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那道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許沐川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眼睛被雨水侵染的有些刺痛,心髒也跟着縮緊,胃腹中的痙攣偏在此刻達到頂峰,呼吸短暫的凝滞住,視覺有那麽一瞬間被剝奪,神智卻無比清醒,他咬牙咽下一聲悶哼,哆嗦着手打開藥瓶,胡亂倒出兩片藥幹咽了下去。
那是瓶止痛藥,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吃下之後才後知後覺,自己剛剛犯了個多大的錯誤。
他甚至沒來得及考慮那藥品是否有毒,下意識的覺得只要是那個人給的,都是安全的。
心中驟然萌生一種無端的恨鐵不成鋼。
他承認,在入獄的這些天裏,他總是有意無意的觀察蔣默堯的動向,想着怎樣創造一些機會,讓攻略進度更進一步。
但他沒想到,那人連陳然都不肯放過。
于是蔣默堯偏偏在他最不想見的時候出現了,還一副關心備至的樣子。
過了半晌,待止痛藥發揮了效力,眼前不再是一片片的黑霧,他才有力氣撐着花架站起來。
“典獄長大人不是請假了嗎?”許沐川小口喘息着,連呼吸都放輕了,瓶蓋不規則的條紋在掌心壓出痕跡,他哼笑一聲,彎着腰借勢掩蓋自己的狼狽,反問道:“怎麽有時間來這裏,這麽晚了,視察工作嗎?”
“這次回局裏,我查到了點東西。”
蔣默堯一身黑棕色風衣,雙手插進上衣口袋,淡漠看着,通身透着肅殺的寒氣。
“是嗎?”許沐川抹了一把臉上殘存的雨水,試着挺直腰杆,裝作不在意地問道:“什麽時候蔣警官還需要和我彙報工作了?”
男人全然不顧他語氣中的陰陽怪氣,一張臉陰沉的像是誰家死了人:
“郵件發出的源頭ID找到了,是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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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嗯,一個沒接觸過的代號,地址也還沒有查到。”
“所以您現在跟我說這些的目的是?”
“我總覺得這一切太過巧合,怎麽就偏偏在你入獄之後,怎麽就是你手寫的情書,發到了我的郵箱裏。”
許沐川抿嘴笑了下,搖搖頭:“有這時間我覺得你應該去找找郵件地址,而不是來逼問我。”
“我沒有。”蔣默堯捏了捏眉心,疲憊之意在他臉上不甚明顯:“我只是覺得竹雅的死或許沒那麽簡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許沐川瞳孔微顫,嘴巴徒勞張了張,而後又換上了一副沒什麽生氣的笑臉:“我說人不是我殺的,你會信嗎?”
“我沒和你開玩笑許沐川,我只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兇手。”
“那你不如直接去地府問竹雅!”
許沐川啞着嗓子嘶吼,不小心嗆了一口冷氣,肺部像是小刀刮過一樣絲絲縷縷的疼,他一手按住胸口,劇烈咳喘起來。
話題又被指向竹雅,在蔣默堯看來冒犯之意已經不甚明顯,他被氣的不行,口袋裏的手摸向那一卷銀針,恨不得一下子把九根針都紮了算了!
但當許沐川被嗆的泛紅的眼角映入他的眼簾時,他摸向銀針的手忽然停住了動作。
像是下意識的肢體反應,每次看到這人拖着略顯破敗的身體,他就會被一種不知名的灰色情緒籠罩,并且沒有應對之法。
蔣默堯把這口氣咬牙咽了,攙扶起咳喘不止的人:“走,我送你回去。”
意料之中,許沐川一把将他甩開。
“針是你紮的,如今又來這一出是做什麽?”
蔣默堯空着一雙手愣在原地,确實,他最開始一心只想要許沐川死,哪怕死刑日期早已定好,他也不想讓他在監獄裏的日子順風順水的過。
因為在他記憶裏,許沐川的樣子永遠停在了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兇狠血腥,殘暴不堪,他不認識那樣的許沐川,而之後三年未見,那晚他的形象就像是竹雅的死狀,在時間的長河裏一遍遍在他心裏描摹,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可……
蔣默堯并沒有什麽M屬性的癖好,也不是什麽虐待狂,他只是想要竹雅生前遭受的苦痛在許沐川身上重現罷了。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如今的許沐川和記憶裏的已經相差甚遠,他身子單薄,看上去禁不住一絲風吹雨打,再也不是三年前那個能和他在訓練場上對打數十輪的人。
蔣默堯想不清楚,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他不顧許沐川的掙紮推拒,拉過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單手撐着傘,一言不發的啓動車子,駛回了364牢房。
“藥是我帶回來的,幹淨的,可以放心吃,但別吃太多,副作用很大。”
蔣默堯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試圖掩蓋自己內心的慌亂。
364的門口,一輛越野急剎停下。
“謝謝典獄長關心。”許沐川冷笑一聲,細長的手指推開車門,卻沒急着下車:“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說。”
他淡淡道:“下次想撒氣找我就行了,沒必要針對一個孩子。”
“孩子?”
“別讓我看不起你。”
許沐川沒給他解釋的時間,徑直走回了牢房。
獨留蔣默堯一人在車裏滿心不解的聽着洶湧的雨聲。
連續開了二十幾個小時車的疲憊找上門來,蔣默堯一拳捶在方向盤上,回想這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許沐川跑過來之前他正站在那盆玫瑰花面前,在暴雨裏,靜靜的看着那些枝幹掙紮。
303,以他生日命名的花,竹雅曾經也養過一盆。
一盆小向日葵,和他辦公桌上那只陶瓷花長得一樣,是他們在一起第一年時,竹雅送給他的盆栽。
當時他還感到奇怪,女孩子不喜歡玫瑰百合,偏喜歡這種結瓜子兒的東西,可是竹雅告訴他,向日葵向陽而生,希望他也可以,別總把自己禁锢在過去的遺憾裏。
竹雅被殺的那天,向日葵碎在了陽臺上,任憑他怎麽補救都無濟于事。
如今這盆303似乎也難逃這樣的命運,風吹雨打,被折騰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自從許沐川入獄後的許多事他都解釋不清,朦胧中透露着一種熟悉感,那個人像是曾經的好兄弟,可又不知道哪裏不同。
頭又開始無休止的痛,蔣默堯回了辦公室,把自己摔進冰冷的床板,枕頭松軟,但肆虐的頭痛卻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緩解。
原本以為将許沐川捉拿歸案就是最好的結果,但沒想到,這似乎才只是開始。
深夜,這場突兀的大雨終于停下,窗邊的蜥蜴一溜煙跑沒了蹤影。
“老大。”Aron在門外叫到:“有你的快遞。”
“替我收了。”
蔣默堯蒙在被子裏不想理睬。
“是K寄來的。”
睡意頓時消散,蔣默堯翻身滾下床,踉跄着拉開房門奪過快遞。
Aron顯然是被他這副憔悴樣子吓到了,頭發亂得像雞窩,胡渣短短長出來一層,和白日那個規整莊嚴的典獄長完全不是一個人。
“再有K的包裹要第一時間給我送過來。”蔣默堯有些激動,鑰匙在封口處劃了半天才劃開那條膠布。
“地址呢?”
“地址還是沒有。”
“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箱子不大,卻沉,裏邊是四四方方兩個日記本,看上去有了年頭,
蔣默堯神經兮兮的鎖好房門,站在窗邊向外張望了半天,确定無人監視之後拉上窗簾,小心翼翼的翻開那本日記。
第一頁,許沐川三個大字,再次令他心頭一顫。
這原來是許沐川的日記本。
日記一頁只有短短三兩行,字體醜的出奇,看着倒是幹淨。
“四月一日,被某人打擾到,很煩。”
還記得高中時代的許沐川很高冷,除了學習和必要的事,多說一個字都算多,許沐川的日記就和人一樣,連帶着那七扭八歪的字體都透露着一種不易令人接近的氣息。
“四月三日,水杯被撞倒,剛寫好的卷子濕了,想刀了某人。”
“四月六日,被拉去籃球隊充數,讨厭沒有邊界感的人。”
“四月十日,不小心撞見某人打架,看來改天要去驅驅邪了。”
……
“四月三十,某人成了我的新同桌,竟然敢往我手上畫烏龜……”
蔣默堯想要繼續往下翻的手忽然頓住,如果猜的沒錯,這裏的同桌就應該是他了。
他還記得許沐川那一手的烏龜,都是他的傑作。
從這天開始,許沐川的字竟然逐漸規整了一些。
“五月二日,又畫了新的烏龜。”
“五月三日,記一次上課偷吃。”
“五月四日,今天是下五子棋第一次輸,記錄歷史。”
四月三十號之後,許沐川三五天記一次日記的習慣變成了一天一次,雖然依舊是三言兩語,但除了簡單的情緒發洩,更多的是記錄一些有趣的小事。
蔣默堯慢慢翻看着,好像也跟着回到了高三的那年,他們剛剛成為同桌的日子,嘴角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笑意。
蔣默堯記得,那天他胃腸感冒,晚上沒去食堂,許沐川說是別人托他帶回來的,南瓜粥和小生煎,後來他找了很多家生煎,都不是那個味道。
……
“五月十八,晚自習逃過監控去了一趟小賣部,很刺激。”
“五月十九,某人生病了,買藥,打車,送他回家。”
……
“五月二十一,碰巧趕上有人打架,伸了兩腳,就算是見義勇為吧,希望沒給他拖後腿。”
“五月二十三,三天假太長了,臺風趕緊走吧,想快點回學校,想聽某人講小段子。”
“五月二十四,某人上課打瞌睡被我掐醒,手勁兒還行。”
“五月二十五,奶茶很暖,喜歡雨天。”
……
“五月三十一,考試,調座位……”
日記到這裏突然空了幾頁,蔣默堯扒開本子細細看,裝訂處有被撕下的痕跡。
“六月一日,雨。”
雨……
可蔣默堯明明記得,座位被調開之後的那天是個晴天,那天竹雅剛剛轉到班級裏成了他的新同桌,下午他還拉着許沐川一起打球來着。
記憶裏許沐川好像說過,他最讨厭大雨天。
他繼續翻向下一頁,那頁紙上許沐川的字終于不再醜兮兮的,他卻有些看不懂了。
“分開後的第二天,撿到一盆向日葵,就叫它303吧,新的生日願望,想把它養活。”
再往下,許沐川的字越來越好看,蔣默堯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整整兩本,內容和竹雅寫給他的情詩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