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柳樹15
柳樹15
已經來過一回,這次就熟門熟路了。
夜色漆黑,水鬼幻化成一盞綠瑩瑩的提燈飄在郁小白身前,照亮她上山的路。
柳梵真的峰頂小屋靜悄悄的,沒有一點燈火,峰頂夜風吹過,枯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愈發顯得寂靜冷清。
“怎麽回事?”
水鬼喃喃自語:“難道柳水睡了?這黑漆漆的,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郁小白沒有說話,她的心跳比平時要快一點,有種不祥的預感。
“咦,有股新鮮的血腥味。”
水鬼鼻子抽了抽:“是死人的味道,奇怪,血液很幹淨呢……”
郁小白也聞到了,她順着血腥味一路疾行,竟然來到了廚房外。
廚房裏也黑洞洞的,但是裏面卻不斷傳來嘎吱嘎吱的咀嚼聲,廚房門口還灑着一蓬鮮血,門上印着一個殘缺的手印。
“……”
郁小白站在門口,一時之間竟然不敢推開這扇門。
她說不準自己在害怕什麽,或者說在抗拒什麽。
但她不推門,門卻自己打開了。
明月出雲,清冷的月光灑進屋內,照亮了蹲在地上的模糊人影,他手裏還捧着一塊碎骨,正大口嚼碎,連骨頭渣子一起吞進腹中。
被他啃食的是一具熟悉的身體,他面容普通,體格普通,看起來平平無奇。
他是柳水。
或者說,被吃掉了一半的柳水。
他的眼睛閉着,已經了無生息,但是眉頭卻緊皺着,好像在忍受什麽難以言喻的痛苦。
而正在大快朵頤的人被月光一照,這才回過神來,他轉過頭,咧開嘴對着郁小白笑了笑。
他長得非常英俊,可白皙的面皮上染了血,牙縫裏也卡着碎肉,看上去已經徹底失了人性,更像一頭兇猛而殘暴的野獸。
“柳梵真。”
郁小白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胸膛裏傳來,憤怒而冷靜:“為什麽?”
“咕嚕咕嚕……”柳梵真歪了歪頭,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音,随後他丢下骨頭,看向郁小白:“吃,好吃的……”
他話沒說完,整個人便餓虎撲食般兇狠地撲了上來,雙手直取郁小白的脖頸。
“滾!”
郁小白一聲大吼,不退反進,直接欺身上前,動作快如閃電地掐住了柳梵真的脖子!
她單手握住柳梵真的脖子,手指如鐵鉗一般收緊。
“唔唔唔……”
柳梵真腿一軟,整個人半跪了下來,他掙紮着去摳郁小白的手,将她的手背抓得鮮血淋漓。
但郁小白根本不動,她只是緊緊盯着柳梵真猩紅一片的眼睛,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柳梵真已經無法回答她任何話。
他雙眼翻白,面皮漲紫,眼看着已經要窒息了。
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輕輕的腳步聲:“放開主人吧。”
是柳水的聲音。
郁小白一愣,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全新的柳水正蹒跚着從外面走來,他的眉頭依然緊皺着,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奇怪——像是缺了一條腿。
她回望了一眼地上被吃掉的柳水身體,右腿已經完全消失了。
“放開他。”柳水提高聲調,又說了一句。
“不。”郁小白稍微松了一點,卻沒有放手:“除非你告訴我,這到底是在做什麽?”
“我不能說。”柳水搖頭,“這是秘密。”
咔嚓——
郁小白一聲冷笑,用力收緊手指,柳梵真的脖子頓時發出瘆人的脆響,眼看着就要被折斷了。
“既然你不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柳梵真殘害同胞,虐殺無數無辜人,他早該死了。”她冷冷開口:“我今天就算殺了他,也是替天行道。”
“不行!”柳水向前一步:“你要殺的話,就殺我好了。”
“殺你?”郁小白問:“你做過惡嗎,殺過人嗎?”
“沒有。”柳水搖頭:“主人不讓我沾染血腥。”
“那你為什麽要受這些折磨?”郁小白問:“做錯事的人是柳梵真,該下地獄,該被如此折磨的人也是他。”
“柳水,你難道不會為自己感到難過和生氣嗎?”
“你是個獨立的靈魂,不是柳梵真的附庸,更不是他養着的一條狗!你難道不能和柳山一樣,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想要過的人生嗎?”
這些話,郁小白說着說着,慢慢變成了怒吼。
這些感情在她心頭激蕩,讓她面皮泛紅,血液直沖頭頂。
從未有過如此情緒波動的她,甚至對自己此刻的模樣感到陌生——這憤怒是從哪兒來的?
看着郁小白的模樣,柳水也呆了呆:“你是……為我生氣嗎?”
他有些惶恐地擺擺手,又有些莫名的羞澀:“你不用生氣的,因為這些事我已經習慣了。”
他摸了摸自己完好的右腿,微微一笑:“沒關系的,等主人吃完,我就會恢複了,和以前一模一樣。”
說着,他又指了指存放“備用身體”的屋子:“身體用完之後,主人還會捏新的,無論多少次,我都能重來,太陽升起之後,我又是全新的我了!”
這話不如不說。
郁小白又想起上次看到他被藥缽搗碎的畫面,深吸一口氣:“究竟是為什麽?他把你創造出來,難道只是讓你來受苦受罪的嗎?”
“十八層地獄裏的魂受苦,是因為他們罪有應得,你呢?”
“你又做錯了什麽?”
柳水聞言一愣,神色突然變得空白,“我……我不知道。”
“柳水,我想和你做朋友。”郁小白定定地望着他,她松開奄奄一息的柳梵真,從懷裏掏出那個裹着紅豆糕的油紙包。
散發着甜味的糕點被遞到了柳水面前,然後被郁小白強行塞進了他的掌心。
他捏着那軟糯香甜的糕點,嘴裏突然開始分泌出津液。
郁小白也吃了一口那甜糕,輕聲開口:“可是柳水,在體驗人世間所有滋味之前,你得先是你自己。”
“我……自己?”
柳水低下頭,第一次覺得動搖。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了整整十年——從被創造出來開始,主人一直告訴他,他是最好的傀儡,也是最聽話的“乖孩子”。
所以就算被主人一次次殺害,又一次次支離破碎,他也覺得還好。
痛只是暫時的,反正還會複活。
可是……這樣的日子,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甜糕的香氣一直不停往鼻子裏鑽,他忍不住低頭,咬了一口。
果然,和想象中一樣甜甜軟軟,糕點在舌尖上融化的味道,蓋過了記憶中所有的血色和腥臭。
他喜歡食物。
他喜歡甜味。
他喜歡……朋友。
想通的剎那,柳水的靈臺一陣清明,仿佛一陣清風拂過柳枝,靈魂突然舒展開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我想做自己!”他擡頭,看向郁小白:“我想……”
話音未落,他突然一陣抽搐,手中的糕點落地,在血污中翻滾,再看不出本色。
“柳水!”郁小白臉色一變,看着柳水的面容突然僵住,他的眼神迅速空洞——光芒寂滅後,重新亮起了幽光。
他眨了眨眼睛,勾唇一笑:“好一個巧舌如簧的女人。”
他望着郁小白,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
郁小白回頭一看,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柳梵真已經不動了,整個人的身體變得死寂僵直。
“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柳水”扭了扭脖子,好奇地望着郁小白:“你對我的了解,似乎比我想的還要多……你的身上,還有我的味道。”
“我敲!是柳大佬上身了嗎?”水鬼嘀嘀咕咕地躲到了郁小白身後,“主人,我們今天不會死在這裏吧?”
不必說,顯然是柳梵真恢複了神智,并且搶奪了柳水的身體控制權。
“你到底想做什麽?”
眼看着柳水就要醒悟,卻功虧一篑,郁小白心中郁氣翻騰。
她咬牙:“你多年來作惡多端,卻一直沒有被天道制裁,如果我沒猜錯,你是要用柳水來洗脫你身上的孽債?你在用柳水遮掩自己的血氣嗎?”
“聰明。”
柳梵真咧嘴一笑:“不過聰明的人可不少,很多人都猜到我的想法,你猜猜,他們現在在哪兒?”
他施施然往前踏了一步,郁小白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沉重,仿佛整個人置身透明的囚籠中,連動一下手指都變得艱難。
“血池,藥田,枯骨洞窟,還是……煉魂爐,你喜歡哪裏?”
柳梵真笑眯眯地挑起她的下巴,如同溫柔的情人,在耳邊低語:“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絕不會讓你輕易死了……你如此懂我,值得多活一些時間。”
說着,他的手指順着郁小白的下巴一路往下。
指尖猶如刀鋒,劃過她的下颌,脖頸,一路來到鎖骨。
“這是什麽?”
他的指尖一挑,便從郁小白的衣領裏扯出一個小小的玉墜——正是那片柳葉的墜子。
墜子中的柳葉栩栩如生,翠綠欲滴。
但不知何時,墜子的邊緣已經微微有些融化了,看着像是被高溫灼燒過。
他皺眉,用力一扯——這墜子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在觸及他皮膚的剎那,包裹着柳葉的松脂突然全部融化,那片柳葉飄飄然浮起,在半空中散發着溫和的綠色熒光。
“有靈力?”
柳梵真挑眉,“純粹的精怪之力,像是樹木成精會有的味道。”
他伸出手,想去捏那柳葉:“倒是有點像我以前種的那棵……”
在他的手指碰到柳葉的剎那,柳葉突然炸開,化作漫天綠色光點沖向郁小白!
“啊——!”
郁小白猝不及防,一聲慘叫,猛地抱住了頭。
她頭疼欲裂,感覺腦子被一萬根寒針刺入,在她的腦仁中瘋狂攪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