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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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時,陳卻正在上顧老師的課。她多少聽說了一些顧老師和周老師以前的事情,對她,心底裏還是有些不敢面對的。所以那個手機響第一次的時候,她毫不留情地挂斷了。第二次響的時候,她有些懷疑。第三次響起的時候,她趁着顧老師不注意,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手機接通後,她聽對面那人問是不是陳卻。
她小聲地說是。
那人停頓了一會,然後才開口,“陳卻,我是張院長。”
陳卻聽見他好像還嘆了口氣,隐隐約約的,聽不真切。
張院長?陳卻想起來了,就是陳美雲工作的那家醫院的院長,可兇的一個人,小時候她溜到醫院去找陳美雲,總是要被他抓住鎖在院長辦公室裏,每次都要等陳美雲下班了才能出去。
“張院長,您好!您有事嗎?”院長的時間那麽寶貴,陳卻想他應該不會閑到沒事打電話來和自己聊天的吧。
“陳卻,你感覺回家一趟吧。”張院長說着又停頓了。
陳卻還在想這個院長是怎麽了,竟然打電話來讓自己回家。她沒想到陳美雲快不行了,她前幾天打電話的時候陳美雲還在說五一去旅游遇到的趣事。
“你媽癌症晚期,要動手術,得家屬簽字。”張院長說完嘆了口氣。
陳卻愣在原地,手機也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多想。陳美雲怎麽會得癌症呢,她前幾天還好好的啊。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确認,怎麽會就是癌症晚期了呢。
路邊經過的打掃阿姨見她失魂落魄的,撿起地上的手機遞到她手中,“同學,手機,手機。”
陳卻接過來,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沖進教室,抓起抽屜裏的書包就往外跑。走出教學樓,眼前是空蕩蕩的,烈日照射在臉上,一片迷茫。她茫然地朝着記憶中的方向往校門口跑,應該是在前面,應該是在前面,她不停地告訴自己。
癌症晚期,癌症晚期,癌症晚期,這幾個字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來回。眼淚在她的臉上稀裏嘩啦地往下流,她看不見路,也沒心思擦,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着那個熟悉的號碼,祈禱着聽見那熟悉的聲音。
可是,等她跑到校門口的時候,手機還是無人接聽。陳卻這一刻是真的意識到了,陳美雲真的生病了。她攔了一輛車,拉開車門就沖了進去,“師傅,去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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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火車站,對,還要買火車票,火車票。陳卻翻開書包,胡亂地找身份證,身份證在哪裏,身份證在哪裏,她一邊找一邊哭一邊問自己,身份證,身份證。就連司機看着都心疼了,“同學,你慢慢找,到火車站還有半個小時,你不要着急。”
陳卻索性将書包翻了個底朝天,裏面的東西全都掉了出來。好在,錢包還在,身份證還在裏面。她哭着求師傅再快點,再快點。從小到大,她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開學的時候陳美雲還好端端的,教訓起她中氣十足,怎麽說得了癌症就得了癌症呢,還是晚期。
陳卻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家裏只有她和陳美雲兩個人,外公外婆年紀又大了,她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陳卻,不能慌,你不能慌,陳美雲只有你了,你要是慌了,陳美雲就不行了。
司機師傅很給力,大力腳踩油門,很快就将人送到了火車站。陳卻都來不及說謝謝,抱着書包朝售票窗口跑過去。好在現在不是節假日,買票的人不多,很快就輪到她了。
陳卻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她跑到病房裏,看見陳美雲躺在床上,頭發都不見了,身上穿的是醫院的病號服。她有些想哭,可又不敢發出聲來。陳美雲那樣好看的一個人,那樣愛漂亮的一個女人,現在看來已經蒼老的不成樣子。她努力克制着眼淚,笑着走到陳美雲的床頭。她閉着眼睛,許是聽到了動靜,睜開眼看見了陳卻。
“卻卻,媽媽真是不中用,到底還是要你來簽字。”陳美雲也強忍着疼痛,看着女兒開玩笑。
“陳美雲,你說話不算數,你說了要去參加我的畢業典禮的,這還有兩年呢,你都等不及了。”陳卻也跟她開玩笑,說完別過頭去擦眼淚。
母女兩人都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不想讓對方看見傷心。
張院長聽說陳卻回來了,拿着手術通知單進來了。他和陳美雲同事已經幾十年了,對陳家的情況很清楚。眼下這境況,對這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可也沒有辦法,手術需要家屬簽字,還是這麽大風險的手術,要是沒有陳卻在身邊,他不清楚陳美雲能不能堅持住。
陳卻簽了字跟着張院長來到病房外,她想知道做手術的錢夠不夠,手術的成功率有多高,還想知道陳美雲能不能醒過來。
張院長是看着這孩子長大的,心中很是不忍,“手術的錢你媽已經交了,就是術後恢複的錢,還得去想辦法。”
陳卻問還需要多少錢?
張院長嘆了口氣,“醫院考慮到你們家的情況,給你媽已經算是最低的費用了。我之前動員了院裏同事湊了一點,可是還差很多,大概需要三十萬。”
這是陳卻第一次聽見“三十萬”這個詞,也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三十萬”對于她們這個家庭來說是多麽的艱難。她想起自己的銀行卡,裏面餘額大概只有三千塊,再想想三十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院長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這孩子才剛上大學,哪裏能籌到這麽多錢。陳家又沒有什麽親戚可以幫忙,他吞吞吐吐地,想告訴陳卻她生父的事情,或許,那裏可以幫忙,或許還有轉機。
“陳卻,你媽跟你提起過你的生父沒?”
生父?陳卻搖頭。
“我聽說你父親,在寧大教書,是一名律師。”張院長欲言又止,“你去找找,或許能有用。”
寧大?!法律!?教書?!陳卻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張面孔就是那位李叔叔的,他對陳美雲很好,也在寧大教書,教的就是法律。她左思右想,不停地翻來覆去,那天陳美雲為什麽會和他一起出現在寧大?她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
“張叔叔,謝謝您,我去試試。”陳卻知道張院長這些日子以來肯定幫了家裏很多事情,對他一再感謝。
張院長還要準備晚上的手術,便和陳卻說了再見回到病房了。
陳卻站在病房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見幾個醫生護士圍在陳美雲的身邊,她正對着玻璃窗外的陳卻笑。醫生護士們出來後,陳卻坐在陳美雲身邊,“媽,明天早上就要動手術了,你怕不怕?”
她還記得小時候自己最害怕打針了,每次去醫院都是被陳美雲抓去的,打完針後還要哭鬧上好一會,非要吃棒棒糖才不哭了。陳卻在想,我這樣怕打針該不會是遺傳陳美雲的吧。要是這樣,那她肯定是害怕的。
陳美雲看着一瞬間長大的女兒笑着搖頭,“媽是大人了,又是護士,怎麽會怕手術呢。”
陳卻笑笑,“媽,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媽小時候最喜歡吃你外婆炖的雞湯了,可惜現在都沒有原生态家養的老母雞了,要是有媽能喝一大碗。”
陳卻安慰她,“現在是沒辦法弄得到老母雞啊,這樣吧,等明天,等你做完手術可以吃飯了,我天天做老母雞湯給你喝,好不好?”
陳美雲看着眼圈紅腫的女兒,一個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現在竟然說要給自己熬雞湯,恐怕她連雞湯怎麽熬都不知道,竟然還說要天天給她熬雞湯喝,眼淚頓時就忍不住了,像線一樣,成串成串地往下流。
“卻卻啊,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大學還沒有畢業,以後該怎麽辦。媽走了你一個人該怎麽辦啊,我可憐的卻卻。”
陳卻也忍不住了,抱着陳美雲嚎啕大哭,“所以啊,你為什麽要不在,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要堅持下去啊。”“陳美雲,你不是說過的,要看着我結婚,要替我帶孩子,還要幫我帶孫子。”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哭累了,陳美雲讓陳卻去擦擦眼淚,“你晚上回外公外婆家,快把眼淚擦擦,別讓他們看出來了。”
陳卻心裏明白,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沒辦法接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在他們面前要裝作沒事一樣。陳美雲就是這樣,什麽事總喜歡一個人扛,偷偷地咽下所有的痛苦。她讨厭這樣的陳美雲,她越想越生氣,更讨厭那個從來沒認過自己的父親。
三十萬,償還陳美雲這麽多年的辛苦,是遠遠不夠的,這是他應該給的。她決定,去找李季同。
陳卻匆匆忙忙從教室跑走後,劉欣立刻去找了周老師。周澤安一直給陳卻打電話,可是都沒有人接。他想起來醫院的張院長,問了才知道陳阿姨快不行了,陳卻已經回到了老家。他馬不停蹄地驅車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陳卻不肯回外公外婆家,堅持要陪着陳美雲。陳美雲無奈,只好讓她在一旁躺着。陳美雲睡不着,聽見門外有人走過來,擡頭看見了小安。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和周立仁簡直是一模一樣。
周澤安輕輕推開門,看見陳卻正在熟睡。
陳美雲想讓他把陳女兒帶走,醫院不适合他們在這裏休息。周澤安剛走過去要抱起陳卻,她就醒了,睡眼朦胧。待看清楚是周澤安後眼淚立刻往下流,“周老師,你怎麽來了?”
周澤安将人抱在懷來安慰,“傻丫頭,你應該第一時間跟我說,我帶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