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我認識的唯一一個西班牙人是我的學生俄林。
到達澳門後他因為嚴重的水土不服病得下不了床, 後來也沒有獲得傳教執照。算算時間,即便我們離開之後他立即康複并返回西班牙,再從西班牙給我寄送東西, 也來不及。
那這個包裹究竟是誰寄來的呢?
我興沖沖跑進門房,卻被告知包裹已經被十四貝勒拿走了, 并且白日裏安東尼帶着郎世寧來過。
這個十四……不會不經我同意, 擅自打開包裹發現了什麽新奇玩意兒,讓安東尼和郎世寧來給他講解吧?
書房不像之前那樣亮的耀眼,從外面看, 裏面似乎只點了一根蠟燭。
昏暗的光在漆黑的夜裏顯得渺小孤獨,與十四往常給人的強大、招搖的印象截然相反。
我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一條腿将将擡起往門檻裏邁, 猶猶豫豫地落不下。
一個未知包裹而已, 值得冒險去面對突然憂郁起來的十四嗎?
這種情緒帶給他的影響, 會不會比暴怒和醉酒更可怕?
“進來吧!”
就在我下定決心暫時不往槍口上撞的時候,裏面傳來了邀請。
聽語氣,很是平和舒緩。
我悄悄舒了口氣, 嘴角挂上禮貌的笑,一腳踏進書房。
十四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平常亂糟糟的書桌此時清理的很幹淨, 筆墨紙硯、書、他喜歡把玩的玉麒麟鎮紙都不見了, 只有桌角最遠處放了一盞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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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平放在桌上, 一手撐着額頭, 彎着嘴角将我看着。
燭光發散的很嚴重,光線到他身邊已經非常稀薄, 大部分還都被他撐起的手臂擋住了。
陰影裏,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到他身上萦繞着一股濃濃的愁緒。
還沒出十五, 誰給他找不痛快了?還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一時間,本該理直氣壯的索要和讨伐都變得不合時宜起來,我朝桌前站了站,試探道:“貝勒爺用飯了嗎?幾日沒給您上課了,這會兒方便嗎?”
“行,難得你大翻譯官還能記挂着這點小事。”
雖然話裏夾槍帶棒,語調卻是玩笑般輕松,我放松了警惕,自去旁邊櫃子裏取書本題冊,但上下翻遍也沒找到我模仿鋼筆頭削出來的竹筆。
正要問,一回頭忽然看到一個髒兮兮的麻布袋子立在精美的卷缸上。約有一米高,半米寬,上面用黑漆寫着我的名字,袋口上走了兩遍齊整的麻線,根本沒有打開過的跡象。
我瞧了眼十四,他也正在看我。仿佛從我進書房,視線就沒離開我。
“貝勒爺,那是我的吧?”我順勢一提。
他有點不耐煩地答非所問:“不是要講課嗎?”
好吧……
終于從櫃子最裏面摸到筆,接着又發現另一個問題:沒有凳子。
“少待,我去隔壁搬個凳子。”我放下書冊便往外走。
他猛地拉住我,身子往後撤了撤,用眼神示意我看向他的腿,不經大腦般随意說道:“坐這兒。”
我氣笑了:“你不想上我走就是。”
“走,走去哪兒?去雍王府還是……西班牙!”壓抑的惱怒一點點顯露原形,笑容被擠得支離破碎,他的表情變得很詭異,與此同時,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我總結過和他發生沖突的經驗,已經琢磨出一點應付他的門道來。
首先我的情緒要穩,不能被他帶偏,走向硬鋼的歧途;其次,要第一時間找準點燃他的火點,在大火燒起來之前,點對點精準滅火;再次,如果時機恰當,等他情緒穩定下來,再擺事實講道理,争取下次不會因為相同問題剛起來。
總而言之,壓抑自己的情緒,用理智而不是賣慘求饒或硬碰硬來解決問題。
“就去缈琴院!吃點飯,摸摸狗,然後睡覺。沒別的。”我強忍着手腕的疼痛,沒有掙紮,簡潔而快速地解釋。
“沒別的?”
“是,我不可能去雍王府!那是我上司訓誡我、給我吩咐工作的地方,我已經連續工作了很多天了,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可能去西班牙,傳教執照上寫的明明白白,永不可回歐洲。”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我誠懇的解釋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焦慮和暴躁,但他并沒有放開我。
“埃文.麥克沃伊,一個英國伯爵,你正排的那出離經叛道的戲,又是私奔又是殉情的,就是英國歌劇改編的吧?是他講給你聽的,還是他帶你去看的?你和他什麽關系?”
埃文?我下意識瞥向哪個包裹,難道是他寄來的?十四是怎麽知道他的身份的,安東尼帶着郎世寧來,難道就是為了這?!
“看着我!”耳畔猛地一聲怒喝。
我趕緊調整情緒,竭力保持平靜,再次解釋:“他是一個朋友,我們在印度認識,又在澳門重逢,因為共同的理想有過幾次交談。我排的戲和他沒有任何關系,我們談的都是航海相關的事情。”
“共同理想……”十四用牙齒磨碎了這幾個字,面色陰沉地盯着我:“你不如直白地說知己。”
我和他确确實實不在一個頻道!我明明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他為什麽非要曲解我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麽資格質問我??
我恨不得大聲告訴他,對,他不僅是我的知己,還長的賊帥!更重要的是,幽默紳士,賊有魅力!怎麽樣?!
“共同的理想是進入大清,他當時從新大陸帶了一些抗旱易活的農作物,可以解決很多地方土地貧瘠不出糧的問題,而且他的船非常先進,連葡萄牙這種航海國家的船都無法企及,我是覺得如果能引進大清,可以利國利民,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你剛才說的可不是這麽清白!”
我……我複盤了兩遍都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他敏感的神經。
“一個朋友!”他冷笑,“你怎麽那麽多男朋友!禮部那幾個王八蛋爺還沒收拾,你又來一個!也和他大半夜在外面喝酒?你還上過他的船?你知不知道他把你哄到船上想幹什麽?上次從雍王府出來,你就說想買船,是不是想買他的船,和他私奔雙宿雙飛!”
我對我們之間會發生這樣的對話感到匪夷所思。
我對他的關注點感到匪夷所思!
勻了勻漸漸走亂的氣息,我竭力保持好的态度:“貝勒爺,您是一個皇子,難道您不應該關注百姓的肚子和國土安全嗎,為什麽要在意我這些子虛烏有的緋聞?”
“我關注什麽用不着你指點!你少轉移話題!”他一把掐住我的後頸,将我拉到跟前,咬牙切齒地問:“我是不是該驗一驗你的身子!”
呸!
我再也繃不住,朝他臉上狠狠啐了一口,而後發狠推開他,痛罵:“你有病!我有幾個男朋友,是不是清白身關你屁事!”
他也終于被我逼瘋,連臉上的唾沫星子都來不及擦就跳起來吧我擒住,雙手摁住我的腦袋在我臉上胡亂地親。
黏膩的觸感毫無規律地落在臉頰,耳垂,脖頸,直至竄進口腔。
逼不得已,我只能對他最不設防的脆弱□□下手。
嗷得一聲慘叫,他的臉一下子就白了,捂着下面痛苦得倒在地上抽搐。
看他痛成這樣,我有點後怕,不會被廢了吧?
我第一反應是跑路。
“你敢跑我就燒了東堂!”他發出一聲嘶啞顫抖的威脅。
我知道他幹得上來!
紅紅火火的致美齋都換了老板,本就在他庇佑之下的東堂,因為‘意外’發生一場火災,誰會追究?
我抓了抓頭發,折回來在他跟前蹲下去,“你為什麽總把事情搞成這樣?我們就不能好好溝通嗎?”
他面目扭曲地看着我:“你給我戴綠帽子還怪我?!”
“荒謬!我又不是你老婆,就算真有綠帽子也戴不到你頭上!”
我沒有意識到這一句義氣之言會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直到他忽然撲上來掐住我的脖子,紅着眼質問:“那你準備給誰戴?”
……你想戴給你還不行嗎?!
在他有準備的情況下,我不可能反撲他。力量懸殊,技術不可同日而語。
但他也沒有掐我太久。
幾秒就松開手,面色複雜地揩掉我眼角的淚,看上去既心疼又無奈:“你剛從葡萄牙出發的時候,安東尼就來跟我說,教廷要送我一個神秘的禮物。我等了幾個月,你終于來了。第一眼,我就決定把你留下了。進了我的門,就是我的人。妾就是沒有喜禮和喜酒的,你又沒有出身,總不能和福晉側福晉攀吧?你要是覺得不明不白沒有安全感,等你給娘娘們排完戲,爺給你張羅個排面,讓你風風光光再進一次門總行了吧?”
‘幸虧你是個姑娘,否則教廷也不會把你當個玩物送給十四。朕會讓他們後悔的。’
我忽然想起皇上這句話。原來他們都知道!這句‘讓他們後悔’不是為了我,而是為教廷企圖腐蝕皇子、參與大清政治的野心!
清醒讓人變得理智。
我坐起來,平靜地看着十四,“貝勒爺,我不是你的人,我也不想做你的人。我們之間,就是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如果你願意,還可以是朋友關系。事實上,我很欣賞你的能力,我相信你絕不是耽于男歡女愛的人,你将來肯定會大有作為。別為了區區一點新鮮感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更別為了一個緋聞纏身不清不白的女人違背禮制。做你該做的事情,把我放歸人海。”
“休想!”十四執拗得近乎瘋狂,眼睛裏甚至有水光,“就算要放你,也要等爺玩膩了!你要是再這樣傷我,我就把你嫁給老太監!”
我頭皮一陣發麻。
真是個瘋子!
接着他直起身,冷冷逼問:“說,你和這個英國伯爵到底有沒有上過床?你和傳教士們……”
這污言穢語我實在聽不下去,趕緊打斷他:“上過又怎樣?且不說咱倆沒關系,就算咱們已經是戀愛關系,我都沒嫌棄你睡過那麽多女人,你憑什麽追問我有沒有和別人上過床?你們女真族什麽時候開始在意那層膜了?太宗皇帝娶關睢宮宸妃時,她都是二婚了,人家也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到你這兒淨糾結這些無意義的事兒!我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和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就算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過去!”
我就是不澄清,故意暗示他,讓他浮想聯翩,讓他膈應,讓他再也下不去嘴!
但我還是……完全摸不到他的腦回路。
“只要你保證以後不再和亂七八糟的人來往,我也……”咬牙切齒,深呼吸,好幾個來回,才下定決心:“我也疼你跟疼眼珠子似的。”
我累了。真的。我不想掙紮了,他愛怎麽想怎麽想吧。
不論我怎麽努力,我們之間的拉鋸,總以我自認無能而結束。
“包裹給我。”我真的很期待,埃文給我的包裹裏有他說過的種子什麽的。
十四固執道:“你先發誓,以後自珍自愛,絕不給我戴綠帽子。”
我有氣無力地問他:“你和瑪爾塔公爵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