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我現在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心慌。
就好像高三那會兒上着自習和閨蜜聊天打鬧, 忽然在後門玻璃上發現了班主任的臉。
“王爺,您怎麽不在殿內?”我下意識抱着鞋子跳起來,乖乖站好。
他眉頭皺的更深了, 撇過頭嚴厲地低喝:“把鞋穿好!”
就在我穿鞋的功夫,他開始說教:“這是什麽地方?這是朝廷舉行隆重儀式的地方!今日外國使團、藩屬國王公乃至百官皆在此, 你怎敢如此放浪輕佻?須知讓你上殿, 你就代表着大清的臉面,在外也要舉止端莊,才對得起皇上給你的榮寵!”
我一面覺得慚愧不已, 好似給國家抹黑了。一面又不服氣,哪個閑着沒事兒盯着我, 知道我在這犄角旮旯裏脫鞋?再說, 脫個鞋就放浪輕佻?
但我一貫敢怒不敢言。
憋了一肚子悶氣, 也說不出什麽好壞來,就默默聽他叭叭。
又數落了幾句,他才話鋒一轉:“俄羅斯使團離開大清之前你先不要去昇平署, 務必陪好女公爵,每日将她說的話記下來轉述于我。”
我語氣生硬地說:“她話可多了,我記不全怎麽辦?”
他不滿道:“你這是什麽态度?”
我沒說話。
他哼道:“因為年羹堯, 對我心存怨恨是不是?”
從廣源寺一嗓子吓得我撒丫子狂奔到現在, 刑罰恐吓, 哪一件不比偏袒年羹堯嚴重?他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王爺言重了, 您對我有指點提攜之恩,我哪兒敢跟您記仇啊。再說, 那事兒最後不是我占了便宜嗎?”我垂着頭看着他腳上的雲紋, 心裏将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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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軟了下來:“你還是明白事理的。”
我不明能打你嗎?
“女公爵的身份非同一般,她來大清的目的, 可能不止是為了傳教。在她離開北京之前,你要時時刻刻跟着她。晚上也不要回貝勒府了,我在俄羅斯公館旁邊的客棧給你定了一間房,你去那裏下榻便是。”
大年三十哎!我還許諾給滿月包餃子呢!
見我面露抗拒,他好言哄道:“差事辦得好,少不了你的好處。”
這倒提醒了我,我冒着過勞累死、壓力猝死的風險給他打工,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讓他看到我的才華和努力,給我一個在歷史舞臺上發光發熱的機會嗎?
于是我擡頭笑了笑:“理論上來說,我隸屬葡國教廷,在大清既無身份,又無官職,王爺怎麽如此信任我?當然了,不管王爺給不給我解決身份,我都會竭誠為您效力的。”
他嘴角往下微微一瞥,眼裏也有三分笑意:“黃毛丫頭一個,三番五次在本王面前賣乖,你當本王聽不出來,你想讨個一官半職。”
我趕緊虛僞地擺手:“不不不,您誤會了,官不官無所謂,主要我想名正言順地在您手底下成長。”
他眯眼瞧着我,“想跟着我?”
不想啊。可我也沒能耐把你換掉啊!誰讓你搶到了皇位呢!在這個年代站錯隊可是會死的!
我堅定不移地點頭道:“當然!”
他彈了彈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狀似随意地問:“那十四貝勒呢?”
一方面衷心必須表,另一方面還得讓他相信我的确在給十四貝勒下‘迷魂藥’,才能助我離開貝勒府。于是我故作嬌羞地掖了掖耳畔的頭發,做作地說:“不一樣的關系,不可同日而語。”
半晌沒聽到反饋,我悄悄朝他望去。
他和德妃娘娘很像,不笑的時候,很容易顯得刻薄。此刻,方才還似有若無的笑已經完全消失,卻而代之的是冰霜般的冷漠。
哈,我的小計策起作用了!他一定在想怎麽保護十四貝勒不被我迷惑,怎麽才能盡快把我從貝勒府弄走!
他現在還得用我,所以沒有威脅我,而是用那種苦口婆心的姿态教育我:“你要跟了他,就不可能在朝廷任職,也不可能風風光光地站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更不可能實現你的理想抱負!”
我幽幽嘆了口氣,模棱兩可地說:“我哪有這個福氣啊,一個勞碌命而已。”
“福氣未必沒有,也不必妄自菲薄。好好為皇上效力,什麽都會有的。”他也摸棱兩可,故意給我畫大餅。
我順着臺階下了,應道:“王爺教訓的是。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您交代的任務完成,等着您給我發獎勵!”
他這才笑了,“少不了你的。”
我剛要跑回大殿,他忽然說:“這衣服不适合你。”
我附和道:“是,我一點女孩子樣兒都沒有,還是更适合男裝。”
他沒說什麽,轉身走掉了。
回大殿之前,我找小太監給十四傳了話,說晚上不回貝勒府,随女公爵下榻在俄羅斯公館。
被諸位王公大臣包圍着敬酒的十四本來春風得意滿臉笑容,聽了小太監的傳話立馬變了臉。
我隔着人群,含蓄地朝他攤了攤手表示這是公事,我也沒辦法。
酒意上頭的十四立馬便想過來抓我,幸好被其他敬酒的人拉住了。
此時女公爵也意興闌珊準備離開皇宮了,我便趕緊跟上。
路上,女公爵仰望着紫禁城的星空,感慨道:“大清真是一片富碩溫和的土地。”
我本來沒想搭話,她偏要問我:“你分明長着東方面孔,康熙卻說你是羅馬天主教派來的,那你到底忠于誰?如果教會讓你做有損大清利益的事情,你會做嗎?反過來,如果康熙讓你傷害教會,你又如何選擇?”
我笑問:“我身在這片疆土,您說呢?”
她非常不屑:“你貪生怕死,仰慕權貴。”
我搖搖頭道:“您不妨換個角度想。自古以來,中國很少排斥外來信仰。譬如在印度只是一小個分支,到了中國卻遍地開花的佛教。比如現在在整個大清有幾十萬信徒的天主教。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信仰與老百姓的精神需求契合,另一方面他們不摻和政治。我是說,從教義上鼓動信徒摻和這個國家的政治。既然能夠和平共存,就不會相互攻讦,所以您假設的情況根本就不存在。”
她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在自欺欺人。你根本沒有信仰,你只是披着信仰的外衣謀求皇帝的庇蔭。”
“權力何嘗不是披着信仰的外衣謀求人民的臣服呢?”
她點點頭道:“你說得對,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先有臣服,後有信仰。你跪在我的腳下,我讓你相信什麽,你就得相信什麽!”
全世界的強盜都能和你們俄羅斯霸主共情!
當夜,我便在雍親王安排的客棧下榻。
房間提前打掃過,非常幹淨。在我入住之後,廚房還貼心地給我下了盤餃子。
一盞燭火相伴,我就一個人冷冷清清地過了這個年。
睡前把女公爵的語錄記下,睡夢裏我的思緒去了第二次鴉片戰争後的大清。
曾經還給歷史老師的知識,都在潛意識裏浮現出來。沙俄在清政府被歐洲各國打壓的毫無還手之力時揮兵入侵,通過四次不平等條約侵占了中國150多萬平方公裏土地,是全世界侵略者的膜拜對象。
從女公爵的傲慢态度來看,從現在他們就已經看不起大清了。若一味退讓,這群強盜會看透我們軟弱的本質,一哄而上!清政府必須拒絕他們的請求,給他們一個強有力的反擊!
無論女公爵如何施壓,康熙皇帝決不能妥協!
夢呓着這句,我在大年初一的鞭炮聲中醒來。
剛穿好衣服,店裏的夥計敲門送來一個包袱,說是雍王府的府丁讓轉交給我的。
包袱裏有一套衣服,是月白色滿族男士常服,一雙黑色雲紋皂靴,不用說也是男士的。另有一頂雪貂帽,毛色透亮光滑,一看就是好皮。
衣服鞋子下面還有一個紅包,紅包裏有一張巴掌大的紅紙,上面寫着四個剛勁沉穩的字:平安喜樂。
紅包裏難道不應該放錢嗎?他當誰稀罕他的字!
衣服鞋子穿着倒是很合适的,我領導在哄人幹活這方面很有一套!
大年初一,皇帝是不可能見客的。
女公爵否決了主客清吏司王陽的各項建議,最後采納了我的:去護城河滑冰。
王大人不知道這是大多數俄羅斯女人都無法拒絕的運動,悄悄對我豎起大拇指,接着便要去提前安排清場。
女公爵卻不讓。她說要看看真實的北京城。
于是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了崇文門外。
我們來得不算早,這裏已經非常熱鬧。
人山人海,車水馬龍,軟土鋪紅,百戲競陳,大堤入曲,衣香妙影,比我印象中的廟會熱鬧百倍。其實這裏不僅僅有護城河吸引人,河東有個蟠桃宮,也聚集了很多男女老少。
會做生意的人,很少放棄大年初一這麽個好機會。護城河兩邊被商販占地滿滿的,閨閣裝飾所需,翠羽明珰,假花義髻之屬,累累肆間。
最多的,當然還是租售拖床和冰鞋的攤位。
冰面結實的護城河上,一人拉着一個可容納三四人的拖床行冰如飛,數不清的拖床在冰面上交叉穿梭,遠處的冰面上插着許多紅色的旗子,鞋子上帶鐵齒(冰刀鞋)的人,流行冰上,如星馳電掣,争先搶奪紅旗,刺激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叫喧着岸上的人們的神經。
王大人抹了把汗,生怕有人沖撞了女公爵。他吩咐下屬去租了幾個拖床,打算讓女公爵在托床上溜一圈過過瘾便得了。女公爵當然不依,讓她的衛兵去租冰鞋。
“翻譯官,你來陪我滑!”她擡了擡下巴,朝我命令。
這就有點難為人了,我不會啊!
正要拒絕,遠處飛過來一個腰纏辮子的紅衣青年,勢如破竹般紮進我們中間,朗聲喊道:“瑪爾塔公爵,我們來比一比吧!”
“十四貝勒!”瑪爾塔很驚喜,伸手給他,暧昧笑道:“我只和男人跳舞,不和男人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