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公元1715年 2月14日康熙五十三年農歷十二月二十九日 天氣晴
趙嬷嬷說昨天弘明離家出走了, 卷了個小包袱,騎上他的小馬駒,去了他八伯家。
今天早上八貝勒親自把人送回來, 結果弘明聽說他爹昨晚沒去接他,反而親自去雍王府接了我, 氣得又走了。
鬧到這一步就不是和我賭氣, 而是和他爹賭氣了。明顯想讓他爹表個态——親他棄我。
八貝勒三十好幾了還沒有嫡子,因此對別人家不把嫡子當寶貝的行為非常不理解,把十四貝勒狠狠數落了一頓。最後給了他兩個選擇, 第一:納我當妾,讓福晉管教約束;第二:把我送走, 藏在外面。
從來對八貝勒言聽計從的十四這次油鹽不進, 避重就輕地說孩子不能這麽慣着。
事實上, 昨晚我們一路同行,說了很多話,但‘致美齋醉酒事件’中一系列捅破窗戶紙的細節都沒再被提起, 他舉止紳士,言語诙諧,一直給我助威, 讓我不必怕雍親王, 更不必怕年羹堯。總之沒有半分逾越, 甚至特意解釋了一下:之所以出現在雍王府, 是有公事相商,并不是專門來找我的。
就算是巧合吧, 若沒有他毫無保留的回護, 年羹堯不可能善罷甘休。說不定,雍親王為了安撫他這個愛将和将來的愛妃, 又給我難堪。
因此我認為,不能再任由這個事情發酵下去了。畢竟對他的家庭和諧甚至他的名聲,都很不利。
我得主動緩和與弘明和完顏福晉的關系。
我問趙嬷嬷完顏福晉和弘明各自喜歡什麽,結果趙嬷嬷說的那些,全都需耗費時間花費大量金錢才能得到。
以我的時間和財力是不可能實現的。
為了表達誠意而送禮無非兩個标準。一個是夠稀有,一個是夠用心。
在升平署看着工部木匠做道具時,我發現了一種厚紙板。紙板很輕,不易彎折,表面光滑平整。我靈機一動,讓他們幫我裁了108張2*3寸的小方片,并找來漆筆,依次畫上大小皇冠,A,K,Q,J……
是的,我做了兩幅撲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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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以後,好多人圍觀,有人煞有介事地說:“我知道,這是西洋馬吊牌。”
我反而不知道馬吊是什麽,讓他們給我科普了一下。
“馬吊牌就是一種紙牌,四十張為一副,共分為四門:十字門、萬字門、索字門和文錢門。每張牌面上畫着一個水浒人物像,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張牌,剩餘八張放在桌子中間。四人輪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擊小。打馬吊牌有莊家、閑家之分。莊無定主,可輪流坐。因而三個閑家合力攻擊莊家,使之下莊。”
聽起來有點像鬥地主,打法倒是簡單。
“但秋大人所做的這個,每副牌有五十四張,而且每張上只畫着小符號,肯定比馬吊複雜。”
雖然大家在加班,但雍親王已發話,年三十下午和初一上午各放半天假。雖然時間少,但走親訪友免不了自娛自樂,打牌就是一種很流行的消遣。
他們對新玩法很好奇。
于是我給他們說了我最喜歡的一種——掼蛋。這種玩法兩三年從江蘇輻射到全國,絕對有它獨特的魅力。
一邊講一邊演示,随機找了三個人玩了兩把,玩完牌也盤光滑了。
玩的和看的都意猶未盡,紛紛磨着木匠師傅再做幾副。
我把撲克打包,以十四貝勒的名義送到了八貝勒府,當然,指名給弘明。
臘月二十九了,大家都着急回家,不到酉時,今天的進度就完成了。
我寫了一張彙報總結,讓八福帶回雍王府,接着便趕回貝勒府。
到門廳一問,弘明果然回來了,趕巧,十四貝勒也剛剛到家。
兩父子正在書房談話,完顏福晉立在門外偷聽。
見我來,她臉上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憎惡,揮手讓我往後退一退,然後跟過來,語氣生硬道:“是你送的吧?”
我給她行了個很标準的禮,畢恭畢敬道:“這兩天貝勒爺和貝子因為我産生了一些誤會,我深感不安,便想了這麽一個蠢法子幫他們緩解關系。”
我沒給她嗆我的機會,緊跟着說道:“我也知道,您夾在他們父子之間飽受為難,其實這幅牌是專門為你們一家設計的。大王是十四爺,小王是您,一家兩個主,分工明确,各自主掌一片天地,底下的牌再大,也越不過兩個王。得空我再教您一種很有意思的打法,在我的家鄉,這種打法已經風靡到了‘飯後不慣蛋,等于沒吃飯’的地步。您要是學會了,在家和貝勒爺、孩子們一起打打牌,既能消磨時間,又能增進彼此的感情。”
福晉怒氣騰騰,“說的好聽!你就是想讓孩子們玩物喪志!貝勒府待你不薄,我自問也算盡心,從沒為難過你,為何你全無感激,反而蹬鼻子上臉?!連弘明你也敢打,下次是不是就輪到我了?”
這個世上之所以有熊孩子,就是因為熊孩子的家長永遠不覺得自己孩子有錯!
我知道必然會面對這樣的诘問,早已想好了應對話術。
“福晉,平心而論,您真的是個胸懷寬廣的主母!換作是我,絕不可能允許自己的丈夫往家裏帶女人,養在外面也不行!歐洲早已奉行一夫一妻制,連皇帝都只能娶一個老婆,我深受影響,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男人。中國對女人三從四德的要求是違反人性的,大家庭的其樂融融,無不建立了在女人的痛苦之上。我并不是同情您,像我這樣和整個時代格格不入的人才是徹頭徹尾的悲劇,我只是由衷地敬佩您,而我對您表達的敬意的方式就是,遠離您珍視的一切。不管是十四貝勒還是弘時,我都希望他們厭惡我。相信我,這個家裏,我唯一想讨好的只有您。”
福晉神色微變,明顯被觸動了,看了我一會兒才道:“你天天往雍親王府跑就是為了讓爺厭惡你?”
雖然不是,但你這麽想也可以。
我的沉默給了她想象空間。
半晌她憤憤地一甩帕子,懊惱道:“我知是他纏着你,前兒夜裏發生的事兒戈爾代同我說了!他自小就是這幅性子,只要看中了什麽,得不到手就像丢了魂一般!這兩日,我原也在想,既然你已經進了貝勒府的門,不如就……”
我連連擺手:“不是我不識擡舉,實在是志不在此。請福晉助我出府!”
福晉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你果真是這麽想的?”
我點頭如搗蒜。
她戲谑道:“難不成你看上了雍親王?”
我聽到這種話胃部就抽搐。
誰會喜歡那種老婆很多的神經病啊!
福晉的固有思維一時難以打破,她不能立即相信我真的願意離開貝勒爺的庇護,獨自出去闖蕩。在她眼裏,外面的世界充滿危險,沒有男人保護,女人注定無法生存。
不過我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取悅了她,尤其當貝勒爺摟着弘時有說有笑的出了書房之後,她對我的敵意已經完全隐藏起來。
十四看見我們友好相處,好像自認為已經把我拿下了,得意的有點明顯。
可能是為了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局面,他招呼我進書房,立即給他和福晉、弘明講解撲克牌的玩法。
弘明已經知道撲克牌是我送的,對我仍沒有好臉,趁他爹不注意,偷偷罵我醜八怪。
我則大聲誇他:“貝子今天真帥氣!”
把他羞的面紅耳赤。
學習打牌的時候,我們倆當隊友,不得不合作,少年的好勝心最終戰勝了一切不愉快,他開始認真請教我,提醒我,我們一個進攻一個防守,配合得一把比一把默契,很快把他爹娘戰的落花流水。
這牌真的很容易上瘾。不知不覺,已過了亥時,平時這個點,貝勒府的燈都滅了。
福晉困得睜不開眼了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牌,并順勢邀請貝勒爺明天繼續。
結果十四卻輕描淡寫道:“明天不行,明天有宮宴,咱們都得進宮。”
福晉吃了一驚:“宮宴?好幾年沒辦了,今年怎麽這麽突然!”
十四随意道:“今年俄羅斯使臣、蒙古王公還有朝鮮王子都趕在這個時節來,咱們總不好意思不招待。”
說着看了我一眼,忽然一拍腦袋,“你也得去!”
福晉臉拉下來,我趕忙說:“我哪有資格!”
十四笑了,本想說點不着調的,眼瞅着老婆孩子都在,硬生生改了話頭:“皇阿瑪口谕,讓你去陪伴俄羅斯女公爵!”
“可我聽不懂俄語啊……”
前兩天翻譯劇本的時候和翻譯院筆帖式聊了聊,現在和朝廷外務交往最多的就是俄羅斯,所以翻譯院裏俄語專家比較多。當然,沒有女人。
十四道:“聖谕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麽多廢話!”
說完才想起來,內務府專門給我準備了一套衣服,已經放到缈琴院了。
“明天幾點去?”我連忙問。想着還得去昇平署安排一下,再給大家拜個年來着。
“你早晨寅時就得進宮,等着禮部調用。”
淩晨四點啊!
“……您通知的可真早啊,早的我連一丁點準備時間都沒有。”
我想我今夜是不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