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殘葉
殘葉
“伊杳,今晚你陪我睡好不好?”淩柏見的額頭抵着伊杳的肩膀,聲音有些悶,“最近他們總在夢中找我,怨我連容貌都護不住。”
夕陽徹底沉了下去,屋內沒有點燈,兩個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分明的臉近在咫尺,觀察不了對方的表情變化時最容易說一些不近人情的話,可伊杳卻很難說出口,他甚至沒有想過要拒絕。
他們是如何睡着的誰也不太清楚,伊杳只知道醒過來的時候外邊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通過沒關的窗戶可以看見夜空中四分五裂的閃電,緊随其後是一聲響雷。淩柏見側躺在離他最遠的床邊上,被這一聲雷驚得差點掉在地上,幸虧伊杳眼疾手快撈住了他。
把人撈回來後伊杳便收回了手,餘光瞥見旁邊的人一動不動,雨水聲音蓋過了人的呼吸聲,顯得這人安靜得過了頭。
此時黑夜中又出現了一道張牙舞爪的閃電,屋內在那一瞬間亮堂起來,伊杳看清楚了淩柏見的手緊緊地捂着自己的腦袋,指尖陷入發絲中,正細微地顫抖。
不等伊杳做出反應,淩柏見趕在雷響之前迅速鑽進他的懷裏。他幾乎是撞過來的,肩膀在伊杳的胸膛上用力抵了一下,受力的部位登時發出一陣鈍痛。與此同時,伊杳聽到上空如同炸裂般的一聲巨響,他的嘴在雷聲中挨上了兩片濕漉漉的唇。
鹹澀泛苦,伊杳嘗出來是淚水的滋味。
他們就這麽貼着,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言語。伊杳能很明顯地感受到淩柏見急促的呼吸和微微顫抖的身軀,不時滾下來的淚珠落到他的臉上,順着皮膚的肌理緩緩滑動,留下一道微涼的淚痕。
不知過了多久,外邊的雷聲小了許多,雨勢也不複先前那般。淩柏見的呼吸逐漸恢複平緩,身體也不再抖動。但他們還是維持着這樣的狀态,誰也沒去改變。
最後是淩柏見先說了話:“伊杳,做嗎?”
淩柏見因說話而開合的唇,在伊杳的嘴唇上一下又一下地摩擦,他攥緊了伊杳的衣服,用力到手指血色盡失。
伊杳沒有說話,黑暗中誰也不看清對方的表情,于是他的沒有回複被淩柏見當成了拒絕。
“我以為換一張臉會好一些……”意料之內沒得到回應,淩柏見垂下頭,“是我想錯了,光是臉怎麽夠,我應當換一副軀殼才是。”
說到這裏他松開了伊杳的衣服,搖着頭說話時,發絲輕輕掃過伊杳的下颌,他悶聲說:“像我這樣的人,恐怕連同魂靈都是……”
話還沒說完,淩柏見的嘴被堵住了。
原先只是唇瓣挨着唇瓣,現在淩柏見的嘴被伊杳占有着、使用着、掌控着,霸道的攻勢似乎要連同他的呼吸一并掠奪過去。淩柏見在這樣的深吻中沉淪,他如同一片狂風暴雨中的葉,緊緊地依附在那一枝樹枝上。
他別無選擇,他只有這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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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淩柏見是被浸過水的帕子冷醒的,睜開眼時他只覺得口幹舌燥,未等他開口,溫熱的水已經送到了嘴邊。他抓着來人的手腕,将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
“我發燒了。”
淩柏見滾燙的手挨着對方微涼的皮膚,只覺得溫度正合适不想放開。可手腕就那麽大點地方,不一會就被染得和他的溫度差不多高,于是他将手腕朝自己這邊拉了拉,掌心撫上去還不夠,将臉都貼上去了才算完。
“嗯。”伊杳用空出來的手把杯子拿開,然後将那塊滑到枕頭上的帕子蓋回淩柏見額頭上,“大夫稍後就到。”
明明帕子溫度更低,但淩柏見覺得不如伊杳的皮膚舒服,他蹭了蹭臉邊的手臂,笑着問:“大夫一來可就什麽都知曉了,你……如何解釋?”
伊杳從淩柏見的笑裏讀到了促狹的意味,他難得被卡了一下,嘴已經張開,話卻還在喉嚨裏連個聲兒都沒發出來。
昨夜那事完全在伊杳的意料之外,所以什麽都沒準備好,稀裏糊塗便成了事。他對這種事情沒什麽經驗,當時可是讓淩柏見受了好一番苦楚。清洗的時候他仔細查看過,沒有流血,只是腫得厲害,誰料今晨淩柏見還是發燒了。
“你想好了嗎?”看着伊杳泛紅的耳廓,淩柏見猶嫌不夠似的添了一句。
伊杳面無表情地換了一只手給淩柏見抱,垂着眸子道:“你原本可以教我,你……”他沒有經驗,可淩柏見絕不可能對此事一無所知。昨夜他只能憑借本能慢慢探索,淩柏見在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疼到滿臉汗水也不肯出聲。
淩柏見單手撐床支起身子,這個動作牽扯到那個地方又疼起來,令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湊近伊杳,撥開伊杳的衣領掃了一眼昨夜他留下的咬痕,齒痕清晰,傷口已經結痂,只是邊緣處略微有些紅腫。他低下頭,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那個印記。
“我人在這裏,你慢慢學便是。”淩柏見的額頭抵着伊杳的肩膀說。
他不想教,他也不願意教。雖然都是一樣的事,但他固執地不想把從尋芳閣裏學到的東西教給伊杳。他說不清楚自己在執着什麽,他甚至有些抗拒去想明白。
“有時限嗎?”
“嗯?”
伊杳只覺得淩柏見的身上又熱又燙,隔着衣料仿佛能滲進血肉裏,脖頸處的咬痕被淩柏見短暫地碰過,分開後涼意存在感十分明顯。他的喉結滾動兩下,重複了一遍:“有時限嗎?”
聞言,淩柏見擡起頭,他朝着伊杳露出一個笑容,拇指摩挲着伊杳脖子上的印記說:“你很聰明,用不了多久便會了。”
這不是伊杳想要的答複,他盯着淩柏見帶着笑意的臉,抓住那只撫摸傷口的手将淩柏見整個人摁倒在床上。他們靠的很近,鼻尖對着鼻尖,能清晰地聽清楚彼此的呼吸聲。
“我想……”伊杳注視着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容,皮肉之下鎖着一個他愛着的魂靈,他同淩柏見對視着,生怕錯過對方的任何情緒變化,“……當一個蠢人。”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久一些,留在他身邊久一些。他可以一直當個蠢笨的人,他可以一直學,學到他曾經偷偷幻想過卻又不敢奢望成真的未來,學到餘生漫長的歲月全部都走過。
淩柏見笑着說:“伊杳,你不是。”
又是這樣笑!
伊杳在此刻只覺得疲憊不堪,他張了張嘴,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