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剎那間, 我心中産生了強烈的反感:你有什麽資格生氣,我是自由人,難道連夜會友人吃飯喝酒的權力都沒有嗎?我甚至想重新坐下, 當着他的面兒再吃兩口喝兩盅,可心率卻不受控制地飙到了一百八!
楊猛第一個反應過來, 笑着道:“這麽巧啊, 十四爺!您也來此會友嗎?”
十四朝前逼近半步,往屋裏掃視一圈,逼得所有人都站起來, 局促地看着他,他的視線落在我被打濕的衣襟上, 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 陰陽怪氣道:“哪有你們這等閑情逸致啊, 家裏狗丢了,出來找狗呢。”
楊猛額角抽動,清咳了一下, 故作緊張:“那您找着了嗎?要不要咱們幫着找一找?”
十四視線上移,冷箭一般釘在我臉上,下颌線緊繃, 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甭找了, 又不是什麽好狗。”
“那……您還沒吃飯吧?不嫌棄的話, 和我們一道吃一點?”楊猛往內一閃身, 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十四回首斜睨着他,啧了一聲:“我沒看錯的話, 席上有一個女人吧?男女同席有傷風化, 你們身為禮部官員,就這麽給老百姓帶頭的?改明兒一開朝, 萬一有人參你們一個知禮而不守禮,給為官者和天下讀書人抹黑,你們頭上這烏紗帽還想不想要了?”
楊猛一噎,肉眼可見得臉紅了。
其餘人支支吾吾,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只好上前一步,低眉順首地懇求道:“十四爺,是我不懂規矩硬邀他們入席的,您來之前,他們正諄諄勸我,我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正要離席。萬望您高擡貴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
“又一個高擡貴手!”他冷笑一聲,俯身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地控訴:“我到底怎麽你了,你總要擺出這幅受害者的姿态,嗯?”
我差點被鋪面而來的濃郁酒氣熏暈過去,仔細一看,他雙目通紅,兩頰也起了紅彤彤的酒疹,只能哀嘆一聲,不再試圖與他講理,好言哄道:“沒有,你特別好!我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好嗎?”
“什麽叫你送我回家?是你跟我回家!”他扯着我胸前的蕾絲綴領把我往外拉。
楊猛追上來拉住他的胳膊:“十四爺,快松手!秋官不是您的家奴,她是羅馬教廷派來的使者,是大清的客人,更是在太和殿上給皇上和文武百官做過翻譯的體面人,您不能這樣羞辱她!”
這邊的騷動吸引了其他食客,頃刻間我們已經處在十數雙眼睛的注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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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紅着眼胸膛急劇起伏,語氣中帶着點怪異的委屈:“你放屁!她誰都不是,她是我……”
啪。
我猛地拍了他一把,喊住在人群裏畏首畏尾的戈爾代:“十四爺喝醉了,快來扶他。”
十四正要吹一吹被拍紅的手背,見我要逃,忙不疊地伸手一撈,将我牢牢禁锢住,揮手對蠢蠢欲動的戈爾代道:“滾遠點!”
戈爾代只好退回去轟趕看熱鬧的人。
我不想讓楊猛等人和一個醉漢起沖突,用眼神示意他們退後,就這麽半扛着十四穿過人群。
他雖然比我高不了多少,一身腱子肉卻無比堅硬,再加上喝醉了,故意往我身上墜,沒走幾步,我便狼狽地喘起了粗氣。
他還作妖不止,到了大堂,忽然一手抱住門柱子不走了。
若不是還有幾雙眼睛盯着,我肯定趁醉給他兩個大逼兜。
他用力一扯把我也拉到門柱子上,回首望向後面看熱鬧的食客們,高喊:“跑堂!”
店小二愣了兩秒才鑽出來,谄媚地笑道:“貝勒爺,您叫我?”
十四勾勾手,讓他走近些,然後指着我問:“她好看嗎?”
小二瞟了我幾眼,掂量了掂量,小心地說:“這位洋爺,很俊,很俊啊!”
十四搖搖頭,不滿道:“曉說q裙四二尓貳捂久以死七發布本文是好看!比天上的星星還好看!”
小二嘿嘿一笑:“好看好看,特別好看。”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尴尬過。
如果磕頭有用的話,我願意立即跪下給他磕仨響頭,只要他肯走!
“十四爺,你可是皇子,你的臉面就是皇家的臉面,咱丢不起啊,快走吧!”
他搖搖頭,眼含戲谑,還有幾分羞怯的期待,扭扭捏捏地說:“你叫我的名字我就走。”
我:……
所以你是被名字封印在這兒了嗎??
三秒不過,他就變臉,沒耐心地怒吼:“快點!”
我求助地看向戈爾代,戈爾代朝我抱拳作揖,我又看向楊猛,楊猛捂着眼睛直搖頭。
“這麽多人都看着呢,咱回家叫,好不好?”我硬着頭皮小聲哄他。
十四抱着門柱子晃動‘嬌軀’,傲嬌而執着:“不,就在這兒叫。讓他們都聽聽!”
喝了酒的人,手勁大得出奇,我的手腕都快斷了,偏偏死活掙脫不開。
“叫吧,快叫啊!”起哄聲一浪接一浪,喊得也越來越露骨,“叫完就能回家睡覺了!”
“是誰在這兒污言穢語?”十四倒還能分得出好賴,忽然面色一變,扭頭朝那邊看去,厲聲喝道:“戈爾代,蘇和泰,把那畜生拿下扭送步兵統領衙門監獄!”
好家夥,他竟然帶了兩個随從,挑的還都是沒眼力見的呆鵝木頭!
“是!”兩道應聲整齊地合在一起,那邊人群頓時亂了。
趁亂,楊猛等人一起過來掰開十四,把他推着往外走。
十四怒斥他們傷風敗俗,威吓要找言官參他們,大約是确定他真的醉的失去理智了,楊猛語氣風涼地回怼道:“今日之事要是傳出去,參您的本子肯定比雪花還多,您還是想想怎麽自保吧。”
等到十四被送上馬,楊猛對我連連作揖不斷道歉。
我能想象到今日之事後患無窮,可是已經發生了,又能怎樣呢?只能盡力彌補。
我想了想對楊猛道:“事關咱們和十四貝勒的名聲前途,決不能任由這事兒發酵。我有個想法,你看合适不合适。”
他忙道:“你說!”
“你們守着門,先別讓食客走。我讓戈爾代去衙門報個案,就說十四貝勒的印鑒在這裏被偷了,今晚出現在店裏的人都有偷走印鑒的嫌疑,要求他們留下姓名和指紋,以待開年後逐一審訊。當然,就是吓唬他們一下。這樣一來,首先能轉移矛盾點,讓外人分不清虛實主次,其次,以後就算有人談起這場鬧劇,也只能是無憑無據的捕風捉影,誰敢大放厥詞說起今日在場親眼所見,必要掂量一番,是否會被當成嫌疑人抓走。”
楊猛眯了眯眼,豎起大拇指:“秋官急智過人,本官佩服。只是十四爺那邊……”
“他也是要臉的人,酒醒之後自會懊惱萬分。我去說。”
于是我們各自行動起來。
戈爾代答應得很爽快,“姑娘放心,順天府有十四爺的門人,只要一聲招呼,立刻就能出人。”
我囑咐道:“不是真拿人,吓唬吓唬他們就好。”
戈爾代不以為然道:“天子腳下,這些人什麽場面沒見過,吓唬一下肯定不夠,必要讓他們吃些皮肉之苦才能管得住嘴!”
我對他的辦事能力深表懷疑,嚴厲警告道:“能吓唬幾個就吓唬幾個吧,過猶不及,事情鬧大了反而無法補救。我們擅做主張,也擔着受罰的風險,別連累順天府的官差了。”
“您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戈爾代應下了,又小心翼翼地勸我:“您還是快回府吧,要不爺他肯定得折回來找您……”
好的不靈壞的靈,戈爾代這張嘴真是開了光了……
夜色更深了,喧嚣了一天的街道終于重歸平靜,我抱着宜妃賞的素緞疲憊跋涉時,果真遇到了折返回來的十四!
他在馬背上歪歪斜斜,将将要倒下來時,猛地看到我,就像瀕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忽然爆發出空前的力量,伸手一撈,硬生生将我抱上馬背!
吓得我差點撒手扔了素緞!
“秋童……”這一次,他沒發癫,也沒發怒,而是在發嗲。
他緊緊擁着我,用光潔的額頭和冒出胡須的下巴分別蹭我的臉頰,含糊不清地撒嬌:“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現在沒有人了,你叫給我聽好不好?”
雖然我想破腦袋也不理解他為什麽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我已經困倦得沒有力氣問了,只能長嘆一口氣,認命地順從他:“胤祯。”
他不依不饒地蹭我的耳朵,“叫全。”
我拿素緞擋住他的狗嘴,咬着牙道:“愛新覺羅胤祯!”
你指定是有點毛病!
“我好像生病了。”他自己也意識到了!
“我,一天到晚時時刻刻都想看到你。明不知道你不在府裏,也總是不自覺地溜達到缈琴院門口,看不到你就煩躁。老四讓我離你遠點,說你是教廷派來給我下迷魂藥的,我起初還不信,現在不由得不信了。不然,哪有人,哪有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讓人魂牽夢繞的呢?你是不是給我下藥了?你不是想走嗎?給我解藥,我放你走!”
說到後面,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惱火。
我內心毫無波瀾,打了個哈欠道:“十四爺小時候得了什麽新玩意,比如一條小狗,頭幾天是不是也魂牽夢繞得很?”
他嗤笑一聲:“到底是個女人,心眼比針鼻兒還小。狗都知道天黑往家走,你連狗也不如!”
我附和道:“是啊,狗都有家,我沒有。”
他悠悠嘆了口氣,“真想找根鐵鏈把你拴在缈琴院裏。”
我沒有理他。
晃晃悠悠,迷迷瞪瞪,忽然福至心靈:雍親王極力勸他遠離我,他自己不舍得,我是不是可以借雍親王的手促成這一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