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漆黑的夜晚沒有一絲光亮,風聲呼嘯,仿佛一只長着血盆大嘴的怪物張牙舞爪地咆哮。
顧念在睡夢不安地顫抖着,蒼白的臉上布滿汗珠,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輕聲呓語着什麽。
許楠澤皺着眉看她,漆黑如墨的眼裏翻湧着黑雲,目光停留在她毫無生氣的臉上,眼神暗了暗。
見她不知夢見了什麽一直抽泣,像是陷入了無法逃脫的夢魇,他心中焦急卻毫無辦法,只能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她。
顧念本來地向唯一的熱源靠近,無意間抓住他的指尖。
冰冷的指尖被她發熱的臉蛋蹭了蹭,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遍布他全身,他的眸色更為深沉。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煩躁地皺了皺眉。
但目光觸及到她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嘆了口氣,算了,他和一個病人叫什麽勁兒。
他的眉宇褪去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微黃的燈光将他眉眼的冷俊柔和了幾分,他脊梁挺的筆直,靜默地看着她。
他打來水,把毛巾浸濕,又擰幹,輕輕放在她額頭上。
許楠澤是頭一次照顧人,不甚熟練,動作生疏,但卻各外輕柔,生怕弄疼了她。
好不容易做完了這一切,他松了口氣,靜靜地坐在床邊,濃密的睫毛輕輕蓋着眼底的神情,不知在想什麽。
他身子随意倚靠在床頭,看了好一會兒床上的少女,強忍着心裏的悸動,閉了閉眼,良久,伸手用手覆住自己上半張臉,嘴裏溢出一聲輕笑, “認栽了。”
許楠澤從小到大很少想要什麽東西,但他想要的一定會用盡手段得到,可得到了之後,又覺得無趣,随意丢棄。
沒人教他怎麽去珍惜得到的東西,他所學到的都是自己摸索出來。
他發現想要的東西可以通過掠奪簡簡單單得到,于是變本加厲,這也造就了他霸道,不講理,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
可是他現在想要的,不是一件随随便便可以交易的物品,也不是養幾只小貓小狗那麽簡單。
他得小心,再小心,因為掠奪的過程中,她會受傷。
他須得小心翼翼地對她,敬她,理解她,再愛她。
夜半時分,所有的喧嚣都歸于寂靜。
顧念也緩緩轉醒,床臺上的燈散發着柔和的光,照的人暖暖的。
她側頭,看見了趴在床邊睡着的少年,他細碎的黑發淩亂地搭在眉間,一個大高個卻硬生生彎曲再床邊趴着。
顧念彎了彎眼,他睡着的時候倒是很安靜,少了絲霸道的冷冽,多了幾分孩子氣,和他平時的樣子一點兒都不一樣。
她安靜地望着他,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陷了進去,她知道他照顧了她又多久,又是如何手忙腳亂,怎麽可能一點觸動都沒有。
她的指節曲了曲,動作輕悄悄的,生怕吵醒了他,白嫩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光潔飽滿的額頭輕輕點點,又一路向下,落在他濃密纖長的睫毛上。
這雙眼睛平日裏,總是裝着她的身影。
她手指頓了一下,輕碰他的眉毛,溫柔地笑了笑。
他生氣的時候眉毛總是皺着,兇巴巴的,很不好惹,以前她總是很害怕。
可現在她已經不害怕了,那些害怕的好似成為了能保護她的東西。
目光下移,微涼的指尖向下,觸了觸他的薄唇,柔軟的感覺讓她有些恍惚,心跳加速,倏地收回了手。
她想起了在水下她刻意忽略的那個吻,她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瓣,上面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殘存着,讓人怎麽也忘不掉。
那些情急下被自己忽略的心跳聲和無法言說的情感。
是喜歡嗎
還是危機時刻,身體産生的正常生理反應
顧念斂下了眸,或許都有,只是她不肯承認。
月光傾灑在他們身上,她便側着腦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裏清晰可見只倒映他一個人的身影。
這個人怎麽…就是學不會知難而退。
她是一個很膽小的人,不想輕易地付出情感,于是處處回避。
顧念心思敏感,其實從他們第二次見面開始,她就看清了他眼裏的趣味,好奇。
但那是喜歡嗎她不太确定,她只能認為那是他的一時興起。
這種短暫的好奇就像是他的一種惡趣味,就算她千方百計的躲避,他還是步步為營。
她情願許楠澤像剛開始一樣,把她當成了“樂子”,無聊時期的消遣品,而不是給她一種錯覺,他說的喜歡是認真的,做的所有事都是喜歡她。
這樣的話,無論她再怎麽遲鈍,她遲早會上鈎的。
如此想來,顧念突然有些害怕了,他的愛意太明顯了,也太張揚了,在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愛意後,她還能全身而退嗎
她怕她喜歡上他時,他會故意抛下她…
在銀白色的月光中,她靜靜注視他,目光溫柔,但又好似夾雜了別的什麽東西,讓人看不透,輕聲道: “許楠澤,我不是你的消遣品。”
她嘆了口氣,輕輕起身,找了一件薄薄的衣服輕覆在他身上。
可就是這麽微弱的動作,他還是醒了,漆黑的眼眸覆上一層寒霜,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盡數化為柔情。
“你醒了”他問道。
“嗯。”
他的目光在她赤着的腳上停留片刻,自然而然将她抱起,輕輕放在床上,替她拿來拖鞋。
“穿上鞋。”
顧念目光随着他的動作移動,乖乖點頭, “好。”
許楠澤蹲下來,與她平視,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額頭。
發現不燙了,心下安定了一下。
在他摸上她的額頭那一瞬間,顧念睜着圓溜溜的杏眼,直勾勾盯着他。
“許楠澤。”她軟聲喊道。
“嗯。”許楠澤望了她一眼,立馬應道。
“許楠澤。”
“我在。”
“…”
“…”
這樣的游戲,不知顧念樂此不疲地叫了他多少遍,他都回答着,沒有一絲不耐煩。
“許楠澤,謝謝你。”她一雙杏眼清澈明亮,認真又專注地看着他。
這個謝似乎包含着許多含義,謝謝你,照顧我。
謝謝你,沒有留我一個人。
謝謝你…
許楠澤聽了沒什麽反應,倒水的動作卻一滞,試了試水溫,遞給她, “謝我什麽”
顧念接過水, “謝你照顧我。”
他哼了一聲,看樣子對這個答案不滿意,扯了扯嘴角, “不做出點實際的表率”
顧念小口小口喝着水,聞言,嗆了一下, “請你吃飯”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吐出兩個字, “不成。”
顧念抿了抿濕潤的唇,溫吞開口: “那你要什麽”
許楠澤本不想挾恩圖報,她的感冒有他的幾分責任,正準備拒絕時,腦子一轉,嘴唇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陪我看電影。”
顧念思考了一會兒,覺得這個完成難度不大,點了點頭, “好。”
許楠澤摸了摸她腦袋, “那就說好了。”
顧念感冒還沒好,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在這空曠的房間顯得各位明顯。
許楠澤顯然聽到了,擡了擡眼皮,把她重新塞後被子裏,垂下眼, “蓋被被。”
他一本正經說疊詞的時候,配着他淩厲的神情,還挺有反差萌的,顧念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許楠澤挑眉, “笑什麽。”
顧念用被住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在微黃的燈光下幹淨透徹,小聲道: “可愛愛。”
又故意逗弄了他一下,指了指杯子, “喝水水。”
許楠澤看她此刻像小狐貍一樣,露出狡黠的神情,還故意戲弄她,拿她沒法,總不能和病人計較吧。
他應聲把水遞給她,敲了敲她腦袋說了聲“無聊”。
但緊接着,許楠澤點了點她的腦袋,輕笑出聲: “趕快睡覺覺。”
天還沒有亮,兩人都沒有困意,顧念是因為從早到晚都在睡,現下才醒,自然睡不着。
許楠澤純粹是因為不想睡。
許楠澤擡眼看她: “你知道你生病的時候,一直抓着我手嗎”
顧念: “嗯。”
許楠澤語氣閑閑的, “還抱着我,不讓我走。”
顧念臉發燙,點頭, “嗯。”
他又接着道, “還說…”
特地頓了一下,忽地笑了, “還說讓我永遠陪在你身邊。”
顧念下意識地“嗯”一聲,發現不對勁兒,又把聲調轉了個彎, “嗯”
許楠澤看她倏然瞪大的雙眼,震驚一覽無餘,心想看來是忘光了,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心情莫名不爽,合着鬧騰的只有他,掀了掀眼皮,頗有一股陰陽怪氣, “喲,貴人多忘事。”
顧念想反駁,但轉念一想,他說的也沒錯,自己的确忘記了,不占理。
看她心虛的樣子,許楠澤當即氣也沒了,懶洋洋地說, “沒關系,我幫你重溫一遍。”
于是,還沒等顧念反應過來,他就探出指尖在她臉上描摹着,冰冷的指腹蹭了蹭她許些發燙的臉,讓她那段記憶也随之而來。
她想起來了。
顧念忍不住把腦袋捂在被窩裏,但許楠澤那會那麽容易放過她,他把被子往下拉,彎腰,貼着她耳邊說話,刻意壓着字音,暧昧糾纏, “不要走,一直留在我身邊。”
顧念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心跳的很快,這句話好似和她意識不清時候的話重複了,說的人沒感覺,聽的人卻止不住心動。
她耳尖紅紅,拒絕道: “別說了。”
耳邊傳來他的輕笑聲,像是無意應聲轉了話題。
他眼眸漆黑無比,像一個漩渦仿佛把人吸進去,他随意輕敲桌子, “那說說,你為什麽一直哭”
顧念臉色一白,默不作聲了。
剛才愉悅的氣氛在這一刻消散,一片凝重重新彙集。
許楠澤以為她不會回答,正準備轉移話題,他不想逼她。
看來果然是他太心急了,他想多了解她一點兒,卻忘了她的感受。
顧念卻開口了,她緩緩道: “沒什麽不能說的。”
“許楠澤,你知道我為什麽怕黑嗎”
她沒有等他的回答,只是繼續道: “很小時候,和媽媽玩捉迷藏被鎖在倉庫了,那時候天氣很冷很冷,夜晚也特別黑,我一個待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裏,滿心期待地等媽媽來找我。”
“可是她把我忘記了,我就一個人在倉庫裏待了兩天,從此就很怕黑了。”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沒有忘記我,只是那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她不想我去。”
“她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