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柳樹13
柳樹13
柳水沉默,他也不知道哥哥是不是真的喜歡在外面給人家當爺爺。
“去看看就知道了!”水鬼興致勃勃:“我最近也頭疼腦熱的,得讓大仙給我治治。”
“好嘞!”小二熱情招呼:“現在天色已經黑了,正好我帶幾位貴客去轉轉!”
郁小白掏出一錠白銀,又給了小二一點碎銀:“要用的柳枝,也幫我們弄一點吧。”
“沒問題!”
小二變戲法一般從袖子裏掏出幾根玲珑小巧的枝條,往幾人手裏一塞:“咱們現在就走吧!”
看來他這事兒幹得不少,有托兒的嫌疑。
三人随着他走到街上,發現人還不少。
雖然入夜了,但街道兩旁點着火把,依然照得地面亮堂堂的,不少人拖家帶口,滿臉期待地往同一個地方走。
郁小白注意到他們手中不僅有柳枝,不少人還自帶了線香。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香燭味,還有樹枝燃燒的清香,讓人聞了神清氣爽,靈臺清明。
走了一段之後,前面開始排起長隊,大家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字長蛇,慢慢往前蠕動着。
“看來道長已經開始了!”
小二有些興奮,帶着大家綴在隊伍後:“別擔心,很快就會輪到我們了。”
“驅邪要做些什麽?”
水鬼好奇地問:“一般不是都要焚香唱禮,齋戒沐浴……”
“哈哈哈,哪有那麽麻煩啊!”小二大笑:“道長法力高強,不需要那麽多繁瑣的過程,他就拿我們的柳枝一揮……诶,就好啦!”
“不僅是腰酸背痛,頭疼腦熱,上吐下瀉……還有些眼歪嘴斜、跛腳眼盲的也能治!”
“還有黴運纏身,諸事不順,這些道長也都管!”
水鬼驚了:“這麽神?”
“可不是嗎!”小二點頭:“我聽說啊,上個月有個婦人馬上就要生了,可穩婆說胎象不好怕要難産!她便去求道長保佑她生産順利,最好再生個兒子,好家夥,等臨産的時候,一胎得了兩個男娃,母子平安!”
“龜龜!”水鬼咋舌:“他這麽全能啊!”
這都涵蓋多少神仙的業務範圍了。
說着,他們已經離得不遠了。
這是個不小的空地,正中央有棵大柳樹,柳樹下擺着一尊石像,塗抹了金色油彩,在燈光照耀下也是金光閃閃,十分炫目。
石像果然是個平平無奇的道士形象,和郁小白剛醒來時見到的那尊一模一樣,不過這尊是個新的,破廟裏那個已經舊了。
石像前擺了個香案,香爐裏滿滿地插着線香,青煙袅袅而上,熏染着石像,讓他憑空生出幾分慈眉善目。
此時正有個小女孩跪在香案前,虔誠地拜了三下。
她嘴裏念念有詞:“柳祖師爺,請您幫幫我,我娘親已經病了十日了,大夫說……嗚嗚嗚,大夫說她沒救了!”
說着,女孩的肩膀一聳一聳,哽咽不止。
說着,她握緊手中的柳枝,眼淚一點點落在枝條上:“爹爹已經沒了,要是娘再離開,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別怕,祖師爺不會坐視不理的。”
一道溫柔的聲音傳來,一個寬大的手接過女孩手中的柳枝——郁小白看得清清楚楚,這雙手的主人果然是柳山本人。
只見柳山手腕一抖,柳枝輕輕拂過女孩的額頭,在她眉心灑下幾點晶瑩的水滴。
“祖師爺可以保佑你娘,為她驅離病氣,還她健康軀體。”
小女孩擡頭,眼中含淚,期待地看着穿着青袍的道長:“真的嗎?娘親真的能好嗎?”
“只要你誠心相信祖師爺,好好向祖師爺禱告,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柳山摸了摸她的頭。
“嗯!”小女孩用力點頭,又朝着金身用力磕了幾下頭:“祖師爺,求您保佑!要是娘真的能好,我願意一生都供奉您!”
“我可以在家裏給您請神位,每天都給您上香!”
聞言,柳山唇角染上笑意。
他扶起女孩,“祖師爺感受到了你的真心,已經降下賜福,你娘親應該已經好多了,你回去吧。”
“真的嗎,太好了!”女孩興奮又期待地離開了。
柳山随手将手中的柳枝丢向一旁的火堆,柳枝發出哔哔啵啵的聲音,劇烈燃燒起來。
這次燃燒也發出了濃烈的味道,清香中還帶着一絲絲腥甜,聞着并不像柳枝本身的味道。
郁小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場名為“賜福”的儀式的真面目。
小女孩走了,下一個人走了上來。
他先遞上手裏的柳枝,開始訴說自己的苦惱,他手臂扭傷了,找了許多大夫看,可一直沒治好,他沒辦法,只能寄希望于祖師爺。
柳山又是一套同樣的柳枝拂頭,循循善誘。
在得到男人“願意供奉祖師爺”的承諾後,他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手臂,用力一扭。
咔嚓——
男人先是痛呼,随後便一陣驚奇地揮舞着手臂:“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他狂喜地跳了起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好了,下一位。”柳山看向下一個人。
在“治愈”了一個又一個人之後,柳山身後的火堆越來越高,柳枝燃了一地。
不知為何,他的面頰卻肉眼可見地凹陷了下去,眼睛也越來越黯淡。
他像一條正在脫水的魚,無可避免地慢慢變得幹癟。
“哥哥到底在幹什麽……”柳水眉頭緊皺,從聞到這些燃燒的香味後,他的臉色就十分難看。
“你們都是柳梵真的傀儡,他做的事,難道你一無所知?”郁小白認真地看着他:“他現在确實是在做好事。”
柳水搖頭,臉色蒼白無比:“哥哥從來不跟我說他在外面的事……我也沒問過。”
十年來,他們真正待在一起的時間其實并不多。
不過柳山對他不錯,每次都給他帶外面的東西回來,他廚房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柳山這十年間一點點添置的。
不知為何,他一直記得五年前有一次,柳山照例從外面回來。
那次柳山給他帶回來一點酵母,還有一袋子新磨的面粉。
他欣喜地接過面粉,開始揉面,做剛學會的饅頭。
柳山就待在一邊,撐着頭,一邊看着他搗鼓他那些面粉,一邊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柳山說:“阿水,你甘心一輩子都待在這裏嗎?”
“主人身上的血氣已經盈滿,他遲早要受天雷劈打,他若死了,我們也會跟着魂飛魄散。”
“阿水,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再做傀儡了,我們想辦法做人,好不好?”
可惜,那時候的柳水神智并不如他靈敏,他只是認真地把面團捏好,放進蒸籠裏,出鍋後挑出其中成色最好,最飽滿的一個遞給柳山。
“哥哥,吃。”
那時候柳山什麽都沒說,他只是笑着罵了一句傻子,然後接過饅頭走了。
從那之後,他就經常下山,很久見不到一次人影。
所以這些年,他究竟都在做什麽?
隊伍向前挪動,已經輪到了郁小白。
柳山擡眼看向眼前的郁小白,一愣之下,他突然笑了起來:“阿水?真是奇怪,竟然在這裏看到你了。”
“哥哥,我在這裏。”
柳水從郁小白身後走了出來,他看向滿地焦黑的柳枝:“你在做什麽?”
看着眼前兩個一模一樣的柳水,柳山挑眉,随後了然:“真是傻子,竟然這麽輕易把自己的身體借出去!”
他深吸一口,大聲開口喊起來:“今日時間已晚,祖師爺要休息啦!”
聞言,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什麽?”
“這才幾時,道長你別走,我還想拜拜祖師爺呢!”
“道長別走啊,我家裏有急事,真的很需要……”
“諸位莫慌。”
柳山笑眯眯地看向還在排隊的衆人:“請各位明日再來,我破例為大家多停留一日。”
“且放心,祖師爺永遠不會棄大家而去的。”
聞言,原本有些失望的人群這才平息下來,慢慢散去。
金身前便只留下了郁小白幾人。
人群散去後,柳山便不再強撐,他腳步虛浮,整個人靠着金身坐了下來,睨了一眼郁小白,“你是怎麽騙他把身體給你的?”
郁小白搖頭:“柳水心善,主動将身體借我。”
她指了指自己:“我被柳梵真抓回去的時候魂魄離體,他出門遠游,歸期不定,如果不盡早找個身體栖息,我很快就會魂飛魄散。”
“就是就是,你們老大真不是個人!”
水鬼附和:“那天我主人好不容易在鬼母的殘害下保住柳徵娘,還帶着殘魂們複仇鬼母,誰知道出來就被你老大帶走了!”
他拍了拍心口:“要不是我帶着主人的身體一路趕來,我主人豈不是要爛在外面?”
這話說得……嗯,倒也挺有道理。
“主人?”柳水疑惑地看着水鬼,“你不是她的姐妹嗎?”
“笨蛋傀儡人!”水鬼毫不猶豫地翻了個白眼,幹脆從郁小白的身體裏鑽了出來了:“主人,我把身體還你!”
失去魂魄支撐,郁小白的身體軟軟地倒下。
“小心!”
柳水下意識地攬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在懷裏。
郁小白也同時脫離了柳水的身體,重新回到自己的軀殼——她重新睜開眼睛,便一頭撞入柳水緊張又關切的眼神中。
四目相對,她甚至能在他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莫名的,臉頰熱了一下。
她推開柳水,慢慢站直身體:“不好意思,騙了你,但你主人要殺我,我并不想死在那個山上。”
“我得逃出來,找回自己的身體。”
“……”柳水呆呆地看着她:“我……”
他突然發現自己說不出什麽話來反駁,如果主人要她死,他說不定還會幫忙遞刀子。
“嘿,真是個傻子。”
柳山摸了摸地上那具失去靈魂的替換身體:“剛好我的身體不能用了,這個歸我了!”
說着,他麻溜地換上了新的身體。
他原本那個幹癟的身體,則嘩啦一聲,化作滿地破碎的柳枝——每一根上面都是燒灼的痕跡,和火堆裏那些一模一樣。
看着眼前的一幕,柳水回過神來了。
他指着那堆柳枝,一字一句地問道:“哥哥,那些燒壞的柳枝,都是我們的身體吧?”
“是啊。”柳山不以為意,“今天燒得有點多,真是累死我了。”
“為什麽?”柳水不解:“這麽燒的話,會痛的。”
柳山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那尊金身。
郁小白代替柳山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他在替那些人受厄——以此換取功德,滋養這尊他憑空編造出來的神像。”
她凝視着柳山:“你在造神,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