的赤足踩在銀白色的沙粒上，微微下陷到沙子中，發出了細微的摩擦聲：“哎呀呀~這不是姜溯嗎。”綠袍人蛇信在空中揮舞着，聲音輕佻地從面具下方傳來：“你終于修真了啊。”
姜溯終于想起那點熟悉感究竟是從何處而來。
她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在登仙階上看到了自稱昆侖十二仙的十二位。
其中那位拈着柳枝的綠衣仙人，和此刻帶着面具的人有着同樣的眼睛！
他是……神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