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天:玫瑰
第二天:玫瑰
許沐川額頭抵住地面,電流層層穿透肌理,不一會兒就滲出一層冷汗來。心髒在電流的負擔下不再似之前那般安穩,在胸腔內像是要掙脫束縛般猛烈跳動。
人體是電的良導體,這間屋子裏的囚犯皆□□雙腳,身上穿的是入獄時候統一發的麻衣,沒有一件是絕緣材質,許沐川眯起眼,一把抓住朝自己走過來的腳踝。
那人一聲哀嚎,握着自己被電打傷的腿滾到一邊。
許沐川得了個空隙,用手铐比劃着圍上來的人,轉過頭去小口喘着氣。
“廢物!”刀疤臉吼道:“在監獄給你關傻了!”
“我是讓你們幾個看着他,今晚上別讓他睡覺!”
幾個喽啰得令,找了根木棍想要把地中間的許沐川驅趕到角落。
人在深度恐懼時留下的印象最難改變,比如面前這個親手被許沐川卸了一邊膀子的人,哪怕知道他現在無力反抗,對上那道狠戾目光時也會下意識的閃躲。
“別碰我。”許沐川擡手擋住木棍,冷聲道:“我自己會走。”
他撿起地上散落的被子,找了一個還算幹淨的角落把自己裹起來,閉上眼睛專心抵禦源源不斷的電流。
眼皮灌了鉛似的沉,電流忽大忽小,許沐川調整呼吸試着和它和平共處,适應了這種麻木感後,倦意襲來,他不可控制的閉上了眼睛。
木棍劃出破空聲,砰地抽下來。
兩個喽啰正抱着木棍蹲在他對面,輪番看着他。許沐川猩紅着眼瞪過去,原本混沌的腦袋被迫清醒。
他索性把臉從欄杆伸出去,對着幽深的走廊,盯着那盞忽明忽暗的燈看。
記憶拉回八年前,還在A市一中讀高三時,蔣默堯被調到他身邊座位的那個晚自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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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剛好期中考試成績發布,後退了二十名的許沐川心情煩躁的很,偏偏蔣默堯沒心沒肺,連着考了三次倒數第一的他扣下了許沐川桌洞裏所有的卷子。
他一上來就套近乎的叫他同桌。
他說,今晚上不許學習,心煩就要好好放松。
一向不願浪費學習時間的許沐川那天破天荒的和蔣默堯趴在窗臺,在窗簾的掩護下一起數廁所前的燈究竟亮了多少次。
奇數偶數,他堵輸了。
後來蔣默堯追着在他的十個手指肚上畫了一個星期的烏龜。
說出去可能會被別人笑話,那一個星期裏,每天許沐川都舍不得洗掉指尖的畫。
哪怕只有短短一學期,那段日子也成了他12年寒窗中最舍不得忘記的時光。
明明……是蔣默堯不由分說闖入了他的生活。
明明最先陪在蔣默堯身邊的,是他許沐川。
要說遺憾,可能就是當時的許沐川并沒有現在這樣勇敢果決,他極其擅長僞裝,在他敏銳察覺到自己對蔣默堯的感情後,毫不留情的把他扼殺在了搖籃裏。
他當時還沒法接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生。
那是他曾藏在心裏的,最不敢言說的悸動。
燈泡閃了六百三十二下,許沐川在心裏默默數着,電流徹底停止的時候,一共過去了八個小時零二十三分鐘。
滿身冷汗的許沐川手腕緊扣着胸口,遺憾中帶着點竊喜,這次他又堵輸了。
他猜的奇數。
可年輕的典獄長再也不會往他的手指上畫那只圓潤可愛的小烏龜。
他又何嘗不想把一切全盤托出,在蔣默堯臉上狠狠打上兩個響亮的耳光。
可是他還不能。
子彈,還得再飛一會兒。
早晨六點,獄警準時打開364號監獄的大門,囚犯們穿過長廊走上地面,吃過早飯後,被拉到監獄後方的一片沙土地裏。
364號的勞作區一直有着全監獄最密不透風的圍牆,兩側高高挂起的鐵絲電網更是讓人望而生畏。
一旁的卡車裏滿載着花苗,許沐川盯着看了許久,沒看出是什麽品種來。
“這是新來的一批玫瑰,”獄警拿着警棍指了指:“從今天開始你們的任務就是養好這些花苗,直到他們開花。”
玫瑰……
許沐川大學時曾養過一盆小玫瑰,一路磕磕絆絆從花苗長起來,病怏怏的總一副要死的樣子,半年才開出第一朵花。
他印象裏的花苗不長這個樣子,眼前的這種根莖粗大,零星帶着的幾片葉子細窄狹長,倒像是棵小樹苗。
說來也巧,玫瑰幼苗要養六個月才能開花,如果運氣好的話,在他死刑前能看見這批苗開花的樣子。
只是在沙漠裏養玫瑰,真的能開出花來嗎。
到還真是為難364號的這些大老粗……
一行人被解開手铐,排隊把貨車廂裏的玫瑰一盆盆搬下來,烈日當空,沒一會就曬的衆人一頭臉的汗,許沐川一邊搬着花盆一邊四處張望,來回看了好多次都沒發現蔣默堯的身影。
不是說他要親自監管自己的嗎。
許沐川自嘲的笑,原來他連看自己一眼都覺得麻煩啊……
按照以往的慣例,典獄長會經常探查364號集體勞作的進度,這群不省心的雖然對外團結一致,內部也總是紛争不斷。
可是一連五日都沒見蔣默堯來過。
他腕骨上系着的依舊是那副手铐,只不過第一晚過後,除了刀疤臉,其他人見了他都要避讓三分。
但他每日還是沒來由的覺得不安。
入獄前他曾聽到過風聲,境外W組織近日會有一次較大的地下活動,波及到S國下屬好幾個城市,算算日子,也該到時候了。
蔣默堯入職H監獄前好歹也是年輕警力的中堅力量,這次十有八九是被調過去協助任務。
蔣默堯年輕氣盛,出任務從未失過手,但相比于大學時期就被師父破格帶出去執行任務的許沐川來說,他總是少了一些靈勁兒。
說白了就是一頭猛勁沖到底,最後往往把自己刮的遍體鱗傷。
第六日清晨,給玫瑰花澆水的許沐川有些沉不住氣了。
每一只花盆都有着自己的編號,許沐川特地在兩千盆玫瑰花裏,找到了寫着303的那盆,放到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每天他蹲在那盆花前,給它比其他玫瑰更悉心的照料。
他把額頭抵在花盆的邊緣,在心裏靜靜祈禱着。
“喂!別偷懶!”
抻長了的警棍不輕不重敲下來,他手腕脫力,那盆303不小心倒扣在地上,咔吧一聲,折斷了主幹。
許沐川怔愣了好一會兒,強忍下本能揮過去的一拳。
他好不容易在這裏找到了點想做的事情……
他連忙撿起花盆,看着裏邊折的亂七八糟的枝幹想着有沒有什麽補救的方法。
正巧這時候,身後鐵門被推開,周圍閑聊怠工的獄友們霎時安靜,許沐川回頭望過去,那張消失了五天的臉終于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可蔣默堯掃了兩眼就打算離開。
那人有些踉跄的右腳被許沐川敏銳捕捉,他當即放下手中花盆,揪起一旁獄警的領子,一拳打了上去。
啪。
禁閉室的房門被打開了。
“聽說你點名要見我?”蔣默堯站在門口,手裏夾着根煙,側頭吐出一口霧,厭煩之意不言而喻。
正盤腿坐着的許沐川二話不說把人扯進來按在牆邊,昏暗的光線隐匿了他焦急的神色,兩手把蔣默堯從上到下仔細檢查了個遍。
只是那人并不領情,氣急之下摔了煙頭:“搞什麽?敢搜典獄長的身?”
蔣默堯掙了兩下沒掙開,不知道許沐川哪來的力氣,看上去細瘦的手腕竟能把他牢牢牽制住。
“別動。”确定蔣默堯全身上下都沒有纏繞紗布後,許沐川才放開了掐着他的手。
“沒事了,典獄長請回吧。”
許沐川暗自松了一口氣,還好,應該沒受傷。
“你覺得我時間很多?”蔣默堯言語間滿是不可思議:“我閑到能為了讓你占便宜專門跑過來一趟?”
“如果您非要這樣理解的話。”許沐川噗呲一聲笑出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蔣默堯看了看這間狹小的禁閉室,不解的問:“為什麽要打獄警?你明知道這樣讨不到什麽好處。”
說起這個,許沐川眉尾一挑,來了興致:“因為他打翻了我的玫瑰花。”
他湊近了些,眼裏滿是溫柔:“303號,剛好你生日的那一盆,本來還想給你個驚喜來着,啧,可惜了。”
“喲,您還記得我生日呢?”
“當然。”許沐川坦然回答:“我記得的還有很多。”
“做戲不用做到這個地步上,許沐川。”蔣默堯收起笑意後退一步,眉心陰影更重了些:“你沒必要為你做過的那些事安上一個為我好的借口。”
他嘆了口氣:“既然你沒話要說,那我有東西給你。”
蔣默堯回身翻找着什麽,許沐川湊上去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抹銀光從視線角落閃過,他下意識出手格擋,眨眼間,已經和蔣默堯過了三招。
“當年體術課你就沒贏過我。”許沐川從身後鎖住蔣默堯的脖子,搶下他手裏捏着的那根銀針:“終于忍不住想殺我了?”
“知道我家祖上是幹什麽的嗎?”蔣默堯掙脫開他的束縛,瘋笑着說:“我家除了我爸當了警察,爺爺往上都是幹中醫的。”
“這次回A市,我特地回家取了一包針。”
蔣默堯言語間吐露着不知名的興奮:
“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無意間看到的一套針法還沒試過,用在你這樣的将死之人身上格外合适。九根,九個穴位,下完最後一針面露死相,無藥可醫。”
到時候表面上看着許沐川是被槍斃,實際上他早就只剩下一口氣了。
蔣默堯冷笑:“你剛好在小雅身上紮了九刀,我如數奉還,不過分吧?”
“倒還真的不直接殺,蔣警官果然說到做到。”許沐川苦笑道,眼裏劃過一絲凄涼,他把那根銀針放在燈光下仔細看了看,而後脫下上衣,露出勁瘦的身體。
“這是你的願望,對吧。”他喃喃自語。
你曾經許過的願望,除了竹雅,我都幫你實現了。
“是這裏嗎?”他手指撫上右側胸口偏上的位置,好像手下是別人的身體,認真問道:“第一針該下的位置。”
蔣默堯瞳孔有過一瞬的收縮。
“不,再往下一些。”
許沐川根據他的指示移動着手指。
“可以了。”蔣默堯适時出聲打斷。
“好。”許沐川笑着,緩緩把銀針插了進去。
“不用髒了你的手,我自己來,成全你。”
從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後,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賺到的生命。
六個月的刑期,足夠他最後一次觊觎這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