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睡了又如何, 你吃醋?”
一個自以為是的小小誤會,竟把籠罩在他身上的陰郁瞬間驅散了。
看着他明亮耀眼的眼睛,我陷入了片刻迷茫:情感對人的影響真的這麽大嗎?
羅密歐和朱麗葉許生許死我能理解, 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理解不了。
我不相信十四的暴怒、傷感和歡喜皆因我而起。
“當然沒睡!這點分寸我還沒有嗎?再說, 你當誰都能睡我?我可不是那種放浪輕佻的人!”十四看我沒反應, 沒好氣地澄清,接着把我拉起來,試圖拍淨我身上的土。
我閃身躲過, 正色道:“我是想說,不管瑪爾塔公爵是不是真的想睡你, 她提出這個要求很能說明一件事:作為同一個物種, 男人和女人都有見色起意的沖動。區別在于, 男權社會對男人過于包容,把這種行為稱作風流,對女人過于苛刻, 發生在女人身上就是放蕩。幾千年的思想枷鎖束縛了女人自由選擇配偶和享受身體愉悅的勇氣。但當一個女人有足夠的底氣打破這些束縛,她就可以為所欲為。”
十四一臉吃了屎的表情,“你好的不學, 學這個?!你要真學她, 不用我打死你, 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我知道!我沒有這個底氣, 但我向往擁有這份自由:當我喜歡一個人的人時候可以熱烈地撲向他,做一切愛人想做的事情;當我們之間有了不可彌補的裂痕, 我可以放棄他, 投入下一個懷抱。明白嗎?也許你可以理解為我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所以別再試圖馴化我了, 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你!”他揚起巴掌。
我伸手攔住,“當然,就算你可以接受頭上綠帽疊戴,我也不能接受你妻妾成群。”
他神色惱怒而迷茫,反手抓住我:“你非得這樣自輕自賤嗎?你剛才說的這些話要被別人聽見,立即就會被抓去浸豬籠!”
我心中一悚。大意了,大意了!我的确在邸報上見過女人婚後通*奸被浸豬籠的案例!而且就發生在京城!并不是偏遠山區!重要的是,官方把它當成警醒婦女的案例來宣傳,是鼓勵這種私刑的!
這個時代畢竟是個吃人的時代,絕不能高估任何人的接受力!
大約是我臉色不好,十四得勝,嗤笑一聲,嘆道:“你就是嘴大膽兒小!以後不準再說這種混賬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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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我的肩,順勢不着痕跡地把我往懷裏帶了帶:“不過也不用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
我心有餘悸,長長籲了口氣,從他胳膊底下鑽出來,硬生生切了話題:“我想看看包裹裏有什麽,你要不要一起看?”
雖然我并不想和他多待,但如果不當着他的面兒打開包裹,誰知道日後會不會突發奇想給我安個莫須有的罪名。
他滿意地挑挑眉:“既然你這麽坦蕩,爺就給你一個自證的機會。”
包裹上縫着各個郵驿的條子,逐一往下捋就能知道最初的發貨點和發貨人。
最下面那個條子是用油筆寫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還能辨別出埃文麥克沃伊的名字,以及地點:西屬馬尼拉。
原來是從菲律賓的馬尼拉港發過來的,我說呢!以現在的速度,從西班牙送貨到北京,哪有這麽快!
馬尼拉現在是西班牙最重要的海外殖民地港口之一,貨物吞吐量很大,為西班牙本土創造了超高利潤。
看來埃文離開澳門之後,并沒有聽從我的建議去往新大陸,而是來到了馬尼拉。
“笨手笨腳,起開。”
扯了半天線沒開,十四看不下去了,從抽屜裏取來一把匕首,一刀下去,直接從頭到尾把袋子開膛破肚。
“小心點!”
眼尖地看到琴弦和音孔,我心跳驟然加快,趕緊提醒他。
他擡頭瞪了我一眼:“本貝勒在你眼裏就這麽一無是處?拆個袋子都拆不好?”
說着扒開了層層袋子,将裏面的東西展現出來。
我第一眼就看到那個熟悉的樂器——木吉他!它的樣子幾乎和三百年後的吉他沒有多少區別,甚至上面還配了個變調夾!我抱着一絲期待翻了翻袋子底下,果然又找到了節拍器!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驚喜,埃文真是太貼心了!他太懂了!我根本沒和他說過這種樂器,也不知道吉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他居然會買來萬裏迢迢送給我!
迫不及待地拿起來調試琴弦找音準,沒想到這把吉他的音色非常純正,比我自己買的那把二手的不知強多少!
忍不住過了過手瘾,随便彈了一小段,熟悉的旋律令人熱淚盈眶!
十四冷着臉酸溜溜地問:“送到你心坎上了?”
“還成。”我回過神來,收斂笑意,把琴藏到身後,裝作不在意地去扒拉別的。
包裹裏還有一些航海工具,比如望遠鏡,經緯儀,海圖,指南針等等,以及從西班牙經由馬尼拉發往世界各地的紡織品,主要是床單、桌布、毛巾這些日常用的。
“還說不是私奔,地圖有了,居家用品有了!自娛自樂的樂器也有了,就差船了!”十四臉上的肌肉抽動,似乎又到了爆發的邊緣,“下一步是不是準備哄着我這個冤大頭給你錢去買船?”
我也不太明白埃文為何會送這些,白了他一眼:“真要私奔帶這個上路不累死了?明顯不是給我用的,你要是想要,這些都給你了。”
嘭!
十四一腳踢飛了指南針,臉色鐵青着遞到我眼前一封信:“包裹裏還有一封情書,念給我聽。”
念就念!反正你也看不懂英語!
“親……咳……”
他寫的DEAR QIU,但我不能這麽翻,要不以十四的脾氣,當場就能把信扯爛!
“秋小姐,你好。”
看了眼十四,他立馬喝道:“磨蹭什麽!”
白瞎這張臉,兇神惡煞得讓人看了就煩!
我一目十行,匆匆濾掉所有關心和調侃,簡單翻譯道:“澳門一別後,我決定先去西班牙屬地碰碰運氣。之前我和西班牙王室合作過,雖然哈布斯堡王朝沒落了,但波旁王朝的新君費利佩五世和我的家族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馬尼拉的大帆船貿易如火如荼,他們從中國、印度、波斯、日本等國家購買絲綢、瓷器、漆器、面部、象牙、地毯、茶葉等運到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港,然後銷往西屬美洲各地,換回金銀珠寶和可可,再運回西班牙本土。他們需要噸位更大的船,也需要護航人,或許我能在這裏大展宏圖呢?
馬尼拉和馬德裏一樣熱鬧,這裏也有奔牛節,人人都愛跳弗拉明戈舞,戲院裏每天都爆滿。說實話,比倫敦熱情奔放多了。我喜歡這裏。我還在街頭發現了一種新樂器,據說是從西班牙本土傳過來的,演奏出來的音符潇灑自由,很符合你的氣質。也許你會喜歡。
另外,馬尼拉有一個航海設備工廠,其産出的設備質量上乘,我寄些樣品給你,如大清海務機關有采購需求,可以聯系我。我可以保證你們以最快的時間拿到一等品。
另有西班牙本土産出的紡織品,細膩順滑,價格實惠,也可作為船艦上的配套設施采購。
尊敬的秋小姐,如果我決定在馬尼拉發展,會再給你寫信的。如果最後還是只能去美洲,可能通信就沒那麽方便了。
祝福我吧,願上帝與你同在。”
念完信,我走到門口撿起被十四踢爛的指南針,白了他一眼:“聽到沒,這是樣品!”
十四不屑地哼了一聲:“什麽伯爵,就是一個有家不能回的落魄貴族,連明天在營生在哪裏都不知道,你喜歡這樣的?”
這個人的腦回路啊……
我沒理他這一茬,正色道:“貝勒爺,我知道現在海禁,朝廷不允許建造大型船只,更不允許商船民船出海,但是再禁下去,我們的船就太落後了!我們可以不知道怎麽改變世界,但一定要知道世界是怎麽改變的!現在整個世界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請你務必說服皇上,多派些人出去看看吧!大清的海岸線太長了,光靠陸地防守,根本不夠!像西班牙、葡萄牙這樣的航海國家,擁有強大的海上艦隊,豐富的海上作戰經驗,到處侵略小國,掠奪殖民地,再壓榨殖民地,反哺本土,現在是兵強馬壯,野心勃勃!一旦他們不滿足于歐洲市場,一定會把炮火對準我們!你主掌綠營,深谙用兵之道,一定比我更清楚,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的道理!”
十四看我的眼神非常陌生。恍惚間,似乎和他親哥的眼神重合了。
“怪不得老四力排衆議,非要用你,原來你果真有些見解犀利深刻,非朝中某些酒囊飯袋能比。”
他先發了句感概,接着神色認真起來:“你說的這些,亦有大臣提出過。尤其是福建總兵隆升和澳門總督胡廣禮。可是海禁的原因有很多,皇阿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像西班牙、葡萄牙這樣的國家,不過是小小彈丸之地,就算全國男丁都能參軍,也不足為慮。更何況他們離得那麽遠,一擊不中,則百害而無一利,不會輕易找死的。”
“那你可不可以給我說說具體原因?”
他掰着指頭道:“其一,鄭成功的後人氣焰未絕,至今仍在勾結內陸與朝廷對抗,開海後,少不得有頭腦發昏的漢人與之彙合,擾的沿海民不聊生;其二,現在海上強盜猖獗,他們多與洋人勾結,行走私之事,嚴重擾亂內陸市場,開放後首先獲利的,絕不是普通商戶,而是他們;其三……”
他瞅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在:“現在水師疏于訓練,軍備設施已然落後西方甚至臺灣許多,海軍戰鬥力……有些弱,一旦戰鬥起來,恐叫那些豺狼虎豹鑽了空子,惹出大亂子。”
“這麽說,我們現在就是在賭,賭人家不敢來打,賭這個防線在誰手上破?”
十四臉色難看極了,快步沖到門口往外看了看,而後回來低聲警告我:“你怎麽什麽都敢往外禿嚕,不要命了!”
我也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蠱惑:“十四爺,咱們一起為水師做些什麽吧?”
十四對我的定位并沒有轉變過來,下意識就想嘲笑我,但在對上我的目光後,神情也漸漸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