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淪
沉淪
伊杳自己也不清楚,明知淩柏見很有可能是在給他下套,他還是要朝裏頭鑽。他二人歡好過一場,便再也不可能同先前那般疏離。他時常盯着淩柏見抄寫的經書愣神,他在想,他伊杳的心裏裝着整個伊家,已經足夠沉重,他卻仍覺得不夠,他還想把淩柏見也安安穩穩地放上去。
看着脖子上由淩柏見留下的痕跡添了又褪,褪了又添,伊杳從患得患失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他知道人不能總活得那麽清醒。
當然,若非查出了淩柏見是以何種方式和殺手做的交易,伊杳不會起那種心思。
一條八尺長由玄鐵打造的鏈條,兩把精心設計的鎖,伊杳拿到東西的那一刻,滿腦子都是淩柏見被他鎖住的樣子。把他鎖在府中,便不會有那麽多不确定的事情會發生,伊杳這樣想,反正已經逾矩,何不更瘋狂一些?
左右淩柏見說過是要留在他身邊,真假已經不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想。他想讓淩柏見留在他身邊,他想讓淩柏見放棄走那條必死之路,他想讓淩柏見換一種身份活在這世間,那些痛苦的、不堪的、爛臭如腐泥的回憶都該被忘記。淩柏見有什麽錯呢?他原本就該清清白白地活着。
清清白白……
伊杳伸手摸了摸那兩把鎖,很涼,寒氣攀上指尖肆意朝着皮肉裏鑽。若當真對淩柏見用了這些東西,那他同那些欺辱淩柏見的人有什麽不一樣?伊杳思索了許久,最後将鏈條和鎖都放進一個盒子裏。
晚上去見淩柏見時,伊杳帶上了那個裝有鎖鏈的盒子。
暖風拂帳,燭火全部熄滅,黑暗中兩人的汗珠子混合在一起淌下,将被衾弄得溫熱潮濕。
那檔子事次數多了自然便熟了,伊杳不用看也知曉身下人已經徹底沉淪,他伸手去摸對方的脖頸,觸手一片汗濕。
“我……喜歡你……”
淩柏見的喃喃細語在伊杳耳畔響起,他并非第一次說這話,回回縱情到不能自已之時,他總會對着伊杳說諸如“喜歡”“愛”之類的話,仿佛他們當真是一對心意相通的眷侶。
“喜歡什麽?”淩柏見的臉隐藏在黑暗之中,伊杳伸手去摸床頭的火折子,他盯着眼前模糊的輪廓沉聲複問,“喜歡什麽?”
“喜歡你。”折騰了許久,淩柏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卻還要克制着回話時聲音裏不要出現別的音調,實在是很辛苦。
可惜伊杳并未體恤他,他停下來,探身将蠟燭點燃。
燭火顫顫巍巍,微弱的火苗足以驅逐二人周邊的黑暗。伊杳看着淩柏見的眼睛,那裏頭盛滿了欲望。他抽身起來,壓低聲音問:“喜歡我什麽?”
身體裏一下子空了讓淩柏見無所适從,他想攀着伊杳的腰繼續,卻被伊杳抓住手腕止住動作。他動了兩下,沒掙脫,只得用那雙半含春淚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伊杳。
“喜歡我什麽?”伊杳問。
淩柏見閉上眼,那點兒淚水溢出來将眼尾浸沒,顯得睫毛格外的黑,他答:“喜歡你。”
伊杳的拇指抹掉淩柏見眼尾的水光,輕聲問道:“在牛家村的時候,你也會這麽對他說嗎?”
牛家村,殺手,戶部侍郎之死,淩柏見的腦海中迅速掠過這幾個詞,他不自覺攥緊手邊的布料,再睜開眼時,眸子裏頭平靜得不像話。
他看着伊杳,伊杳也看着他。
孤身一人去見淩家昔日養在暗處的江湖組織,殺手重利,而他兩手空空,除卻一副好皮囊什麽都沒有。在尋芳閣呆了那麽久,他最不怕的就是對方要這個。他們老大開出這個條件的那一瞬間,他甚至還有些慶幸。
然而此刻在伊杳的目光下,淩柏見覺得當時的那幾分慶幸如同密密麻麻的針尖一般,從血肉中穿過,冰冷又尖銳。
“我不就是這樣的人麽?”淩柏見勾起嘴角,“誰都可以給,誰都可以要。”
伊杳俯視着淩柏見面容上的笑容,手上添了幾分力氣,将對方的手腕生生捏出一圈紅痕,與此同時他的眼周開始發燙,呼吸較之先前急促了許多。
“你不是。”伊杳啞着聲音說。
兩個人太久沒動,身上已經冷了起來。伊杳發覺這一點的時候,他們的身上都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扯過被子想給淩柏見蓋上,卻被淩柏見一把撥開。
他輕而易舉掙脫伊杳的禁锢,手繞到後邊摁住伊杳的腦袋,然後自己迎合上去。嘴唇相碰的那一刻,兩個人都嘗到了血腥味。
“……伊杳”
這個暴力的吻結束後,伊杳聽見淩柏見嘆了一口氣。只見他伸手将燭臺上的蠟燭取下來,燭火離兩人的臉近到能看清對方眼裏的紅血絲。
他問:“淩柏見還活着嗎?”
“淩柏見還活着。”伊杳答。
此一言出,屋內久久沒有聲響。
燭火離得近,伊杳清晰地看見淩柏見的眼裏滾出了淚珠子,從他那蒼白的臉龐上滑落下來,一滴又一滴,無聲也無響。
伊杳看着那些止不住的眼淚想,明明是他要對淩柏見使用鎖鏈,但現下被鎖住的反而是他自己。
“淩柏見,你別這樣。”伊杳說。
“淩柏見,你別哭了。”伊杳又說。
淩柏見,我也喜歡你。
最後一句話伊杳沒說出口,喉口剛發出一個音便失了聲。那些字句在齒間被碾來碾去,破碎成模糊難辨的一團,仿佛就此消失,又仿佛下一刻就要鑽入該聽到這些話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